夏天睡得昏昏沉沉,他像一顆沉入海底的石頭,無力反抗,任由深海將他帶入無盡地獄。
在黑暗中,七年前的冬天是他永遠難忘的一刻,那時的他不過十七歲,卻在跌入深淵後被人拉進天境。
只是那時,他以為善良的他終於在天堂入口臨門一腳,卻在後來的七年時間裡明白,他永遠被阻擋在歡樂之外,他的生命只有永恆的深夜,沒有任何一曙光願意照耀他身上。
「私立格林高中」是北部有名的名門高中,學生組成無非兩種,一種是仗著家裡有錢,入學混時間,等著大學到國外鍍金的富家公子,第二種是家境殷實卻仍奮發學習,將來肯定是人上人。
而夏天屬於異變,他成績優異卻貧窮,勤奮學習卻困苦,他領著姜林以學校名義特別頒發的獎學金入學,他的出現改變學生的組成,卻變動不了他身分低微的事實。
夏天記得那年一月異常的冷,高二下學期即將結束,他寫完期末考考卷走出教室,卻被同班同學姜策與兩名同夥團團圍住,將他帶到人跡罕至的學校後門。
綠色垃圾車整齊地靠牆排隊,裡頭擠滿兩天的廢棄物,蓋著蓋子的廚餘,依舊從縫隙奔騰地洩漏作噁氣味,剛剛下過雨的泥濘爬滿地面,這是貴族學校角落的汙穢聚集地,也是身家高不可攀的學生們不肯出沒的地點。
「姜策,這裡很臭耶!幹嘛把他帶來這裡?」混混一號的父親是上市公司董事長,不學無術的他跟姜策從小就混在一起,等著高中畢業後到國外吃喝玩樂。
「厚,把他帶來這幹嘛?臭死了!」混混二號也跟著抱怨,他的醫生父母在「姜瑾紀念醫院」任職,算是比較用功的一掛。
夏天一路被三人拽到垃圾場,行間沒人敢阻擋姜策,甚至老師看到也不能多說什麼,畢竟姜策的父親是學校大股東,也是政商界權力滔天的醫院理事長,能不招惹姜策沒人敢捋虎鬚。
也怪夏天的出身本不該就讀貴族學校,安安分分在屬於他的社交圈生活,還能保他一生平安,無權無勢的他就算成績再頂尖,將來出社會不也是在別人手底下工作的社畜。
夏天的皮膚本就白皙,而今手腕被捉得發紅更顯怵目驚心,他不哭不鬧乖乖被姜策拽著,直到四人來到垃圾場,姜策一腳踹上夏天的後腰,讓他整個人跌入泥濘,濺得藏藍色制服全是泥巴。
夏天面朝下沾了一臉泥,他全身疼得顫抖卻仍是掙扎起身,畢竟身上的西裝與白色襯衫,可是爺爺攢了半年的薪水才買得起的制服,他可不能任由衣服泡在泥裡。
「唉呀,怎麼有一條蟲?」姜策漫不經心挖耳朵,一腳踩在夏天的後腦勺,讓他再次陷入泥潭。
突如其來的重壓讓夏天毫無防備,他嗆了一大口帶著腐臭味的泥水,才想再掙扎,頭髮卻被往後扯連咳嗽都顯得困難。
姜策蹲在夏天身邊,一手抓著他的頭髮,強迫夏天抬高頭,在他耳旁咬牙切齒。
「跟你說過多少次,把考卷寫上我的名字,你是聽不懂還是耳聾?」姜策越說越憤怒,捉住夏天頭髮的手越發拉緊。
學校為了方便學生作弊,用「技術問題」把電腦判讀學號的答案卷,改成自主寫名字,這份改動的原因,姜策佔了絕大多數。
「呃……」泥水卡在夏天的喉管,加上頭髮被用力拉扯,他痛得無法出聲。
姜策再次將夏天的臉埋入泥水中,用力壓夏天的後腦勺,笑看他苦苦掙扎的模樣,直到滿意才拉起夏天的臉。
泥水順沿夏天的優雅下顎線不斷滴落,連帶的還有他嗆水的生理眼淚與不知何處流瀉的血液,他咬緊牙關努力不讓自己吐露一絲一毫怯懦嗚咽,像隻習慣被欺侮的流浪狗,任由人類無情驅逐。
「你這隻癩蛤蟆,以為穿上格林的制服,就當自己是馬路上的迷彩小吉普?省省吧!你注定一輩子當畜牲舔我的鞋跟。」姜策用手拍拍夏天的臉頰,說完一連串惡毒的貶低語言後,看著手上的泥水表情不悅,直接上手在夏天的後背擦拭。
夏天咬牙隱忍,就算他不顧自己死活,還得顧及在姜家工作的爺爺與小兩歲的妹妹,所以只要能忍,他都願意把所有苦楚吞入肚內。
「等一下去找導仔,跟他說你的考卷名字寫錯了。」姜策鬆開夏天的頭髮,起身居高臨下冷叱。
「這也可以?」混混一號嗤笑。
「拜託,你老杯是誰?導仔還不是得聽我的!」姜策雙手插兜,表情目空一切。
班導師畏懼姜家勢力,通常姜策開口他沒有拒絕的勇氣,這回,姜策早已告知班導,只要夏天找他把考卷名字改成姜策,導師就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喂,你聽到還不快動作?」姜策踢了夏天側腰一腳,要他別躺在地上裝死。
夏天不可能聽從姜策的話,學期成績關乎他下學期的獎學金,如果沒這份獎金,他連高中都無法繼續讀下去。
「欸,夏賤好像在搖頭耶!」混混二號抬抬下顎叫姜策看看。
姜策垂眸一瞧,果然見用手肘撐起上半身的夏天正搖頭拒絕。
「你娘卡好!幹!」姜策怒火中燒,一腳踹在夏天的肩膀,看瘦弱的他三度跌回泥裡。
這還無法解姜策的滔天怒氣,他左顧右盼發現角落有一根裸露幾根鐵釘的廢棄木棍,示意混混二號拿來,抓在手上奮力敲在夏天的背部。
隨著木棍無情打在夏天背部,連同生鏽的釘子也在夏天身上插入又拔出,很快的,夏天寶貝的制服已經破爛不堪,甚至還滲出一片潮濕。
夏天雙手握拳,忍耐撕心裂肺痛苦,這不是他第一次被姜策毆打,他相信只要自己堅持下去,肯定能跟過去一樣繼續苟活。
只是制服破掉,可就麻煩了!
「姜策,別打了,再打下去夏賤可能會死!」混混二號看苗頭不對,趕緊抓住姜策的手腕。
「黑阿,要下雨了,我們趕快走啦!」混混一號用另一種方式阻止姜策發瘋。
姜策又不解氣地重重打夏天幾回,才將木棍丟在一旁又踢了夏天兩腳,「去跟導仔說,知道嗎?」
夏天面部朝下,就算被打得只剩半條命,他仍沒有首肯。
「拎娘勒!」
姜策看夏天油鹽不進,氣得揮開混混一二號,跑到牆角抓起裝廚餘的水桶,還發現有兩包過期的鹽巴,他咧嘴笑著拿來。
姜策在同伴捏著鼻子罵他靠夭的笑鬧聲,將臭發酸的廚餘全數撒在夏天血跡斑斑的背部。
「呃……」帶料的廚餘淅瀝打在夏天的背部,他痛得顫抖不已
緊接著姜策撕開兩包鹽,這回同伴笑不出來,想趕忙阻止,但姜策動作卻快一步。
「光吃廚餘哪夠味,拎杯好心幫你加料。」話落,姜策殘忍地將兩包鹽巴撒在夏天後背,臉上沒有任何慈悲,唯有竊笑與殘忍。
「啊……」夏天痛得抓心撓肝,終於是失控尖叫。
夏天痛不欲生在泥地竭盡全力往前爬,在地上留下一道道抓撓痕跡,但無論他怎麼掙扎,卻仍掙脫不開背後如火燒的巨大痛苦。
「厚阿啦!你是滴靠邀!」混混一號知道姜策很瘋,但沒想到他這麼瘋。
「緊酸啦!等一下鬧出人命!」混混二號用眼神示意同伴,一起把瘋狂的姜策拖走。
已過放學時間,本就杳無人煙的垃圾場,在黃昏時候更是無人踏足。
夏天背部像著火痛得他齜牙咧嘴一度昏厥,但他知道一直把臉埋入泥水中,失去知覺時可能會被泥水嗆死,他只能用最後一絲力氣掙扎地在泥裡攀爬,將自己置於泥沼之外,才歪著頭任由一陣昏暗席捲他。
此時,烏雲密布的天空降下細雨,緊接著雨越下越大,沖落夏天背部的血跡與骯髒廚餘。
這年的冬天,比往年還冷。
1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sr5ufWa0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