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明月始終盯著神功客的背影,直到他關上房門。燕建聲見她若有所思,問道:「他這陰陽雙掌如此駭人,難道真是天工門那種機關做出來的?」
「江懷才都這麼說了,看來是不假。」上官明月眉頭深鎖。「妳瞧他那佩服的神色,彷彿神功客的手藝比他還巧。當今世上還有什麼人在工藝機關方面能蓋過天工門的?」
燕建聲道:「莫非是天工門本門的前輩高人?」
「嗯......」上官明月再度轉向樓梯口。「都已經打完兩場了。如冰怎麼還不來?」
「妳在擔心什麼?」燕建聲問。
上官明月道:「洪荒派之事存有疑點,毛真此人處處詭異。我怕如冰放心不下,又去惹事。」
燕建聲搖頭:「不怕。毛真人在這裡。洪荒派別無高手,血如冰應付得來。」
擂台上傳來怒罵聲,馮小手指著同在台上的江懷才罵道:「姓江的,你天工門分堂滿天下,為何跑來搶我生意?王八蛋!」
江懷才苦口婆心:「馮兄不可誤會,兄弟不是來搶你生意的,實在是你生意太好搶了。你想想看,巧藝坊做的器具老出問題,挖的地道經常坍方,密室的機關門推不動,架好的機關箭又射不出去,封門石沒事還會掉下來把門封死,你看看。我還沒說你收費昂貴呢。仙寨寨友都是有眼睛的。有更好的選擇,誰會花錢找氣受呢?各位說,是不是啊?」
「是啊、是啊!」「馮小手吃狗屎!」「巧藝坊是黑店!」「要不是江堂主清掉你的封門石,老子早就餓死在洞裡啦!」「王八蛋,請你挖個地窖,你收我二百兩!江堂主只收一百九十兩呀!」「這也沒差多少嘛!」「十兩不是錢呀?」「機關箭射不出去也就算啦!你在我院子裡挖個洞,人都掉不下去,是怎麼回事呀?」
馮小手惱羞成怒,跟群眾對罵:「放屁!巧藝坊多年商譽,豈容你們如此詆毀?好哇!你們這些傢伙,定是收了江懷才的錢,在這裡信口開河!待老子今日收拾江懷才,改天再找你們算帳!」說完猛踏擂台,飛身而上。
擂台掌櫃喊道:「打啦,可開打啦!我就說馮小手是大老粗,說不過人就動手。你想用暴力解決問題,也得打得過人家再說呀!巧藝坊原是軍隊工兵起家,練得是土團白條軍的團練功夫,源自天海派的『橫練拳』。此拳能把人練得皮粗肉厚,卻不是什麼高明功夫,在場有不少寨友都練過。所謂『吋進拳』,不過就是在橫練拳中加入機關輔助,於意想不到的時刻強拳突擊。力道是夠威猛,但要說是神功,只怕還差得遠了。」
馮小手直拳突進,手臂暴長一吋,險些擊中江懷才,喝道:「威猛又好學,還不是無道神功?」
擂台掌櫃又說:「話說江堂主的天工門也有一套鍛鍊筋骨的功夫,喚作『巧奪天工拳』。這套拳法並非純粹外功,還包含了沉心靜氣的內功心法,以便在鍛爐前長時間忍受高溫。兩家工程精劣之分,與他們的基本功也有關聯。江堂主精益求精,除了本門武功外,還自創了天工霸絕刀。新舊功夫搭配,端得是厲害非凡。比起絕頂高手尚有不足,但對付跳梁小丑可是綽綽有餘了!」
馮小手大罵:「臭掌櫃的!你信不信我把你打成肉醬?」
江懷才矮身出腳,差點掃倒馮小手。
「哈哈!你還有空罵我?」擂台掌櫃笑道。「吋進拳還自稱神功?連天工門入門功夫都打不過。我告訴你,江堂主是看你面子,這才遲遲不出霸絕刀。等他手刀隔空劈出刀氣,你連怎麼死得都不知道!」
上官明月聽血如冰提過天工霸絕刀的厲害,此刻眼看馮小手功夫不行,還出言挑釁,深怕江懷才一時忍耐不住,當真把他砍了,是以全神戒備,隨時準備上台止鬥。突然有人拍她肩膀,叫聲:「上官姐。」上官明月嚇了一跳,抬頭見是血如冰,大喜起身,牽著她的手又要坐下。
「如冰妳可來了。」一看血如冰身後跟著一名拄拐杖的獨腳男子,連忙正色問起:「這位是?」
血如冰笑著介紹:「這位是七海遊龍方勝天。方大哥,這位是我上官姐姐。」
方勝天神色惶恐,躬身抱拳,拐杖都差點掉了。「上官姑娘俠名遠播,勝天有幸得識,真是此生不枉了。」
上官明月回禮道:「不敢。方兄腳上不便,坐下來說。」
三人擠在長凳上。上官明月問起遲到緣由,血如冰便將再探洪荒派之事說了出來。上官明月聽說師弟邱長生身陷洪荒派,不但遭受囚禁,還飽受虐待,心急之下便要趕去找他。血如冰道:「姐姐不急。邱大俠此刻在掮客居修養,如冰找了醫館巷三個名醫前去醫治,足足治了兩個時辰,性命絕對無礙。我還去刀客窟雇了幾名刀客守衛掮客居。妳不必擔心他的安危。」
上官明月轉頭瞪向毛真,只見毛真也在看他們。她說:「邱師弟可有說毛真為何刑求他?」
血如冰搖頭:「邱大俠高燒不退,神智不清,只說毛真仇視玄日宗。箇中細節,得等他明日睡醒再問了。」
毛真站起身來,繞過擂台,朝血如冰等人走來。
上官明月眼神示意:「如冰。」
血如冰回頭看見毛真,輕聲道:「我帶方大哥來,就是要讓毛真知道私設地牢之事已經敗露。姐姐不必擔心,且讓如冰應對。」
毛真來到眾人人面前,先朝上官明月與燕建聲抱拳行禮,說道:「燕掌櫃,上官女俠,老夫毛真,新任洪荒派掌門人。事出突然,沒有發帖宴客,實在怠慢,望兩位莫怪。」
燕建聲皮笑肉不笑:「毛掌門不必客氣。掌門這種事,能做多久也說不準。你發帖,咱們也不一定會去呢。」
毛真臉色一沉,上官明月又道:「人家說一丘之貉,又說蛇鼠一窩,貴派前任洪掌門不是東西,不知毛掌門能好到哪裡去。」
毛真臉色再沉,問道:「兩位初次見面,為何對老夫如此無禮?」
上官明月直言:「只因姑娘聽說了閣下一些醜事,著實瞧你不起。」
毛真皺眉:「看不出上官姑娘是道聽塗說之人。」
上官明月往身旁一比:「人證都坐在我身旁了,你跟我說道聽塗說?」
毛真看了方勝天一眼,又說:「老夫......」
「別老夫了。」上官明月滿臉嫌棄。「我上官明月成名多年,你毛真不過是個沒沒無聞的糟老頭,有什麼資格跟我依老賣老?」跟著搖搖手。「算了算了。你這麼老了,別來跟我找氣受。你是來找如冰的。找如冰去。」
毛真張口結舌,搭不上話,只有愣愣往旁跨出一步,站到血如冰面前。血如冰似笑非笑地看著上官明月,片刻過後才抬起頭來面對毛真,笑道:「毛老爺子。別來無恙?」
「托血姑娘福。」毛真咳嗽一聲,問道:「血姑娘今日又駕臨寒舍了?」
「是呀!」血如冰故作天真。「上回不是說名冊裡尚有三人無端失蹤?如冰找到了呢!」
毛真點頭:「姑娘冰雪聰明,膽識過人,佩服佩服。」
血如冰笑問:「如冰有一事不明,想向老爺子請教。」
「問。」
「就是你呀......」血如冰兩手往前一攤。「你究竟想幹嘛呢?」
毛真笑容神祕,一幅城府深沈的模樣。「妳一會兒就知道了。」說完舉步便走。
血如冰等他走出兩步,又問:「真的嗎?真的一會兒就知道了嗎?」
毛真停步,回頭看她。
「如冰是怕老爺子自己都不知道呀。」
毛真臉上閃過一絲怒容,悻然返回自己的長凳。
這時台上撞擊聲起,觀眾群起叫好。血如冰抬頭看去,只見馮小手摔在地上,鼻青臉腫,兀自不肯認輸。江懷才站在他身前,雙手叉腰道:「馮兄,江某練功只為強身,從不與人過招打架。你的神功連我都打不過,還是別再丟人現眼了。你說過輸得人要滾出仙寨,可別忘了自己的話呀。」
馮小手說:「你又沒答應!」
「沒答應就當沒說過了嗎?」
馮小手突然兩手猛甩,袖中暗藏的飛鏢激射而出。江懷才站得近,沒料到他身懷暗器,加上臨敵經驗不足,完全沒有閃躲,只是情急之下右掌上揚,牽動手腕機括,施展出他的天工霸絕刀。就聽見波波兩聲,加上唰地一聲,馮小手和江懷才同聲慘叫。馮小手左手齊腕而斷,鮮血狂噴。江懷才胸口兩柄飛鏢卻咚咚兩下,落在地上。原來江懷才有備而來,穿了天山玄鐵打造出來的細鍊寶甲,雖稱不上刀槍不入,要擋下飛鏢暗器還是綽綽有餘。
「天工霸絕刀!大家瞧見啦!天工霸絕刀啊!」擂台掌櫃大喝。「馮小手偷施暗算,江堂主迫於無奈,隔空發氣,碰都沒碰到人家,刀氣就把手掌砍下來啦!」
數百人擠在二樓一個晚上,就等著看刀光血影的精采場面。一時之間龍蛇樓歡聲雷動,鼓掌叫囂到整座樓都在搖晃。
上官明月一邊隨血如冰為江懷才鼓掌,一邊問她:「妳看毛真究竟意欲何為?」
血如冰搖頭:「他幹了好多事,但卻說不出重點何在。他對付洪無畏,不知是為民除害,奪權上位,還是夾怨報復,多半都有。抓方大哥,認殺師大仇,卻教他刀法?他囚禁周容生,玩弄孫有道,似是有心挑起梁、晉王府之間的紛爭,避免朱全忠謀朝篡位。至於他跟玄日宗之間的恩怨,上官姐既然不知,如冰更不清楚了。」
上官明月看著正在上台的毛真。「無從判斷他今晚來此究竟有何目的?」
血如冰又搖頭:「他或許真是為了千兩黃金而來;或許想要在神功大會揚名立萬;搞不好他要殺什麼人,也可能只想大鬧一場。總之,我眼巴巴地趕來要阻止毛真,卻連要阻止他做什麼都不知道。」
上官明月看向擂台另一邊的浮沙真君,只見他神態自若,雙手抱胸注視毛真,等候伙計拖乾擂台上的鮮血。「浮沙真君倒也沉著,面對粉身碎骨拳,絲毫不露懼色。莫非他當真身懷驚人藝業?」
血如冰噗哧一笑:「他靠嘴吃飯,強在定力,天塌下來都面不改色。這套遇上毛真可不管用。」
上官明月神色凝重:「想要保他不死,我可得凝神觀戰。」
血如冰皺眉:「姐姐,毛真再厲害,也不能是妳對手吧?」
上官明月苦笑:「姐姐的名頭大於功夫。我又不是天下無敵,哪知道是不是對手?他若真會粉身碎骨拳......唉,說到底,他究竟會不會?」
「應該會吧?」
「各位寨友!」擂台掌櫃聲如雷鳴。「期待的時刻終於到了。幾個月來鬧得沸沸揚揚,卻始終無人當真得見的粉身碎骨拳,終於要在龍蛇樓擂台上讓大家開開眼界啦!辛苦浮沙真君為大家示範粉身碎骨,咱們一起為真君鼓掌叫好!」
所有人奮力鼓掌,高聲叫好,稱讚浮沙真君捨己為人,普渡蒼生。
浮沙真君冷笑一聲,說道:「粉身碎骨拳固然厲害,我的火雲神功卻也不差。」
毛真也冷笑一聲道:「道友,我的粉身碎骨拳一出手,你當場就要死無全屍。我勸你真有本事再來較量,若是招搖撞騙,趁早下台去吧。」
浮沙真君搖頭:「道友,中了我的火雲神功,你五臟六腑焦黑乾脆,從裡燒到外,滋味好比油鍋地獄。堪稱世上最淒慘的死法。」
毛真也搖頭:「不苟同。粉身碎骨拳顧名思義,打得你粉身碎骨,血肉橫飛,那死狀之淒慘,嚇到小朋友可不好了。我勸你還是不要以身試招。」
浮沙真君豎起大拇指:「說得不錯!然則我們火雲神功收放自如,若運起十成功力,當場化為焦屍自然不在話下。但若施展出『小火式』,在你體內中下火種,哎呀!那可是要燒上七七四十九天才通體熟透,實在是刑求拷問,報仇雪恨的最佳選擇。」
毛真雙掌一拍:「說起我們粉身碎骨拳......」
擂台掌櫃搶先寨友罵道:「有完沒完?你們到底打不打呀?」
浮沙真君搖手道:「掌櫃,掌櫃,別急嘛。這姓毛的就靠一張嘴,你不給他機會說話,待會兒一開打就結束,他可就沒機會露臉了。」
擂台掌櫃指著毛真道:「給我打!」
毛真不再說話,踏步上前。浮沙真君站在原地,不避不讓,拉開雙掌,蓄勢待發。他的火雲神功跟折腰散人的炎涼神掌如出一轍,都是在掌心包覆薄膜,夾住丹藥,只待一掌擊中對方肌膚,便能發揮藥性,燒死或凍死對手。他聽說過洪荒之夜的傳聞,知道毛真武功高強,自己不必妄想在招式上勝過他,是以決定先說大話,激怒對方,自己看準機會,伺機摸他一下。
毛真逼近浮沙真君,刻意斜眼瞧向上官明月,嘴角微微上揚。
上官明月眉頭深鎖,站起身來,一腳跨上擂台。
毛真左臂橫掃,自手肘處隔開浮沙雙臂,跟著右拳直進,大喝:「粉身碎骨拳!」
上官明月後發先至,肩膀頂開浮沙真君,使出玄日宗最飄渺輕柔的「雲仙掌」,出右掌接下粉身碎骨拳。拳勁一入體,上官明月立刻瞪大雙眼,神色驚異,彷彿有面狂風暴雨巨牆迎面撞上,當場要把自己渾身血肉攪碎,骨骼折斷。她右掌疾翻,順勢轉勁,本能以己身內力包覆敵勁,任其在自己體內奔騰翻覆,竭力以柔軟似水的雲仙勁襯墊那股洪荒之力。
毛真見此拳竟然沒讓上官明月粉身碎骨,臉上的訝異不亞於上官明月。他收回右拳,一看上官明月停在原地,沒有相應動作,心知她還在化解洪荒勁。他冷笑一聲,說道:「上官姑娘俠義心腸,可別為了一個死人枉送性命。」跟著又朝浮沙真君揮拳。浮沙雙掌齊出,分自左右抓向毛真拳頭,可惜毛真此拳看似不快,畢竟還是避開了他的藥丸,直接擊中胸口。
浮沙真君粉身碎骨,血花四濺,噴出兩丈有餘,位於其後的數十觀眾都給噴個血肉模糊。一名女子接到真君的頭顱,嚇得花容失色,尖叫不斷。不少觀眾給嚇得跳了起來,也不知有沒有避過真君血肉。真君腰身以下尚留在擂台上,啪搭一聲摔倒在地,僅存的腸血流出,模樣十分恐怖。
「粉身碎骨拳…...」擂台掌櫃首度語塞。「粉身......果然......這個厲害呀。想不到粉身碎骨拳居然是真的。」
四面八方嘔吐聲不斷,大家喝采都喝不出來。
上官明月終於氣血暢通,深深吸氣,緩緩吐出,儘管受了內傷,但經過一番激烈轉勁,內功修為有所突破,轉勁訣進入第七層境界。她側頭吐出一口淤血,看看地上的半具屍首,回頭對毛真說道:「毛掌門果然厲害,夠格在姑娘面自稱老夫。」
毛真志得意滿,哈哈大笑:「哈哈哈!上官姑娘沒有粉身碎骨,老夫也是十分佩服的,哈哈哈!」
上官明月轉身走到浮沙下半身前,低頭看他,心下默唸:「浮沙真君,上官明月本事不濟,保不了你,在此謝罪了。願上天保佑你在天之靈,下回莫再投胎於亂世之中。」她後退一步,抱拳行禮,轉身便要下擂台。
卻聽毛真在身後道:「上官姑娘既然上得擂台,不跟老夫分個勝負,就想下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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