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著蔚藍彼端前進的人啊 - Code：#14 偶遇、悸動、落日、美

落日的餘暉將街道渲染成橘色的世界，稍微偏離人群的郊區，承受著光芒的路面上沒有車輛行駛，安靜得彷彿水平面一般。在如此寧靜的世界中，昔默默看著眼前的少年趴在路上，一動不動地盯著手中的攝影器材。

她不知道少年在做什麼，但是，她知道，少年享受著如此安靜的世界。

沒過多久，少年滿意地點頭。

昔看著少年，再抬頭看向遠方的夕陽。

「嗯！完美！」

少年對自己拍攝的作品看上去相當滿意。

「沒想到會在路中間，膽子還挺大的。如果這個時候有諾亞的裝甲車載著機械肢體路過的話，你可能會直接被輾過去吧。」

「哦！是昔姐，妳怎麼會在這裡？」

少年轉過頭，呼應夕陽的赤色眸子閃爍著光芒，金色短髮被微風吹亂，他趕忙伸手壓住——如此情景跟第一次見面時一樣。

少年名為班尼希爾，是在幾個禮拜前那場大停電下被昔救下的軍人（自稱）。

「只是騎車路過這附近，我以為沒有住戶的這裡平常不會有人造訪，本來打算看看夕陽再回家。」

——然後就遇見了趴在路中央的影子。

要不是貂有提醒路面有東西，不然將班尼輾過的就是昔的車子了。

「原來昔姐姐也知道這裡嗎？」

「不被列入街區的原眷村，本來是人工智慧與人類戰爭後殘存軍人的住所，廢棄之後就丟在這裡，長年來沒人清理。」

「昔姐姐竟然知道這麼多！現在這個時代，人們頂多聽過『警察』但對『軍人』這個詞通常沒有反應，甚至大多數都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

「這裡原來是你家嗎？」

班尼搖了搖頭。

「我是軍人沒錯，可是這裡並不是我的故鄉。我們的故鄉在紐西蘭——對不起，昔姐姐應該沒有聽過——」

「——南半球太平洋的島國？嗯，是個充滿自然氣息的地方。」

班尼驚訝的臉實在是很傻，昔都忍不住別開視線。

「妳知道紐西蘭！也知道太平洋！」

「不只是紐西蘭，只要是這顆行星上曾經存在過的人類遺跡，我大概都知道。」

「……行星？」

——不知道行星嗎？

「總……總之！好厲害，昔姐姐知道外面有什麼就已經很厲害了！現在的人們……只是滿足於這個時代的生活，被紺青的牆壁侷限起來，過著井底之蛙的生活。沒有多少人想去了解牆外的世界，也沒有人想知道這片大陸的歷史。對他們來說，只要能安穩的生活就夠了，所以根本不會去考慮外面的世界。」

「你為什麼會知道本應被諾亞刪去的舊時代人類遺址的名字？」

「我的爺爺告訴我的！他說總有一天要回去原本屬於我們的土地，回到我們原本的家鄉，只要戰爭結束，世界和平下來，就一定可以回去！還有啊！爺爺他也把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告訴我了哦！之前的人類好像還會不斷打仗，戰爭還發起了好幾次！」

——原來如此。

舊歷史只存在於街區100的大圖書館資料庫內，除此之外沒有任何管道可以得知這一塊的知識。情報封鎖之快速、強硬，不由地讓人懷疑這些是不是諾亞想要刻意控制人們的想法。

七大洲、四大洋——如果在一般人面前講這些事情，恐怕會被以白眼回覆吧。人們討厭麻煩的事情，也討厭充滿血腥味的歷史，因此即便有紀錄存在，人們也不會刻意花費時間與精力去理解。

但是老一輩的人不一樣，他們就是歷史，他們經歷過那場戰爭，也經歷過七大洲、四大洋背景的生活。

隨著那一輩的人漸漸老去，歷史也逐漸在消失。

「所以你想去牆外？」

「沒錯！」

「這是不可能的。」

「不！有可能！」

班尼的回答十分自信，沒有強硬事實的佐證是沒辦法把話說得這麼滿，可是他還是相信，簡直就像他知道去牆外的方法一樣。

「你要怎麼出去？」

班尼揚起嘴角，虎牙反射著陽光發亮。他抬起頭，一指指向橘紅的天空。

「啊……是橘色的呢，完了完了，這樣沒有氣氛了！」

昔嘆了口氣，把視線轉回班尼手上的攝影機。

「嘿嘿，昔姐眼睛很銳利呢。」

「SonyA7X。」

「哇哦哦哦哦！昔姐姐……知道的超多耶！」

——只是存在資料庫的內容罷了。

不過拿著這麼高階的攝影機……毫無安全可言地趴在路上……這不僅僅是不要命的行為，也是不要錢的豪邁吧。

「我呀，很喜歡拍些有的沒的。我想把身邊發生的事情全部用影片的方式記錄下來！」

——不是拍照片？原來如此，所以才會在地上待這麼久。

回想剛看到班尼的時候，過了六分鐘左右他才抬頭，說不定在這之前他也一直趴著，這麼看來他大概是想記錄太陽落下時的陰影變化。

「你一定很喜歡攝影吧，喜歡到能把自己的安全都拋諸腦後的程度。」

班尼猛地點頭同意，他笑得燦爛，搭配上這個時間太陽的橘色背景——如果能保存下來的話，應該會是一張很美的照片。

「對了！昔姐姐也來試試看吧，很有趣的哦！」

「你是指——攝影的部分嗎？」

「嗯！來來來，拿著這個，然後記錄下來吧！」

昔從來沒想過，這個世界上還真的有人會把價值數十萬元的貴重物品二話不說地往自己手上塞，簡直就像根本不在意會不會搞壞似的。

今天的行程本來沒有這段，只是單純看看風景就該回家的飯後散步，沒想到卻被眼前與自己年齡相仿的少年抓個正著。昔也不是不能拒絕，但是她不好意思潑對方冷水。

那種充滿希望、期待著什麼的眼神，是內心空洞的昔最嚮往的模樣。

「我知道了。具體來說，我該怎麼做？」

「這個嘛……跟著我就對了！」

欸？

還沒等昔反應過來，班尼已經按下了錄影鍵。

身形留下殘影，笑容在這個瞬間成像。班尼瀟灑轉身，向夕陽落下的那方迎面而跑。璀璨的橘紅照耀著他稚氣的臉，頂著這份紅色，穿過雜草叢生的分隔島，躲過鏽跡斑斑的鐵皮欄杆……

高高躍起，雙腳騰空，在三公尺的高低差交匯路上刻印出自信的背影。死氣沉沉的人造植被、被噴漆塗得一團亂的籃球場牆壁……腳尖點上冷氣排風口，在這一戶與另一戶間穿梭。

無視鐵網，就算掛著「禁止穿越」的告示牌，班尼也沒有回頭。從開口的空隙鑽進另一處空間。承受水泥重量的梁柱掉下碎屑，隨著班尼經過，這些碎屑撒出扇形的軌跡。

足音迴盪，一個人的聲音激昂起另一人的聲音。

這裡不在陽光的庇佑下，橘紅色的世界變得灰暗，但下一秒世界又換了樣貌。陰影的霓虹發出電流聲，忽明忽暗的粉紅指引出另一條道路。

不規則光譜打造出的蜿蜒小路先後閃過人影，從這一層到更上層，每一步都是朝上移動。

放肆地撥開不知道誰掛在這裡的旗幟，單手撐起身體跨越沒了玻璃的窗戶。灰塵飛舞，折射著霓虹，勾勒出彩色迷霧。

行進不久，前方傳來光亮。

右腳踏回了橘紅的晚霞，班尼轉了一圈，確認昔的位置。

接著——張開雙臂，縱身跳下斜坡。

強風拍打著耳膜，身上的裝置產生反應，將整個身子托了起來。身體與地面平行。乘著這股風，班尼成功滑翔了一小段距離。

他接著奔跑，隨手撿起地上的石子，擲向T字路口高高架起的曲面螢幕。對撞擊產生反應，螢幕跑出黑與白的條紋，只維持了一會便無力熄滅。

最終，班尼喘著粗氣停在黑色的重型機車旁。

「呼……嘶……呼……昔姐姐……好厲害……居然跟得上……呼……」

「繞這附近跑了一圈——這麼做的用意是什麼？」

「哈哈，當然是把這附近各種角度的風景記錄下來啦！就跟我剛剛拍的太陽一樣，將我覺得『美』的事情保存在這台小小的機器裡。」

昔把攝影機還給班尼，正當他興高采烈地確認剛剛拍好的影片時，視野範圍內的兩道黑影害得他不經意間發出堪比女性的高音。

「這……這個……昔姐姐！幹嘛要遮著鏡頭啊！」

「嗯？如果不這麼做的話，萬一移動的時候不小心掉了或者摔到了——對我個人而言會過意不去。」

「可是……可是……可是……」

昔說的也有道理，所以班尼才會支支吾吾無法反駁。就算想說些什麼，但無奈昔的理由太完美了，怎麼說也不對。

「唉……算了，昔姐姐應該多練練技術啦！拍出這種東西是不能用的！如果過了數年以後回過頭來看，一定會產生『為什麼當初拍得這麼糟，什麼都看不到』的感覺！所以說！要拍出自己不會後悔的影像！」

「的確，你說的有道理。但是，為什麼我要練習這種事情？我對攝影沒有興趣，就算拍得再好，我也不會有感覺。」

聽完昔的發言後，班尼咧嘴一笑，將螢幕貼到了昔面前。

「看完這個再說吧！」

「……太近了。」

…………

雙眼聚焦，畫面變得清晰。眼前的景象從橘紅的世界轉變成蔚藍的天空，與視野平行的路面上滾過石子，這時一隻手輕輕把石頭拍離了鏡頭。

短暫的晃動後，畫面終於安分下來。

太陽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掉落。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從畫面的右上方朝左下移動。由藍轉金，再從金色變成橘紅。天空彷彿被切成兩半，依靠太陽的那半充斥著紅與橘的飽和色彩，而另一半則徹底融入黑夜的懷抱。

即便在被侷限的方框裡，還是能感覺身歷其境。

被雲層簇擁，被「時間」控制，赤紅的火球面對天邊的盛大色彩選擇漸漸淡去身影。此時，加速的時間回歸原初。

街道打上黯沉的紅霞，而這也並非主角。

畫面上，最迷人的不是太陽，不是落下時的震撼，也不是被打上顏色的街道——

昔張大了眼睛，盯著天空發出感嘆。

「好美……」

那是被紅色、橘色、藍色、灰色、粉色、紫色刷上淡淡漸層的天空。

宛如藝術家的大膽嘗試，將超出想像的顏色塗抹在畫布上。

畫面在這時停止了。

風不再吹亂雲層的排列順序，太陽不再繼續往下，色彩不再互相交融。但是……就算如此，昔也依然盯著天空。

「這是我昨天拍的，很美吧！人們都會因為美的事情而感動，都會因為美而動心。沒有人例外！」

心跳加速的感覺，這是昔第一次，對音以外的事物感到美。

明明只是單純的景色，沒有人類的情感，沒有豐富的肢體表達……僅僅只是大自然的天空——

可是。

——好美。

「很厲害吧，嗯嗯！我覺得啊，影片是很厲害的東西……跨越了時間、跨越了空間……這是神應該有的能力——但是……我們也能做到，我們也能用攝影機做出一樣的事情！」

停了一拍，班尼繼續說道——

「我想要看看牆外世界的天空是什麼樣子的。是藍色的還是綠色的，太陽落下的時候是不是也會變成這種顏色。我要將牆外的景色全都拍下來，然後分享給更多的人看！」

班尼伸出手，指向牆壁。

「我們一定會踏出牆外！一定會看見外面的景色！昔姐姐，妳就等著看吧！總有一天，我會把拍到的東西給妳看的！」

…………

那一天，少年在夕陽下與少女約定。

少年高呼著自己的目標。

看在少女眼中，他是無比耀眼的存在。對少女來說，只要是對未來有著明確目標的人們——都是耀眼的一等星。

少女低下頭，在這片耀眼的恆星面前，她是多麼微小、微不足道。

可是……

心中的這份悸動。

她無法忽視，也無法置之不理。

——我……也有……夢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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