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著蔚藍彼端前進的人啊 - Code：#01 名為「父親」的訪客

刺眼日光貫穿窗戶，繞過窗簾的遮擋灑在少女猙獰的臉上。她用左手遮住眼睛，整個人朝右翻滾了一圈——光明退去，終於可以繼續沉迷在睡眠的懷抱下。然而——

手機鈴聲從桌邊傳來，那是低沉女聲的輕聲細語，聽起來在錄製時相當靠近麥克風。這被現代人們稱為ASMR，是已經流行了百年的非物質文化遺產。

『昔，趕快起床，已經10點了。妳不想浪費時間在床上吧？多花點時間看我——不好嗎？難道妳不喜歡我了嗎？』

「——不是這樣！音！」

自己的聲音將自己叫醒——應該沒有多少人有這種經驗吧。當昔張開眼睛，發現手機已經從桌上翻覆，牢牢黏在手上。她對如此情形感到驚訝，隨手關掉鬧鐘拍了拍臉頰。

早上10點，對昔來說，現在還算是睡眠時間。已經從高中畢業兩年的她沒有選擇升上諾亞大學，而是直接踏入職場。今天沒有志工活動，工作又是晚上才開始，所以正常來說她大可睡到下午才起床。

但是今天不行。今天絕對不行。

今天，6月1號，是她的摯友——音的十萬訂閱直播。

「貂，幫我打開直播。」

『了解。』

錶型裝置發出藍光，同時放在書桌上的筆記電腦傳來風扇運轉的聲音。透過諾亞終端裝置——Nwatch X可以做到遠端操控所有具備「芯片」的機械裝置，不過低階版本沒有這個功能。

一般情況，只有在諾亞科技公司的主管才會有如此精密的人工智能管家，但昔不喜歡諾亞，也不在諾亞上班。至於這台被賦予「貂」之名的管家是怎麼來的……故事非常簡短——因為自己的「父親」是諾亞的當家，所以生來便被賦予這樣一台輔助機型的幫手。

況且，如果昔沒有貂的話，很可能活不到現在了。

『提案。主人不妨整理一下房間如何？至少用過的衛生紙、泡麵碗要丟進垃圾桶。我覺得只有垃圾桶特別乾淨實在是很奇怪。』

「知道了。現在不是時候。」

這裡是商業街旁的不起眼公寓，位於401的房門，一打開便能將屋內整體格局看得一清二楚。左手邊是廁所加上洗浴、洗衣機的位置，直直往裡面走便能看到落地窗陽台。沒有額外房間，床跟客廳在同個空間內。

看起來很狹窄，可對一個人生活的昔來說剛剛好。

只不過唯一缺點就是垃圾跟雜物有點太多了——

用完的紙盒，揉成一團不知道擦過什麼湯水的衛生紙，毫不避諱隱私隨手丟在沙發上的女性內衣。凌亂一詞甚至都不太能詮釋眼前的景象。

『講得好聽點叫隨興，難聽點就是噁心。身為一個女性，難道就不應該保持整潔嗎？』

——女權意識已經維持一百年了，妳再說這種話小心被吐口水。

內心的嘀咕反映在臉上，即便因為牙刷撐起了一邊臉頰，還是難以掩蓋她無奈的表情。

簡單盥洗後，昔把鏡子中的炸毛女打理成稍微能看的樣子。她紮起馬尾，確認右耳耳環是否健在——不然店長看到又會再問一次。

「好——離直播開始還有五分鐘，完全來得及。」

昔對自己的行動力佩服至極，光是能在10點準時起床這件事就已經讓她相當滿意，現在甚至還多出了五分鐘自由時間。

『關於早餐——』

「老樣子吧，叫阿財加多一點豆瓣醬。」

『……我本來是想讓您休息一天不要進食，您真的沒問題嗎？』

「沒事。」

『……了解。』

昔推開落地窗，靠著欄杆俯瞰今天的街道——

街區1003，又稱中興街。順著這條路直走到底，能在車站前方與街區1004接壤。不過比起挨著車站的1004，這裡，中興街人潮還是相當多的。畢竟是著名的商業街，也有專門修理機械義肢的店家——還僅有一間。

在人人都追求精密、強悍機械部件時，又會對「把人類的意識放入機械軀體」這回事感到反胃，真是耐人尋味的價值觀。難道手變得不是人，腳變得不是人，眼睛變得不是人比整個身體變得不是人還要優秀嗎？

再說，現代人們不喜歡人工智慧，可沒有專家系統、自然語言處理系統等等的機械造物也被人們扣上負面形容的帽子。說穿了，大家只是討厭「非人」的物體，跟是不是人工智能大概並沒有直接關係。

說回中興街。這裡的人口密度有足以媲美百位數街區的實力，換言之就是足以專門設置諾亞的分公司——諾亞塔。可不知道是基於何種考量，這裡成為了最後淨土。

在這裡，人們大多都還是維持著「全人類」的外觀，將部分身體改造成機械的人還是存在，只不過就比例上來說屬於少數族群。

況且，也不是誰都能這麼做。

唯有資金雄厚才「有資格」接受改變，換句話說，從外貌就能知道究竟是貧是富了。

這裡雖說是商業街區，但大家都做著小本生意——食物、餐廳、服務性質的店家。街區1003沒有工廠，更沒有科技業進駐。

人們似乎就跟一百年前一樣，接受著「不同」外型的人，繼續生活著。

「那邊的你，跑快點……雖然跑快點沒什麼用。」

現在是10點6分，是已經上完兩堂課的時間。看著在外遊蕩，身穿制服的高中生，昔暗自催促著他。

『您好，您點的中興炒麵送到了。』

「比預期快了兩分鐘，阿財先生今天生意難道不好嗎？」

再怎麼想也想不出個所以然，昔放棄思考，為外送員打開了門——

「一共是2點5諾亞，您想要刷卡還是現金。」

門前站著的外送員並不是人類，而是專門負責運送食物的機械造物。雖然有著模擬人形的外貌，但他卻不是人工智能，只是遵循指令行事的機械。

「現金。3諾亞不用找。」

「謝謝您。祝您有個愉快的一天。」

…………

就算是機械，昔還是會給小費。聽說這是百年前的傳統，給外送員小費就是認同、慰勞他的辛苦。這個概念沒有錯，可應用到機械身上就不同了。這麼做有意義嗎——相信大多數人都會如此質疑吧。但昔會給予肯定的答覆，就算是純機械，昔也不會吝嗇這份體貼。

『這是叫做大愛嗎？我不太理解主人的心思。就算給他小費，到頭來錢也並不是給他，而是他的主人。』

「看久了自然就懂了，我很期待哪天妳會為認可我的所作所為。」

『是說——每天都吃這種東西，不膩嗎？』

貂的語氣就像擔心在外面住宿女兒的老媽，不過女兒還是維持著她一貫的平淡表情，或許是讓老媽不要這麼在意吧。

「直播要開始了。」

似乎只有畫面上即將開始的直播，才能讓她緊繃的面容柔和下來。

『十萬——嗎？不小的數字。現存人類預估有兩千萬，就數字來看十分優秀。換句話說，每兩百人就會有一人訂閱她。』

「當然，音付出了很多努力，認真在經營，會有這個結果也不奇怪。」

網路直播主的分支，以虛擬角色的面貌在網路上活動。

Virtual Streamer，虛擬直播主，正是昔口中「音」這個人的工作。

據說這個概念在百年前就存在，只不過是平面形式。在2122年的現代，平面上還新增了「投影」這般3D概念。只要設備支援投影功能，就能以3D立體的投影與Vstreamer互動。音的直播也有支援投影系統，不過昔卻覺得還是平面看上去比較親切，所以沒打算使用那個功能。

『請別忘記，在看完直播以後，主人有聚會活動。』

「知道了，謝謝提醒。」

——音今天也好帥。

光是看著直播開始前的動畫，昔的變情就變得鬆軟、毛茸茸。貂也能從心跳判斷她當前的情緒。

叮咚————

瞬間，昔鬆軟的表情又繃緊了。不，這或許不該不稱為「繃緊」而是該被稱作「被打擾到了」的怨恨。

踏著沉重腳步離開剛剛發出「早安」聲音的影像，透過貓眼，昔看見了更讓她來氣的訪客。

「不見。」

『唔！昔！拜託了，我真的有重要的事情要跟妳說！』

「不見。」

『我求妳了，看在我的面子上，拜託開門！』

「不見。」

『我帶了蜂蜜饅頭！』

門栓響起了「喀擦」的聲音。伴隨貂的一句「剛剛的氣勢到哪裡去了？就麼開門好嗎？」昔頭也不回地守著電腦。

「失……失禮了。」

男人打開門，反覆確認自己是不是該脫鞋，還好有貂從旁指導，不然他可能會卡在玄關動彈不得。

身穿筆挺淺藍西裝，身材壯碩精實，和藹眼神搭配上小片卻濃密的鬍渣，他身上的香水味引來昔側目。

『高先生，好久不見。』

「妳也是，昔最近還好嗎？」

昔把錶型裝置放在桌上，讓貂與男人說話。

『是，除了近期有些煩惱外，其他都維持著良好水準。』

「煩惱？務必告訴我！」

「貂，敢說一個字，信不信我直接砸了妳。」

昔冷不防地拋來殺氣，這股寒冷的感覺讓沒有形體的貂也打了個寒顫。所以，為了自保，貂倒在了昔的威脅之下。

『——正如您所聽到的，我無可奉告。』

「是嗎……太遺憾了。嗯……難道是那個？」

男人目光從桌上來到縮在床頭抱著電腦的昔，她看得出神，甚至都沒發覺到自己在看她。

…………

修長的白皙大腿，纖細的水蛇腰身，男人記得有個成語叫做「人間尤物」完美符合昔的外貌。如果待人處事再圓滑一點，一定會是人見人愛的少女吧。

不過性格這一塊也不能怪她，畢竟是被別人影響的。

不小心就看得入迷，男人趕緊移開視線，回到桌上的Nwatch。

「貂，我記得妳是可以連接到我們中央資料庫的型號對吧。」

『正如您所說，高先生。』

「我就是為了這件事情來的。請原諒我，由於公司制度轉變，我不得不斷絕妳跟我們公司的連線。」

『是。我知道了，機型X-401沒有異議。』

「抱歉。」

『您沒有錯，也無須懷抱歉意。』

…………

昔不知道過了多久，兩方不再發出任何聲響。她沒有興趣，也不想轉頭看男人的臉。對著畫面中的虛擬影像露出笑容，不時發送訊息到聊天室。這樣就對了，什麼都不用說，跟男人沒有任何交集。

「好了，這樣就完成了。」

『雖說是中斷連線，可我卻覺得運算處理更加快速。』

「恩，畢竟少了存取作業，變得快是自然。當然，妳還是可以連接其他資料庫，但無法再讀取中央電腦的資訊。那麼……時間差不多，我也該告辭了。昔……我要回去了。」

「再見。」

…………

男人貌似還想說些什麼，他張開了嘴巴，但話卻卡在喉嚨裡出不來。這種感覺已經體驗過無數次，每每面對昔，這種卡住的感覺都會讓男人心煩。

「…………再見。」

他沒有說出口。

『再見。高先生。十分歡迎您再次蒞臨寒舍。』

「呵呵……我會的，如果妳的主人不介意。」

「我當然介意，不要再過來了。還有，把饅頭留下。」

「當然，十份——」

男人拍了拍手，門外數不清的黑色西裝男人便端著提袋陸陸續續進了室內，整齊地將這十份蜂蜜饅頭放在玄關的台子上。他知道讓這麼多人進屋昔會生氣，所以才選擇了玄關這個小空間。

「那個……注意身體，想要催吐的話，我可以叫人送特效藥過來。」

「不用。」

「是嗎……好吧，再見了。」

闔上門，聽到凌亂腳步聲漸漸走遠，昔才離開床頭。

『您對生父的態度是不是過於冷淡了。』

「嗯。」

…………

『主人其實也有話想對高先生——』

「蜂蜜饅頭，蜂蜜饅頭，蜂蜜饅頭。」

『……妳們父女倆……真麻煩。』

貂模仿曾經看過的動作，嘆了口氣。沒有氣體出現，但能感覺到無奈。

男人的名字叫高鬼畾，諾亞公司現任管理者。順帶一提，諾亞其實是由一個家族創辦的企業，而創辦人就是最初的高氏，如今管理諾亞的職責交到了現任當家身上，也就是高鬼畾。

高摫昔，正是高家現任當家家主——高鬼畾的長女。

但是，現在的昔離開了高家，離開了諾亞，並斷絕關係。

聽上去是一段可惜的經歷，可對當事人——對昔來說，這可是萬分幸運的故事。她不喜歡那個家，也不喜歡父親的所作所為。

「過去的事情不要再提。擅自翻閱我的資料就算了，還直接給我顯示出來是怎樣？貂？」

『是，萬分抱歉。』

如此這般。在沒有吃完早餐的情況下，昔抱著蜂蜜饅頭，看起了直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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