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沒有能永遠隱藏的秘密，於是奮不顧身去解謎，謎團解開一刻才發現，答案並未能讓人得到解脫，因為在追尋的過程中，你早已成為秘密的囚徒。]12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B4OSxOmDh

那夜我想着那張舊照片，久久沒法入眠。

千頭萬緒在心頭，不知道該不該再追尋答案。夢境製造的一個又一個謎團，每次快要觸及時，總是突然如在迷霧中，看不清答案。

而我就像處身黑洞之中，張手不見五指，心被黑暗一點點蠶食。

爸媽與魏裴萱的複雜關係，本來與我無關，就如韓元浩所言，因為是我親人，才會無法釋懷，但說到底他們都是成年人，作出怎樣的選擇，皆是他們的自由，追根究底把一切過去的事情挖出來，又有甚麼意義呢？

但人總是對於秘密無可抗拒地想一探究竟，這是人的劣根性使然，也是好奇心大於自制力的結果。

而即使對此深深明白，我還是忍不住想一再探求真相，難怪常說「好奇害死貓」，雖是老掉大牙的話，卻是至理名言。

跟老爸吃過晚飯後，又過了一個星期。

陸允多次跟我聯絡，想定下跟媽媽見面的時間，最終相約周五晚上，即今天一起吃飯。

看了看手錶，距離約定時間只餘二十分鐘，我心裏暗嘆了口氣，又要遲到了，人不禁焦急起來。

因為聖誕節快到的關係，大家都趕在假期前完成工作，所以已連日睡眠不足，站在升降機前等待的我，更累得無法思考，呈放空狀態般看着升降機旁的聖誕樹，更忘了按下按鈕，只懂看着聖誕樹上閃爍的燈光，直到有同事拍了我一下，問道「下班了？」，方回過神來。

站在升降機中，茫然若失地想着聖誕這個節日。

不知為甚麼，當大家都說聖誕節是普天同慶的日子時，總覺得沒來由地感到寂寞，特別是聽到聖誕歌時，腦內呈現的畫面，是童話故事《賣火柴的小女孩》，劃下一根根火柴，最終孤單地離逝，一點歡樂亦談不上。想着想着，胸口頓時悶鬱得慌，升降機快到地面時，我揉了揉眉心，拍了兩下臉頰，才步出升降機。

把大玻璃門打開時，颯颯寒風吹過，頭髮一下子亂成一團，我趕緊把頭髮撥好，並緊了緊衣領。

正準備向前繼續走，突然有誰把圍巾圍到我頸上，抬頭一看，面前竟是水無月。

他一如以往不溫不熱地微笑着，我怔呆地看着他，一時間反應不過來，但陣陣溫暖湧上心頭，把剛剛的鬱悶一掃而空。

他出現得太突然，霎時不曉得要說甚麼，只懂問道：「你怎麼在這裏？」

「來接你。」他撥了撥我額前的頭髮說：「這裏風大，別站在這裏。」

然後把我拉到他泊車的地方，拿出頭盔給我戴上，又讓我套上保暖的手套。

他做完這一連串動作後，我還是呆站着，因為數月以來，一直刻意避開對方，差點快忘掉兩個人在一起時的感覺了，原來只是單純跟他面對面相對，已足夠讓我的心激動不已。

「怎麼還站着？上車吧。」坐在車上的他向我揮手說道。

我坐到車上，猶豫了一瞬，不知道雙手該扶那兒。

因為從前都很理所當然地把手圍在水無月腰上，一但意識到大家的關係改變了，甚至感情不同了，忐忑思量，連動作都不自然。

水無月見我久坐不動，很自然拉過我的手放在他腰間，雖隔着厚衣，這樣的碰觸仍感渾身不自在，心不安份地猛跳，幸好頭盔把我的臉都蓋着，否則便讓他輕易察覺到，我那不自然地緊繃的臉。

他輕拍我手確認我扶緊了，才發動引擎，飛馳到路上。

天氣冷的時候，坐電單車並不是享受的事，寒風直接打到臉上，冷颼颼又刺痛，感覺臉都凍僵了。

當然這不算是多驚人的新體驗，只是以住總是自然地靠到水無月的背上，風被阻擋了一些，沒直吹到臉，到今天才真的感覺到牙關打震的冷，即使到達目的地後，身體還在發抖。

水無月關切的問道：「很冷嗎？」

「還好。」我裝作無事地回應，但水無月卻用雙手捧着我的臉，他手心的溫度瞬間傳來，陣陣暖意連心都感覺到安穏。

我閉上眼睛，貪戀着這瞬間，並聽到心強烈跳動的砰砰聲。

原以為不讓自己碰觸，漠視一切感覺，把曾經的心動當作不曾存在，就能忘記愛他的事實。卻原來統統都是自欺欺人，我不但沒有放下他，甚至還妄想着一再越過那條朋友的界線.....

電話適時響起，鈴聲把差點把持不了的慾望拉回，水無月放開了他的手，我輕吸了口氣，轉身接聽電話。

電話那邊是陸允，他確認我已離開公司，並在餐廳門口了，才掛線。

水無月聽見我跟陸允對話，揚手示意已下車的我快進餐廳，他泊車後自行入內。

但我只是站在門口默默看着他遠去。

這一刻，我自私地想跟他處在一起，即使只是數分鐘也好，亦不想如此轉身。

所以當他回來的時候，見我還站在門口，眼神閃過一絲訝異，但很快又回復平靜的神色。對於我的反常，水無月甚麼都沒有問，彷似明白我的用意，一如以往輕揉我的頭髮，與我相視笑着，說了一聲「進去吧。」然後一同步入餐廳。

門框掛着的鈴鐺隨推門進內而響動，我知道夢要醒了，只有我跟水無月在一起的獨處時光已完結，遠遠看見陸允在揮手，更有回到現實之感。眼睛掃過各人的臉，本來預備好的愉快表情，在與媽媽視線相碰時，瞬間生硬而緊繃，我只能盡力保持真誠的職業笑容，腳步卻帶着絲絲遲疑。

腦內快速掠過夢境的一幕，我深呼吸了一口氣，把一切情緒壓下，抖擻精神，跟外公、爸媽打了招呼才坐下來。

「還好我有先見之明，讓柊接你，否則待你到來，餐廳都關門了。」我甫坐下，陸允立即揶揄道。

知道水無月來接我，只是聽從陸允安排，不禁有一絲失望，我看了陸允一眼，沒有反駁，無力一笑：「的確是萬幸，讓我省回的士錢。」

爸爸遞過餐牌給我，說：「已點了一些菜，你跟柊看看有沒有甚麼想吃的。」

我假裝認真看，其實甚麼都沒看到眼裏，只覺得腦子一團糟，並有點後悔答應出席這個飯局。要同時面對兩個擾亂我心神的人，似乎太勉強了。

於是整頓飯下來，我虛應不着邊際的話，而大部份時間只保持微笑而不語。直到陸允問媽媽西班牙之行時，才把專注力找回來。

「媽，你在西班牙玩了多久，都去了甚麼地方？」

聽到陸允一問，我拿着叉子的手，不禁抖了一下，本來要放入口中的蛋糕跌到裙上。

幸好大家專注聽媽媽說起其旅程，沒留意我的失態。

在西班牙住的酒店在哪一區、聖家教堂的宏偉、認識了經營畫廊的當地人、跟朋友住進當地莊園的趣事、看鬥牛時的興奮、值得推薦的餐廳.....媽媽滔滔不絕地說着，整段話看似詳細得很，但始終沒有提及與誰同行，又逗留了多久。

「媽媽，你是上星期才剛回來嗎？」我試探着問道。

「碰巧認識了當地人，所以這次玩久了一點。」媽媽對於我的疑問只含糊帶過，然後摸了摸耳珠說道：「對了，我買了手信給大家。」

我不曉得為甚麼媽媽不正面回答？

但觀其反應，更確信她是故意隱瞞早就回來香港的事實，但我始終想不明白這是為了甚麼？是怕我們知道魏裴萱的存在嗎？

我想再試探下去，正欲開口，水無月卻從媽媽手中接過手信，並重重放在我手上。

「這是阿姨給你的，不拆開來看看？」水無月握了我手一下，似是警告亦像制止。

我疑惑地看了水無月一眼，他是知道些甚麼嗎？水無月沒作聲，再握了一下我手，向我點點頭。

我輕輕點頭回應水無月，然後把手信的包裝拆開，內裏是一對以黑色搪瓷鑲嵌金銀銅絲的耳環。這的確是西班牙獨有的飾物，是不少西班牙旅客會買的手信，可是看在我眼裏，只覺一切過於合情合理，甚至有點欲蓋彌彰。

水無月把耳環拿起，替我戴上，並悄悄在我耳邊說：「甚麼都別問，待會再解釋。」

我愣了三秒，立即明瞭水無月的用意，他果然是知道內情的。

但既然他說會解釋，我亦不追問，配合着他，笑問着大家耳環好不好看，並向媽媽道謝。

晚飯後，陸允提議由他負責送長輩們回家，讓我跟水無月一起走，這正合心意，因為我有滿腹疑問需要水無月解答，於是向眾人揮揮手便跟水無月離開。

我倆沒有即時回家，只是沉默地慢慢在街走着。

走着走着，一襲冷風吹過，冷得牙關都抖起來，水無月見狀，摟過我的肩，把身體貼近，想讓我暖和一點，這看似平常的舉動，卻讓我的心突突地急跳，緊張得差點忘記要呼吸。

我斜睨了水無月一眼，他一臉平常，眼神不見起伏。心頓時沉了下來，我還在期待甚麼呢？

良久，水無月用手指公摸了摸眉頭，我知道他有話想說。

他拍了拍我肩膀說：「不問我為甚麼要阻止你嗎？」

「是想問，但你說會解釋，在等你先開口。」

「整頓飯都不作聲，就知道你不對勁。然後一聽到允問阿姨西班牙的事，就嚇得連叉子都拿不穏。你在懷疑甚麼？在懷疑阿姨去西班牙旅行是假的？」

我點頭說：「我的確懷疑。她說自己在西班牙旅行的日子，巧合我在香港遇見她了。不覺得奇怪嗎？在香港也好，在西班牙也罷，為甚麼要說謊呢？」

「也許阿姨只是怕麻煩，不想解釋太多，所以隨便撒過小謊。」

我忍不住搖頭冷笑：「她剛剛說自己在西班牙的經歷多流暢，就不怕愈說愈錯，最後紙包不住火嗎？我不明白為何要大費周章去隱瞞，又不是幹了殺人放火的事...」

「我不清楚阿姨在隱瞞甚麼...但人不會無故說謊，也許她有苦衷...」

「你不是知道內情才阻止我追問的嗎？」

「我怎麼會知道？」水無月把視線移開，然後吁了口氣說：「難得大家聚在一起，怕你一時衝動把場面弄僵才阻止你，不論這事情對你而言有多重要，當着眾人的面拆穿謊言，不見得能得到甚麼答案，反而讓大家都難堪。」

這就是水無月阻止我的原因嗎？

水無月像看穿我的懷疑，刻意加重語氣說：「我知道你不滿意這個解釋，可我阻止你，只是不想你後悔。」

我緊盯着他，卻總覺得他是知道內情的。特別是他認識魏裴萱，而又這麼討厭她，這一點已足夠動搖我對他的信任。

我停下腳步，情緒接近失控邊緣，「我很想相信你，可是我腦內的疑問太多，甚至於最近發生太多事情，我不知道該相信甚麼。」

聽到我的回話，水無月看我的眼神夾有絲絲無奈，他沒再說話，只是擁抱着我，一下又一下摸着我的頭，以安撫我的情緒。

這一次水無月的懷抱並沒有讓我的情緒壓下來，反而變得更歇斯底里。

我掙脫他的懷抱，質問他說：「你總是這樣！甚麼都不解釋，而我只要全都接受，然後乖乖把一切吞下肚去就好！如果你並不打算說，剛剛就不應該阻止我去問！」

「不是不讓你問，但要看場合。」水無月把正欲轉身離開的我拉住，「也許你自己沒發現，當事情跟阿姨扯上關係，你就冷靜不下來。我一直在旁邊看得清楚明白，你想想假如同樣的行為是由叔叔做，你非但不會生氣，不會尋根問底，甚至會替叔叔找藉口。」

我狠瞪着水無月，反駁道：「這是兩碼子的事，你別混作一談，亦不要把我當傻子。」

「捷捷，就算不想承認，對於小時候阿姨的離去，你一直耿耿於懷，早就落下了偏見，而這不是你逞強說沒有，就能掩飾過去。」他凝視着我，不讓我逃開他的視線，問道：「難道你就覺得叔叔會不知情？會不知道阿姨在撒謊？他就一定不會矇騙你？」

水無月一連串反問讓我徹底愣住，一時間為之語塞。

我怎麼沒想過爸爸作為最熟悉媽媽的人，又怎會看不穿呢？我像傻瓜般糾纏又有甚麼意義？

水無月捧着我的臉，語氣輕柔地喚了我一聲：「捷捷，」然後搓揉着我緊蹙的眉心，「雖然我不知道你最近發生甚麼事，遇見了又知道了些甚麼，但別讓過去的種種牽絆現在的你，因為過去的我們無能為力，活在當下才是最重要。」

我甚麼都沒說，只是低下頭思量着水無月的話。

他見我不發一言，撫揉我的頭髮再次擁抱着我說：「所以別生氣了，好嗎？」

在熙來攘往的街道上，我跟水無月就像情侶般擁抱，途人紛紛投來奇異的目光，這亦難怪，突然有人在大街上相擁，任誰都會忍不住多看幾眼。

對於路人的側目，水無月似沒丁點兒在意，只把我的頭按到他肩上，隔絕旁人對我探詢的目光，並以他臂彎的溫暖消除我的怨怒。

我靠在水無月懷中，閉上眼睛，沒有回話。

然而眼晴一但閉起來，其他感官瞬間放大，嗅到水無月身上熟悉的薄荷煙草味，他呼吸時在我耳邊掠過的溫暖氣息，隔着厚衣仍能感到他心臟的跳動......手不自覺地緊捉着他的大衣，剛剛還激動着的情緒，慢慢地一點點消散。

明明上一刻還在為媽媽的事動怒，下一刻卻留戀着水無月的懷抱。為甚麼他簡單的一句話，我就消氣了，甚至莫名其妙地感到踏實...情緒在瞬間變化着，轉變之快，連身為當事人的我，一時三刻亦反應不過來。

過了片刻，水無月打破沉默，在我耳邊問：「冷靜下來了？」

我點點頭，他低頭觀察了一下我的表情，確認我真的冷靜下來後說：「我送你回家。」

他說罷，把本來放在我背的手垂下，我立即向後退了一步，把抓着他衣襟的手放開。

他隨即在口袋摸索香菸並點燃，邊吞雲吐霧邊向前走着，而我只默默隨他走着，並相距一步的距離。

突然，他回頭看了我一眼，牽着我的手放到他口袋中，我怔怔的看着他，不明白他突如其來的舉動。

水無月看着我失神的反應，只輕描淡寫說出一句「別走散。」然後牽着我走向泊車的地方。

水無月送我回家的路上，我們沒再對話，以為到達目的地就是今夜的終結，卻在差不多回到我家前，下了一場大雨。

在電單車上的我倆，無從躲避，淋得渾身濕透。為了避雨，水無月順利成章來到我家中。

這場雨害我們狼狽不堪，同時卻創造了一個機會，一個讓我可以再跟水無月獨處多一點時間的機會。

這究竟算是天公造美，還是不造美呢？

水無月一如平常在我家中走動，他先到浴室拿毛巾給我拭乾濕髮，然後又走到廚房煮薑茶出來，這久違的風光，讓平靜的心變得激動起來。

而且激動的不止我一人，還包括阿銀。

甫開門，牠已小跳步來到水無月跟前，磨蹭他雙腿撒嬌，當水無月在屋內忙東忙西的張羅時，更是人走到哪牠跟到哪，儼如一個小小跟班。

看到這一人一貓的互動，我忍不住會心微笑，但接着卻又湧起絲絲惆悵，因為隨着時間的流走，終會有完結的時候，最後我們會再次反回各自的軌跡，如兩條不會交接的平行線，繼續往後的生活。

我屈膝坐在沙發上，披着毛毯，雙手捧着還熱的薑茶，一口口抿嘴而喝，阿銀則睡在水無月大腿上。

我倆沒有對話，沉默的空間，讓我沒法不在意水無月，他時而搔癢着阿銀的下巴，時而用手指作梳理着阿銀的背毛，明明他撫摸的是阿銀，每一下動作卻彷彿在撩動我的心。

我失神地看着他，心裡的聲音又在叫囂，如果再多看一秒，壓抑着的渴望，渴望再次逾越界線的心，將無法止息。

於是我把薑茶一喝而盡，故意重重把杯子放到茶几上，發出清脆的碰撞聲，阿銀警覺性地抬頭察看，水無月隨即撫摸牠的頭安撫了一會，阿銀就又閉上眼睛睡覺。

我站起身，想逃開跟水無月獨處的空間，水無月卻伸手把我拉坐到他身旁，說：「再待十分鐘，我便離開。」

我來不及回答，他已拉開我披着的毛毯，一半蓋到他身上，然後頭靠到我肩膀閉眼睛休息。

抬頭看着時鐘一分一秒地流逝，十分鐘過去，水無月依舊閉眼靠着我。靜默的空間，能聽到他沉穏的呼吸聲，一呼一吸的節奏彷似跟阿銀同步，聽着聽着連我亦感到很睏，眼皮慢慢變重，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睡至半夜，感到有人用手梳着我的頭髮，微微睜開眼睛，只見水無月微笑看着我。阿銀早不在水無月懷中，他懷內不知何時換成了我。

輕力撐身坐起，水無月卻用手把我鎖緊，無奈抬頭看着他，他苦笑地搖頭，繼續細心以手為梳，理好我睡得凌亂的頭髮，把臉頰兩側的頭髮捋到耳後，半响，他突然開口問道：「你已經把我從你心中抹去了嗎？」

我怔怔地看着他，只感到他的問題很不真實，甚至覺得自己還在睡夢中。

我把他從心中抹去了嗎？其實不用細想，已知道答案是否定，在沒見面的時候想念，見了面後對他的思念更濃，我又怎麼能把他抹掉？

他似乎並不在意我的答案是甚麼，只是語氣淡然道：「可是我卻沒有。」並用手指指畫着胸口，「你還滿滿地充實在我心裏，嘗試過驅趕，卻失敗了，我果然得把你搶回來。」

水無月的話直敲進我心裏，産生不輕的震撼

，如幻似真的話，既渴望又讓我害怕的話，後腦扚頓時陣陣發麻，腦袋沒法運轉。

他撫揉我的頭髮，緊盯着我看，眼中滿滿的渴求，如在燃燒的火焰，那是過去我不曾看過的眼神，如此直白不掩飾心裏的慾望，讓我沒法把視線移開，久久沒法從震撼中緩過來。

我不曉得該怎樣回答，低頭迴避他真切的眼神，苦笑說：「這句話很不像你會說的話。」

「的確是。」水無月笑着回答，然而笑容滲着苦澀：「可我已錯過了你一次，不想再錯過了。那怕妳只有一點點的猶豫，我也決定不再退縮。」

「我不值得你這樣浪費時間，你可以找到更值得的人。」

「我只要你。」他額頭抵着我額頭說：「不要你為我放棄原則，不要你答應我甚麼，只想你自私一次，跟隨你心裏最深的意願走。」

他的一句「只要你」，讓我心生悸動，重重衝擊着我思緒，頃刻間把內心最渴求的感情激發出來，釋放那一直蠢蠢欲動，碰捉不得的情感，當我清醒過來時，已跟他兩唇相貼。

我立即低下頭來，驚訝於自己的主動，竟然沒能控制着慾望。水無月左手緊握着我的手，右手摩挲着我發熱的耳根，鼻尖擦着鼻尖，氣息全打到我臉上。

兩唇僅餘一亳米的距離，他故意讓溫熱在我嘴邊遊走，欲吻不吻之間，心跳變得紊亂，理智正一步步崩潰，感官都集中在他唇上...

我把頭向後挪，努力保持理智說：「時間久了，你自會忘掉我。」

說出口的話像說服他，更多像提醒自己，沒有東西是恆久，就如我曾經心心念念韓元浩，如今對他只殘留丁點眷戀。

「我知道你不想背棄對他的承諾，可你是愛我的。」

水無月說罷，不待我反駁，便把我壓倒他身下，如風雷閃電地吻着我，粗暴地用舌頭撬開我的唇，連丁點喘息空間亦不留，我被他吻到快要窒息了，臉頰漲紅起來，他才停下來並把唇移開。

我大口吸着氣，他用手指憐惜地撫着我那被他吻致腫紅的唇，說：「現在開始我會跟隨自己的步調走，把自己拴縛在你心內，讓你再離不開我。」

水無月直視的眼神弄得我心裏發慌，害怕就這樣陷下去，於是用手蓋着他的眼睛，苦笑着嘆息：「你不該這樣招惹我，你讓我有如染上毒癮的癮君子，嚐過一次後，再沒辦法抽離你給我的感情，但其實我們這是在引火自焚。」

他握着我蓋在他眼前的手，放到他胸口：「誠實面對自己的感情，這並沒有該不該。」

「誠實面對感情...」我如自言自語般重複他的話，不禁搖頭嘆氣：「這句話聽來動人，實際卻很傷人，是為自己的自私找藉口。」

「捷捷，看着我。」他緊了緊我的手：「不要計算先後次序，不要思考傷害誰，忘記所有諾言，純粹以最直接的感覺，問問自己，你心裏最在乎誰？」

他眼中有期盼、緊張，還夾雜着很多我看不懂的悲傷在，我不禁憐惜的撫着他的臉，想把他的所有傷痛撫平，卻又感到力不從心。

「對不起，我回答不出來。」

「沒關係，你總會找到答案。」說罷，他坐起身，順手把我拉到他懷中，良久，笑了一聲，說：「我終於把想說的都傳達給你聽了。」

「柊...」

「嗯？」

「這樣真的好嗎？就這樣選擇了我，你不怕最後愛情沒了，連友情都不能留？」

他把下巴擱到我肩膀上，手指揉着我的髮尾，像是思考了一會才答：「是有點不顧後果。但不論我怎樣做，我們之間的友情早不存在，只有前進，沒有退路。看見你在韓元浩的懷抱裏，我做不到偉大的祝福你，只有得到了你，才能消除心的抽痛，抹掉可恨的妒忌。」

水無月說的，其實我都懂，我們早就越過了友誼的界線，停止不了不愛他，此刻的猶豫不決，也許是愈在乎愈害怕失去，才沒有勇氣踏出一步。

我深吸了口氣才說：「給我一點時間想想，現在我沒辦法答應你甚麼。」

他點點頭，扭頭在我耳邊說：「我會等你。」

再次睡醒已是中午時份。

我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大榕樹。

冬日寒風使勁吹動大樹，葉子勉力掛在樹上隨風擺動，常綠與疾風，矛盾又協調着，時間仿佛在瞬間蒸發，這一年間發生的事情，仿似非真實存在過，此刻的我也是虛幻的。

昨夜水無月的一字一句猶在耳，大腦的思路卻有點跟不上來，似乎一切不過是場夢。

突然一道暖意從右側傳來，水無月的手懷抱在我腰間，把我拉貼着他，溫熱的氣息打到我頸上，濕潤的搔癢感提醒着我，不是夢而是真實。

我們像戀人般相擁而睡，他口裏雖說會等我的決定，行動上不容我一分猶豫，丁點兒的拒絕。

平日總是不溫不熱的他，沒想過亦有強硬的時候。

水無月把頭埋在我髮頸之中，半夢半醒間，以低沈沙啞的聲音問道：「醒了？」

他看我沒回應，把我再摟緊了一些，我遲疑了半秒才「嗯」了一聲作回應。

他伸手撫摸我的臉，由眉頭、鼻尖慢慢掃到嘴上。手指在唇邊徘徊，像畫筆描繪我咀唇的輪廓，忽然他把手指停在我兩唇之間，輕聲細語說：「咬一下。」

我不假思索便往他指頭咬去，感覺到他勾起嘴角淺笑，半响他說道：「還好是痛的，不是夢。」

心頭微微一震，一時間不懂怎樣回應，他的唇已湊上來吻着我。

一股熱力慢慢從頸項往耳朵兩頰流竄，心急速跳動，腦袋瞬間空白，一切感官都集中在他唇上的熱力。

我閉上眼睛不敢跟他對看。

跟水無月認識了二十多年，勾肩搭背牽手，多親暱的動作，當中從未雜任何情緒，這是第一次意識到，對啊！其實他是一個男人，能勾扯情慾，讓人動情的對象。

他的吻最初只是輕喙的試探，後來才慢慢一步步加重力度，舌頭相纏，兩唇貼得更近，他左手纏在我頸髮上，右前臂支撐上半身的重量，流動的空氣立即多了幾分瞹眜。

後來水無月索性把身體壓到我身上，我感到有股電流竄進身體內，大腦被情慾所控制，雙手攀纏他的頸，他的手則探進我衣服內輕撫遊走，我感到腦子都熱了，神智變得迷離，當他的指尖碰觸到我腰間的皮膚時，身體因敏感而抖了一下。

他輕吻我耳珠，問道：「害怕嗎？」

我點點頭，說：「怕，怎會不怕？你現在正誘騙我犯上背叛出軌的罪名。」

他輕笑了一聲，在我耳邊說：「如果非要分先後次序，我比韓元浩更早遇上你，甚至比他更早對你動情，如果不是我愚笨，我們早已在一起，而他才是橫亙在我們之間的第三者。」

我不敢置信地扭頭凝視水無月，失笑道：「想不到這種歪理竟會出自你口。」

「硬說背叛，你心裏一直有我，精神早出了軌，現在不過是一件污兩件穢，我不認為你是在乎這些的人。」

「的確，我並不在乎甚麼罵名，可我在乎傷害了誰。」

水無月把頭枕在我肩上，雙手在我背間用力摟緊，問：「你記得我問過你，還愛他嗎？當時你回答說不知道，因為從來沒有思考過這問題，現在呢？你還愛韓元浩嗎？」

我閉上眼，沉默地思考着。

半响，深呼吸了一口氣，才開口說：「也許我是真的不愛他了，可是心裏還是對過去的感情有所依戀，捨不得不跟他一起，我還需要多一點勇氣，一點時間，面對自己因懦弱自私造成的傷害，只能如此才能把所有感情割捨乾淨。」

「如果有錯，我亦脫不了關係，我會跟你一同承受。」

水無月的話就像咒語，讓我明知是錯，也會不惜一切跟他錯下去。

「那麼現在要做點確認你決心的事情...」

他話音未落，已吻了下來，熾熱而瘋狂地吻我，由額頭、鼻子，然後到唇，他看我配合地將頭微微向上仰，他已忍不住把舌頭探進來，輕啜纏綿，我們彼此感受着對方的呼吸、心跳，緊貼的身軀變得滾燙，他雙手撫揉我身體各處，仿似要將一切觸感刻印在掌紋上。

他把我倆的衣服都褪去，肌膚相抵，被他所觸之處皆變得敏感而灼熱，當最後一點理智都快丟失時，他突然緊張的問道：「我想要你，可以嗎？」

我先愣了三秒，忍不住噗一聲笑了：「都到這個骨節眼了，才問？」

「因為一切讓我覺得很虛幻，現在更是超出了預期以外，所以緊張了，害怕了，為甚麼突然可以得到這麼多，幸福來得太快，快得讓我不知所措，而我最捨不得的，就是傷害你......捷捷，我愛你，我怎麼能夠不愛你...」

我把壓在身上的他推開一點點，故意皺眉頭說：「男人每當要騙失身給他的女人時，是不是總會先說我愛你 ?」

他愣了一下，然後點頭笑道：「是。因為這其實需要勇氣，需要給女人一輩子依靠的勇氣。」

我故意意味深長的哦了一聲：「怎麼我從來不知道，你這麼會說甜言蜜語。」

他輕輕搖頭說：「我從前是真的不懂，只有在你面前，才像開竅了，無師自通。」

我冷笑了一聲，正想開口虧他，水無月卻用雙唇堵住我的嘴，不讓我說下去，每吻一下都愈發用力，更像是用盡餘生的力把我抱緊，讓我融入他的骨肉之中......

最後，我跟水無月發生了關係。

我不知道是對是錯，應該不應該，一切就是如此自然而然地發生，是必然的結果。

硬要找藉口的話，可以推說是荷爾蒙作祟，挑起性慾影響決定。但當他進入身體的一剎那，我從沒如此清醒過，那帶給身體前所未有的震撼感覺，並非單純因情慾而生，而是心裏對於一切關於他的渴求，強烈橫蠻地告訴我，即使會傷害了韓元浩，依然會義無反顧地沉溺愛水無月下去。

女人果然是可怕的生物，特別是當下了決定後，會變得不顧一切地愛。

「要起床吃點東西嗎？」水無月邊撫着我臉龐邊問道。

我隨水無月的發問睜開眼睛，只見他靠床坐在地上，綻放滿臉寵溺的笑容。相視了好一會，突然意識到被子下的自己全身赤裸，頓時不自在起來。

他意會一笑，替我拉高一點被子，吻了我一下才說：「我在房外等你。」

待我穿上衣服步出睡房，已聞到廚房傳出陣陣香氣。

我默默倚在門邊看着低頭忙碌着的水無月，想起三頓飯的戲言，當時他一臉認真說會一輩子擔起我一天三餐，並讓我記着他絕不食言，那一刻只覺得心頭暖暖，現在終於明白，他在那時已表明心迹，只是我沒聽懂。

我走到他身後，從後擁抱着他，感到他身體微微一僵，手定格三秒才繼續炒菜的動作，他輕輕回頭看我一眼，說：「你原來是這麼黏人的嗎？」

我沒作聲只搖頭回應，心裏暗自下了決定，如果終究要負一個人，只能對不起韓元浩了，因為餘生都要跟眼前人抱着一起度過。

水無月把爐火關掉，轉身回抱着我，把我心裏的話說出來：「這樣抱着一輩子也真不錯，對嗎？」

「是的。」我微微抬頭看他，笑說：「如果能解決饑餓的感覺。」

水無月笑敲一下我額頭，又轉過身去忙着。

那時的我沉醉在幸福之中，很單純的以為只要把話跟韓元浩說清楚，這糾結的感情就能得到解決。

沒想過上天卻給我開了一個極大的玩笑，一個大得讓我無從招架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