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綢踩動腳踏車踏板,一鼓作氣騎過大橋。身旁的汽車排出的廢煙薰得她皺眉,她只不過瞄了眼駕駛座的窗口,就被叼著菸的駕駛罵了一連串髒話。
她騎的是輛嶄新的淑女車,天藍色車身,車頭配有置物籃。奶奶留給她的腳踏車被她賣給零件商,換來的錢只夠補貼新車加裝後座椅墊。
新分店的開幕正在籌備中,盧克將會讓她和萊斯利去見習,以萊斯利的聰明才智,很快就可以接手店長,她會是主廚。看著被工業汙染變色的天空,她用手指勾畫未來的藍圖。當事情正式開始發展,往往會快速到想停都停不下來,顯得過去的擔心都像是假象。
手機響起,她停下車接電話,聽見盧克急促地詢問:「妳在哪?」
「從市場買完菜出來。」
「過橋了嗎?」
「剛過。我車停在橋頭的五金行前。」
「妳附近有混亂嗎?」
好奇怪的問題。絲綢看了看周遭,回答:「很普通啊,你指的是什麼?」
「店附近出現活屍,妳先回家,路上看到不對勁就出奧赫卡,隨時和我保持聯絡。」
活屍?絲綢愣了幾秒,啊,盧克並不知道萊斯利會帶她去試驗場玩,她根本不怕那些慢吞吞的活死人。她說:「我去找你。」
「不要過來這邊!」
「我會保護好自……」
絲綢的話才說到一半,電話就斷了。她當機立斷快速踩下踏板,往盧克的店鋪前進。一路上,她與逃跑的人們逆向,也有路人和她一樣搞不太清楚發生什麼事,看一眼逃跑的人後就繼續走自己的路。
感染警報聲大響,所有人才都躲往室內。
她衝向盧克的店,在門口,被探出身子的盧克拉進店裡。店內除了盧克和年輕小工讀生,還有兩個不知所措的客人,應該是附近的上班族女性,所有人齊齊看向絲綢。
盧克罕見地露出生氣表情說:「不是叫妳不要過來嗎!」
絲綢撒謊:「你剛打電話過來沒多久,我那邊好像也有活屍出現,乾脆過來找你比較安心。」她怎麼可能不管?白虎野的金錢補償,僅限於傷患、死者,對於經濟損失一概不負責,她不能放任活屍破壞香料後廚,否則裝修的費用可能會讓新店開幕推遲,想到這,她還寧可親自打活屍。和活屍交手後的經驗中,她學到,面對活屍,最重要的是不害怕。活屍不會思考,跑起來較活人僵硬,就算是她一個沒練過武術的女生,冷靜對應,也可以靠工具擊退幾隻活屍。
「我來的路上沒看到活屍……」說不定是假警報,她正要這麼說,卻看到一個人用盡全身力氣朝他們衝來,直接撞在玻璃窗上,噴出大量血液倒地。玻璃窗產生蜘蛛網般的裂痕。
兩個女上班族抱在一起尖叫,小工讀生也嚇得發抖。
盧克說:「牠們聽到聲音和看到移動的生物才會攻擊,不要叫,遮住窗戶。」
絲綢最先開始堆疊桌椅堆疊起來充當路障及阻擋門窗,小工讀生接著跟上。處理好後,絲綢小聲問:「不是活屍嗎?」
「是活屍。」
「活屍不會跑那麼快。」
盧克用眼神示意絲綢還有其他人在,絲綢才沒再問。
她打了十幾通電話給萊斯利,都被轉進語音信箱。電視正在播報的新聞,是某人家人裡養的狗學會替主人開門,下一則是地球另一端的國家發生熱浪,再下一篇報導是某男子在家裡的院子碰到一隻誤闖的黑熊。盧克阻止她繼續快速切換電視臺說:「新聞不會報。白虎野的人很快就會來消毒。」
其中一個女上班族顧客問盧克:「這家店有加入白虎野的保全系統嗎?」
盧克點頭並說:「有,我們也都打過疫苗。」兩個女上班族的表情才和緩許多。
絲綢可沒這麼容易被蒙混過關,她拉著盧克到後門邊問:「剛剛那個『東西』根本不像活屍。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嗎?」
「不清楚。」
「活屍不會衝那麼快,那是人吧?」
「有一個活屍的胸部被整根鋼筋穿過去。人不可能受了這種傷還能跑。」
「是變異病毒株嗎?」想到網路上流傳的謠言,絲綢問。
「不確定。市內已經發了警報,白虎野很快會來處理。」
玻璃碎裂的聲音響起。笨蛋小工讀生可能是想喝點水冷靜下來,不知為何打破了玻璃飲水罐。
下一秒,一隻活屍像炮彈一樣撞破玻璃,煞車不住,叉到他們充當路障的鐵椅椅腳上。第二、三、四隻活屍也闖進店內。盧克握住絲綢的手腕帶她往樓上跑,小工讀生趔趄跟在他們身後。
聽見女上班族們發出淒厲的慘叫聲,絲綢回頭,眼睜睜看著她們的腹部被挖開,腸子掉了滿地。她嚇得腿軟跪到地上,被盧克一把撈起。他抱著被嚇得跑不動的她從後門逃走,小工讀生的腳步聲緊跟在後。
感染警報聲的用途除了警告大家躲避,還用來吸引活屍的注意力,掩護人們逃跑,今日卻也成為絲綢和盧克錯誤判定局勢的主因。因為警報聲,他們才沒聽到街上的人被活屍屠殺的慘叫。看到遍地屍塊,和正在大啖人肉的活屍,絲綢發抖到像是觸電。
盧克把她的頭移到他耳邊,重複好幾次同樣的話,大概第四次,絲綢才聽懂他說「妳要自己跑,我沒辦法抱著妳邊打牠們。」
她跑不動,也跑不過牠們,她想這麼說,不過盧克已經放下她。幸好,生存本能驅動她跑起來,而盧克揮舞著鋁製公共垃圾桶的蓋子,把撞過來的活屍打偏。一路上,許多活屍從屋內撞破玻璃出來,場面一片混亂。附近某個人想要強硬打開路邊車輛的車門,使汽車防盜警報響起,引走許多活屍。絲綢賣力邁動雙腿,直到眼前的生路被藏青色的牆擋住。
那是白虎野維安人員架設起的盾牌牆。牆移動出一個缺口,幾隻手臂把她拉進去,有人壓倒她,迅速反絞她的雙手上銬。
「沒事!」盧克高聲對她說。他也被步槍指著,雙手抱頭跪在地上。隨即有維安人員銬住他的雙手,粗暴地把他壓到牆上。
絲綢被一個身高像是有她兩倍高的維安人員拎起來,塞到救護車裡。車上的兩人分別替她裝上口塞,把她的手銬扣在擔架上,再固定她的腿。
「我們先幫妳處理傷口,不要怕。」其中一人對她說。
她驚恐地盯著那雙嚴肅的眼眸,在他們剪開她的衣服時,反射性扭動身體。
「不要動!」另一個人命令。
涼涼的液體淋到她的皮膚上,讓她痛得弓起身子哀號,用盡全身力氣想掙脫折磨她的這些人,被醫護人員按回去。
車門再次打開,車身因為跳上車的第四人用力晃動一下。「我是她的家人。」熟悉的聲音令她倏地望過去,來人是身穿藏青維安部隊制服、戴著頭盔的萊斯利,他把步槍隨意放在一邊,對她說:「我來了,不要怕。乖,讓醫生幫妳包紮。」
萊斯利的冷靜態度,總算讓絲綢慢慢脫離恐慌狀態。她身上插滿了飛濺的玻璃碎片,其中一塊甚至卡在鎖骨上方,差一點割破她的喉嚨。在萊斯利的說明下,她得知白虎野把明顯有傷的人和無傷的人分開,她才會和盧克受到不同待遇。
她受的傷並無大礙,萊斯利見她平靜下來,便去幫醫護人員處理其他傷患。
傷者並不多。大多數遭攻擊的人都死了。
這是她返家後,聽萊斯利說的。
新型活屍像是被餓了十天的獅子,會拚命把眼前的任何活人撕成碎片。很少人像絲綢和盧克逃出來,絕大多數倖存者生存下來的方法,是把門堵上,等待維安部隊救援。要不是小工讀生摔破飲水罐,店內的人也應該可以靜靜等到維安部隊來。
現在責怪小工讀生並無意義,因為他同樣死在混亂中。
「對不起,害你丟工作。」絲綢說。
萊斯利笑說:「我本來就不想幹了。」
電視新聞播報著奧赫卡某區域誤觸感染警報的消息,下一則新聞則是奧赫卡政府調出了事發當日的街道監視器影片,證明並沒有任何疫情擴散,指出網路上流傳的影片都有造假痕跡。各大論壇的風向很快就從害怕第二次世界末日來臨,轉為嘲笑指控白虎野滅證的人們妄想過度。事發三日後,白虎野正式發出聲明稿,表示會對汙衊企業的惡意言論採取法律行動。
絲綢低頭看著自己手臂上的紗布。要不是她的傷還在疼痛,她也會認為變異病毒株是陰謀論。
「本來就一直會有新的病毒,所以白虎野才會繼續做實驗。」萊斯利從碗裡抓起一把爆米花,塞進口中,含糊地說。
正如他所說,不論發生什麼意外,白虎野總有應對措施,會快速「消毒」街區。都面對過一次世界末日了,白虎野可說是駕輕就熟。
她悄聲說:「但現在真的出事了啊。」
「之前也有類似的事,最後還不是都沒事。不能因為怕出車禍就不過馬路,我們這些普通平民,除了假裝沒事地把日子過下去,又沒有其他辦法。」
她抽回萊斯利握住她的手,以免被他發現她又開始發抖。
在她每晚的夢中,總是有一個發瘋地朝她衝來的活屍,在她的求饒和尖叫聲中,活生生扯出她的臟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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