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數首府市的居民不知道,首府市東城區的地底下藏著一座科研中心。在東城區的居民大多是白虎野員工家眷的時代,這是住戶心照不宣的祕密;但在疫情後,大量外地人遷進首府市,市內人口爆炸,許多東城區原來的住戶將公寓隔成數間狹窄出租房,供外來逃難者居住,那些外來租戶根本不知道自己正住在地底實驗室上。一旦哪天實驗室的病毒外洩,首當其衝的就是這些人。首府市早就預演過區域感染的情形,該區會馬上被封閉,直到疫情趨緩——亦即區域內的人大多死光,再用血洗全區的方法收拾爛攤子。幾年後,新住進來的人們又會重新在這塊土地上建立幸福的家庭。
胡實嚴不擔心他的住家有朝一日毀滅。對於太遙遠的事多想無益,會發生就是會發生,天災、疾病、戰爭如是。他比較在乎眼下的問題,那就是他很久沒照到陽光了,褪黑激素和血清素分泌不足。若是現在實驗體外流,面無血色又掛著黑眼圈的他,很可能被誤認為IID感染者,遭維安部隊一槍打死。
精神狀態不佳的他時常出現幻覺,像是最近他總是看見以前養的狗皮皮在草地上奔跑。皮皮是一隻米格魯獵犬,會搶走他手中的任何食物,胃袋永遠沒有填滿的時刻。記得他剛接幼犬時期的皮皮回家,因為牠過於調皮,咬爛家具,還在牆角上留下用各種化學藥劑都除不去的尿騷味,他曾經想把牠退貨,只是他沒有找到賣狗給他的那個男人。在首府市,流浪動物都會被「人道毀滅」,棄養等於是殺死皮皮,無可奈何之下,他繼續養著牠,逐漸習慣這個小傢伙的陪伴。前年春天,皮皮因為腎臟病走了,他才發現牠曾給他帶來多少歡樂。
此刻,他又看到幼犬模樣的皮皮對著他狂搖尾巴,正要叫牠過來,他就因為口中流出的液體驚醒。原來是已經涼透的咖啡從他的嘴角溢出。他居然喝咖啡喝到一半睡著。
已經好幾天沒睡了,這是第幾杯咖啡?提神飲品像是維持機械運作的燃料,源源不絕灌進體內,讓他能多撐幾個小時。他不得不超時工作,因為身為諸多研究員的其中一位,一部複雜機器上一顆少了也無足輕重的小螺絲釘,他必須要付出旁人幾倍的努力才能保住飯碗。
他的父親早早去世,母親領著勉強能支應房租的身障救濟金度日;妹妹獨自撫養一雙兒女,其中么女才剛出生幾個月。家裡需要他這份薪水。想著,他決定多撐一個小時。
當他稍微伸展身體,突然眼前一黑,頭部傳來鈍痛,讓他不得不關上電腦。他搖搖晃晃走出研究室,打算去科研中心附設的休息區小睡片刻,半路遇到一個年輕女人。
白熙芸,新城縣縣長的女兒,她才幾歲?二十七?二十八?他向白熙芸點頭打招呼,被她無視。擦身而過時,他在心中咒罵著她。他和白熙芸都不是首府市本地人,命運卻判若雲泥。白熙芸仰賴父母的庇蔭,年紀輕輕又缺乏經驗,就坐上正式研究員的位置;他熬到三十六歲才進實驗室,現在三十八歲了,還沒有值得炫耀的實績。白虎野公司在疫情嚴峻期間大量招徠人才,現在疫情趨緩,也就到了裁員的時候,白熙芸絕對不在這批裁員名單上,危險的是他這種年齡不上不下的員工。
在休息室的鋪位睡下後,彷彿才闔眼幾秒,鬧鐘就響起。他呻吟著要起身,竟發現身體麻痺了。他就這樣躺在床上,想著自己會暴斃此處,死於響個不停的鬧鐘聲中。過了不知道多久,有人過來敲門問:「有人在裡面嗎?」,
在得不到回應的情況下,那人選擇闖入室內,一看到動彈不得、只有眼睛驚恐地眨著的胡實嚴,連忙將他送去醫院。
醫生判定胡實嚴勞累過度,開了一些安定精神的藥物後,嚴正告誡他再通宵工作可能猝死。胡實嚴只好乖乖回家。
打開家門,按開電燈,空蕩蕩的屋子令他感到空虛,但也比在奧赫卡的「家」好。在那邊,要聽年邁的母親嘮叨個沒完,忍受侄子尖叫著把玩具車砸到他身上,以及襁褓中侄女的哭聲。
他租的房裡只有一套桌椅、床和一個組裝式衣櫃。浴室和其他房客共用,是個狹小的方形空間,馬桶緊挨著淋浴設備,每次洗完澡都要擦乾馬桶蓋和刮乾地板的水。
去公寓的公共區域使用洗衣機時,他遇見住在他隔壁間的鄰居,一個戴著頭戴式耳機的大學生,就是這個傢伙舉報他在深夜使用洗衣設備。早出晚歸的他難道要永遠不洗衣服嗎?大學生常常帶女伴回來過夜,製造出的聲響穿透薄薄的牆壁,他還不是忍下來了。
在大學生眼裡,年近四十歲還住在便宜公寓的他應該很可悲吧。活得愈久,愈會明白,人生這場遊戲的結局有九成取決於開局時拿到的手牌。像他,努力打拚大半輩子,連個家都買不起。
手機跳出通知,他看到公司核發三天的病假許可,總算鬆一口氣,回到房間紮紮實實地睡了一覺。朦朧間,他聽見大學生的房間又傳來噪音,遂用枕頭遮住耳朵。幸好他太累了,加上藥物的作用,最後還是繼續沉睡。
醒來已經是隔天傍晚。他離開床鋪一步,就眼前發黑,坐回床上休息幾秒才能再度站起來。肚子發出響亮的咕嚕聲,房間內唯一的食物是一盒已酸臭的花生豆腐。他拎著這個垃圾,去外頭覓食。
每天下班都想著要吃頓好一點的犒勞自己,不過想起缺錢的家人,他還是選擇巷口的便宜快餐店。鑲著霓虹燈邊框的招牌、店員的東方面孔都帶給他熟悉感。快餐店的阿姨豪邁地把一大杓炒飯放上他的餐盒,再塞進滿滿的糖醋雞、炒青菜、紅燒豆腐、海帶麵筋。
他認真扒飯時,打飯阿姨和顧客的爭吵聲傳進耳中。他看過去,是一個年輕女孩和阿姨起了爭執。穿著樸素的女孩似乎想要單買一份肉,阿姨要她買整份餐,兩人沒達成共識,阿姨的說話聲逐漸大了起來。
男人心中都有一份幫助柔弱女子的英雄情懷,見女孩唯唯諾諾地挨罵,胡實嚴上前自掏腰包,替她買了整份套餐。女孩道謝時,他才看清,披散著黑髮的女孩漂亮到可以驚豔任何擦身而過的人。平時他在實驗室中能遇到的年輕女性,只有白熙芸,而白熙芸平凡的容貌,和這個更年輕的女孩完全無法相提並論。這區的東方人,他幾乎都看過,卻沒見過她。她是新搬來的嗎?從她那張較深邃的東方面孔看來,應該是近東出身的。
女孩害羞地微笑說:「謝謝,之後我會把錢還給您。」
他揮揮手說:「沒多少錢,不用還了。」
向他道謝後,女孩走出店外,拿免洗筷刮掉炸肉排表面的炸衣後,把大塊的肉餵給趴在店外的流浪狗。那隻狗愣了一下,隨即搖著尾巴磨蹭女孩的腿邊。看著女孩的善舉,胡實嚴想起皮皮。就是在皮皮去世後,他才自暴自棄搬出家裡到外頭獨居,反正沒有養狗的他也不再需要大空間生活,就算住在棺材大的房間也沒有什麼不行。
皮皮大概是他這輩子唯一一次付出純粹的愛的對象,牠不聰明,學不會任何一種把戲,可是他仍然愛牠,愛到在牠去世時多出一堆白髮。
女孩拿著飯盒回到快餐店,再三向他道謝並說:「我好幾天沒有好好吃一餐了,真的非常謝謝您。」
「妳自己都沒錢吃飯了,怎麼還餵狗?」
「牠那麼瘦。我沒辦法放著牠不管。」
「妳是附近的大學生嗎?」
「是,剛上大學。」
十八、十九歲,這樣美好的年紀,已經遠離他很久了。
「我叫胡實嚴,住在這附近。」
「我叫做萊拉。」她的笑鮮妍得像是春天首批盛開的花朵。
他和萊拉相談甚歡,萊拉提到嚮往附近的高價位咖啡廳,他大膽提出請客,成為延續緣分的契機。
萊拉過去住在城外,唸大學才進入首府市,都市的一切都令她感到新奇。看到未知事物時,她挽著他的手臂上前,蹦蹦跳跳的活力模樣感染了他。她還會熱切地聽他講他那個年代流行的經典音樂及電影,驚嘆於他的知識豐富;知道他在白虎野公司工作後,她對他的仰慕更是表露無遺。
胡實嚴的求學時期忙著追求好成績以拿到獎學金,連交朋友的空檔都沒有,更不要說和異性相處。剛好醫囑禁止他再過度投入工作,他在現在的團隊也發揮不了多大的功用,乾脆把時間留給萊拉。
從萊拉的眼中,他能看出崇拜與戀慕。
很快地,他們倆正式交往。
問題馬上浮現:他當然不能帶萊拉回到他的破公寓。為了給她好印象,他咬牙搬到一房一廳的公寓,更購入全新家具,果然萊拉造訪後,欣羨地說這裡比她的住處好太多。「這裡還能養狗。」他驕傲地說。
等她下學期搬出宿舍與他同居,就一起養隻可愛的小狗。
萊拉從來不會主動要求禮物,但是當她羨慕地注視著櫥窗中的時裝或手提包,他無法坐視不管。她獨身進入首府市讀書已經很辛苦了,不能讓她被學校裡其他權貴子女看不起。
禮物流水般地送出去,帳戶中可動用款見底的那天,比想像中還快到來。和萊拉去旅行的約定迫在眉睫,他不得不用原本要給家人的錢。
當母親打電話過來,反覆碎念她的腰又開始痛,考慮請個看護時,他老實說出下個月只能匯四分之一的錢給家裡,隨即得到連環臭罵。
妹妹從母親手中接過電話,可憐巴巴地說孩子的身體欠佳,需要一筆錢買些營養品。
「我沒錢了。」
妹妹笑著說:「你在白虎野工作,怎麼可能沒錢。」
「我的薪水有其他用途,匯生活費給妳們已經仁至義盡。妳想要過更好的生活,就自己想辦法賺錢。」
「我帶著孩子沒辦法工作啊!現在經濟這麼差,你不知道單親媽媽的生活有多困難。我們是一家人,我只能請你幫忙……」
他打斷妹妹的話說:「孩子是妳自己不負責任搞出來的,跟我沒關係。」
「你怎麼可以說這種話!這句話有多傷人你知道嗎?」
「那妳有想過我的感受嗎?天天加班到日夜顛倒,一個禮拜睡不到十個小時,賺來的錢還要給家裡剝一層皮。我住在學生公寓,連自己的洗衣機都沒有,公司裡哪一個人過得像我這樣?妳們把所有責任都丟到我頭上!想要窩在家裡當貴婦,就拿出妳勾引男人的本事去釣金龜婿!」
沉默半晌後,妹妹說:「原來你是這麼看我的。」
她語氣中的冷漠讓胡實嚴快速後悔。就在他道歉前,妹妹率先說:「既然你看不起我們,就不要匯錢來了,讓我們一家子餓死。」
他一把火又衝上來,對著手機怒吼:「好啊!下個月我會匯全額,但這是我最後一次匯錢給妳們!之後妳給我滾去找一份工作!」
掛斷電話後,萊拉剛好回來,她邊把採買的食材放進冰箱,邊聽他敘述方才與家人的通話。了解狀況後,她靠在他的肩膀上說:「你的家人怎麼可以這樣對你,你這麼努力工作,他們卻完全不在意你的辛苦。」
「我剛才也說得有點太過分,待會跟她道個歉。」
「你不用道歉,都是他們的錯。」
她不斷說著他有多好,洗去家人帶給他的痛苦。因為貧血的老毛病,她的手腳容易冰冷,所以她經常像一隻小寵物,窩在他的懷中,要求他給予更多溫暖。他入迷地凝視她美麗的瞳孔、洋溢著青春活力的胴體,看著她渾然不覺自己不經意的動作會帶來多大誘惑的單純模樣,他就想要獻出更多給她。
隔天到了公司,他還眷戀著她的髮香。
白熙芸彷彿是刻意要打斷他的幻想般找上他,把他叫到茶水間。
他盡量隱藏起厭惡的情緒問:「有什麼事嗎?」
「你們的試驗場情況還好嗎?」
「還能怎麼樣?」
「ETA病毒株的感染者的強烈攻擊性,還是沒有辦法抑制嗎?」
他揮揮手說:「單一個案的症狀,不用太在意。」
「外頭已經出現ETA病毒株的感染者。」
「發生在諾斯開,真的出事也可以收拾掉。」貧民窟的群聚感染是最好解決的,新聞根本不會花篇幅報導窮人的死傷。胡實嚴被分配到諾斯開旁邊的試驗場地,本來覺得很沒面子,現在覺得也好,是個方便偷懶的職位。
「ETA病毒株造成的危險大很多,受害者在被感染前就可能會被殺死,感染擴散也更快。」
白熙芸平板的聲調令胡實嚴火大,她彷彿在向小朋友說教,不過她說的也是事實。新病毒株「ETA」的感染者,不再像過去的活屍通常拖著腳慢慢走,而是會發狂衝刺。本來IID病毒最可怕的地方,在於人們被感染者咬到或抓到就會屍變,待疫苗普及後,這已經不構成威脅;然而,ETA病毒株造出來的活屍,不僅感染力強、屍變過程加快,病發患者又會積極追趕人或動物,受害者會當場被感染者生吞活剝致死,接著大腦無損,破破爛爛的屍體再復活成為新一批活屍。若活屍像某些故事中所描述的喜歡吃人類腦子,感染範圍反而不會擴大。
他說:「諾斯開有檢驗機制了,不會走到大規模感染那步。」
他的話漏洞百出。既然是連戶口調查都無法落實的貧民窟區,又怎麼可能確保檢驗機制妥善執行?檢驗員大概只會在特定場所替居民量體溫。
白熙芸說:「上面已經模擬好撤退的情況。疫情再爆發的話,我會撤到冰灣研究中心。」
果然是高官子女,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占到肥缺,冰灣研究中心的避難所是最完備的。胡實嚴正想著,就聽到白熙芸問:「你想加入我的團隊嗎?」
愣了片刻,他才如夢初醒地說:「好!」
「謝謝,我會把你加進名單。」
「妳怎麼會邀請我?」
「我們都是東方人,相處比較容易。」說完,白熙芸就走出茶水間。
胡實嚴好像中了樂透頭獎。實際上,這比中樂透更好,現在他得到一張免死護身符了。若真的連首府市都陷入危險,他不用留在這裡送死。
更好的是,萊拉總是有意無意提到不喜歡大學的授課方式,寧可早早進入家庭,當一名家庭主婦。現在,他有理由向萊拉求婚了。
吹著口哨整理實驗室時,曾經幫過他的警衛剛好來巡這區,他連忙陪笑說:「抱歉,今天又加班了,得讓你來催。」
警衛回以微笑,對他說:「您才辛苦了,總是要加班。」
警衛的年紀應該與胡實嚴差不多,都是少見的東方血統,身材也同樣高大,可是胡實嚴長得像吃太多垃圾食物的猩猩,這個警衛卻挺拔帥氣;要不是被這人救過一命,胡實嚴應該還是會在與對方擦身而過時在心中酸言酸語。現在,胡實嚴非常感謝對方,因為沒有這個人,他就活不到生命中的天使——萊拉來到身邊的日子了。他說:「之前謝謝你救我,醫生說,再晚一點送醫說不定就會中風。生活習慣糟糕果然不行啊,年紀到了要開始顧身體。」
「是啊,您跟我差不多,都三十幾了吧?」
「你幾歲?」
「三十五。」
「那還好,我三十八了。」
「研究員加班好像是躲不掉的,您還是多休息比較好,身體垮過一次就要多注意。」
「謝啦。」
警衛走後,胡實嚴才呼出一口氣,他剛才太興奮了,差點就要跟警衛炫耀他可以撤退去冰灣研究中心的事。事態惡化時,普通警衛不可能跟著菁英研究員撤走,八成會被編入維安部隊,留下來抵禦暴動吧!等於是必死無疑。
踩在別人屍體上逃亡,總比成為被踩著的屍體好。他第一次體會到當特權分子的美妙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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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後,胡實嚴被卸下諾斯開試驗場組員的身分,調到白熙芸那組。
事態迅速失控,各國政府都已經壓不住普羅大眾的恐慌。
網路上瘋傳新型活屍襲擊人群的影片,白虎野內部洩漏出去的部分報告,更是證實新型病毒的存在。在白虎野還在想要揪出吹哨者時,許多城市中接連出現ETA活屍。一個ETA活屍就可以毀掉一座小社區,這病還有潛伏期,逼得各國不得不重啟十六年前最嚴格的封閉措施,草木皆兵。
當胡實嚴上班偷傳訊息給萊拉的時候,白熙芸走過來對他說:「上頭宣布要撤退了。你收拾一下,隨時會發進一步公告。」
事不宜遲,他請了下午的假,中午和萊拉在她最喜歡的高樓景觀餐廳見面。
他整頓飯食之無味,萊拉卻渾然不覺,還在聊著學校疑似有新病毒株感染者的事,講得彷彿ETA病毒是某人出軌閨密男友這種程度的八卦。對沒經歷過初代疫情的年輕人而言,很難想像疫情爆發會有多可怕。他頻頻擦汗,甚至需要拿出第二條手帕。注意到這點,萊拉問:「你今天看起來很緊張,怎麼了嗎?」
他焦慮到無法注視她的眼眸,眼神下滑到她胸前的玫瑰金項鍊上,那是不久前他送她的禮物。「首府市要不行了。」他說,眼前的視線開始模糊。
「什麼?」
他拿出預先準備的鑽戒,單膝下跪說:「我們結婚吧。」後面的說詞一點都不浪漫,但他必須告訴她:「首府市擋不住疫情,病毒很快就會全面擴散,我們公司已經準備撤到北方園區去。登記結婚後我可以把妳的名字放到家眷名單,妳雖然沒辦法和我一起到研究中心,但北邊有員工家眷的避難園區,會有維安部隊保護妳。北邊天氣冷,感染者的行動力會變弱,那邊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
「你是在跟我求婚嗎?」
「對。」視野愈來愈模糊,他捏著鑽戒,盡可能讓自己不要手抖到拿不住它。
「好。」
他抬頭,看見萊拉微笑著說:「我一直都在等你跟我求婚,等很久、很久了。」
「我們得快點去登記,公司隨時可能發撤退公告。說不定明天就會出來。」
萊拉伸出手,讓他替她戴上戒指。草草吃完這頓飯,他們就去了戶政事務所。完成登記手續後,他才鬆一口氣,伸出手讓萊拉挽手臂,萊拉卻推開他的手說:「我想讓你見我的弟弟。」
「妳有弟弟?」
他這才想到,萊拉一定會希望家人和她一同撤走。可是除了研究員本人的配偶和直系血親,其他人很難排進撤退名單,他該怎麼向她解釋這點?
「萊拉……」
萊拉沒理會他,臉上帶著笑容。他頭一次覺得她的笑如此古怪,接著,她帶領他走進的,居然是惡名昭彰的西城區。
她怎麼會認得這裡的路?
西城區的人們都用詭異的眼神盯著他看,知道他不屬於這裡。
他又開始冒汗。
「妳要帶我去哪裡?」
「吵死了。跟我走。」萊拉的聲音還是那麼甜美。
來到一處廢棄工廠前,萊拉停下腳步,他正要再次詢問她,忽然頸部一痛。
被注入藥劑後,他驚恐地發現自己動彈不得,也說不了話,剩下眼睛能轉動。這和他在休息室醒來後以為自己癱瘓的感覺一模一樣。
偷襲他的是一個男孩,眉眼輪廓和萊拉像是同個模子刻出來的。男孩把他扛上推車,推進工廠裡,接著打開工廠地面的金屬蓋的鎖。蓋子被推開的瞬間,胡實嚴聽見熟悉的吼叫聲,像是發狂的野獸在嘶吼。
這底下,有一隻ETA活屍。
站在二樓的萊拉指示男孩停下腳步。她用嬌柔的聲音問胡實嚴:「胡先生,你愛過我嗎?」
他沒辦法點頭或是出聲回應,只能絕望地流下眼淚。他真心愛她,才會為她付出身上僅有的一切,甚至願意切斷與家人的連結。她知道這些事後,會對自己的行徑感到後悔嗎?
萊拉輕笑說:「噁心死了,一個大叔還想和十幾歲的女孩子談戀愛。你哪來的自信覺得我會喜歡你?全身散發著老人臭又油膩膩的,聊天只會吹捧自己十幾年前的事,要不是工作,我連靠近你這種人都想吐。有人委託我殺你。客戶只說要把你的屍體弄到讓人認不出來,餵給活屍吃是我的個人喜好。」她頓了頓,用她時常撒嬌的聲線輕快地說:「ETA活屍吃得比較快,我好心讓你快點解脫。」
下一秒,胡實嚴連人帶推車被扔進金屬槽中。他不斷想著,他到底做錯了什麼?
是從哪裡開始出錯的?
ETA活屍扯斷他的手腳關節時,他還能聽見萊拉悅耳的笑聲。
這是他們相處以來,她笑得最暢快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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