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了三個小時後,亦恩放棄了。黃芩、方藝翔、許安梅、成峰,都去死吧!黃芩那番「相信政府,國家會確保妳能回來」的屁話,害她總是在思考誰是臥底,結果攝影團隊中根本沒有一個可靠的!
看著底下鬼吼鬼叫的感染者們,她冒出乾脆跳下去一了百了的想法,但從二樓跳下比較可能只摔斷腿,然後感染者會湧上來把她扯成碎片,死得更痛苦。
當她聽到汽車的防盜警鈴聲時,還以為自己幻聽。
圍繞著她的感染者們都追著那輛跑車的噪音跑了。
感染者被引走後,另一輛廂型車駛來,車上跳下來一個女孩。那個女孩年紀和她差不多,穿著綠色軍裝外套和黑色長褲,短髮的長度大約到下巴,齊劉海遮住眉毛,看起來是那種總是坐在教室角落不說話又獨來獨往,但因為眼神兇惡,不會被同學聯手欺凌的類型。這個女孩有一瞬間讓亦恩想到同樣短髮的顧盼,相較下,顧盼的頭髮有挑染,演奏時習慣露出狂野的笑容,而眼前這個女孩毫無笑意,大概連有人當她的面踩到香蕉皮滑倒,她的嘴角都不會抽動一下。生得清秀,卻讓人敬而遠之。
軍裝女孩走到亦恩所在的平臺底下,仰頭說:「我是梓里的救援隊。」
兩人大眼瞪小眼,過了幾秒,軍裝女孩問:「妳要不要下來?」
「我不知道怎麼下去……」為了不讓感染者抓到她的運動鞋,亦恩一直維持抱膝的姿勢,腿又痠又麻,現在連移動都很困難,更不要說沿著來時的路爬樹下去。
女孩看到亦恩活動腿時露出的猙獰表情後,主動爬上樹,輕鬆地抱著她下去。
落地時,有股力道抓住亦恩的腳。一個還未死透的感染者握著她的腳踝要咬下去,她嚇得驚叫一聲,都還沒叫完,軍裝外套女孩就拔出軍刀,手起刀落,摧毀了感染者的腦部。
亦恩第一時間腦中閃過的,居然是聖母心氾濫的媽媽對殺害感染者的看法,「他只是生病了,你怎麼可以殺他!」。要是亦恩真的對冷冽的軍裝女孩說這話,恐怕下一個被刀插進腦門的就是她。
「先上車。」軍裝女孩說,話音未落,又有兩個感染者從二樓跳下來,不管摔斷了的腿骨,堅持朝她們跌跌撞撞而來。軍裝女孩削開率先靠近的那個感染者的頭,反手再將刀插進第二個感染者的眼窩,都一刀就了結他們的性命。
亦恩先跳上車,駕駛座的是一個未成年少年,有點注意力不足過動症的症狀,手腳特別修長,拍打著方向盤的模樣讓人聯想到猴子,剛好他的耳朵也特別大,臉又小,頭髮亂蓬蓬的。他笑嘻嘻地說:「知乃找到一個妹子啦!還有其他人嗎?」
亦恩回答:「沒有,跟我來的有三人,一個我親眼看到他被咬死,另外兩人開車走了。」
待軍裝女孩也跳上車並帶上車門後,少年邊將車駛離小學門口邊說:「妹子,妳的同伴拋下妳啊?」
亦恩面無表情地回答:「對。」
少年哈哈大笑。軍裝女孩對亦恩說:「外來的人第一次面對活屍都會過度慌亂。至少他們有叫我們來救妳。」
「謝謝,我叫李亦恩,其他人還活著嗎?」
少年回答:「不確定欸,是另一車人去找他們。」
「可以請問你們的名字嗎?」
少年說:「我叫陳魷魚!」
「呃,魷魚是……」
「就是夜市烤魷魚的魷魚!因為我的手很長,我朋友就叫我魷魚。」
「魷魚哥好。」
陳魷魚問:「妳比我小嗎?我十五歲!」
「我十七歲。」
「那叫我魷魚就好啦!知乃跟妳一樣大。」
軍裝女孩對亦恩說:「我叫邊知乃。」
她們互相告知彼此名字怎麼寫的時候,陳魷魚盯著後照鏡,忽然大聲喊:「跟上來囉!」
亦恩回頭,看到一整群感染者在他們的車後窮追不捨。
邊知乃說:「甩掉就好。」
陳魷魚說:「嘿嘿,交給我!」他一邊踩油門加速,一邊說:「阿鐵他們事情沒辦好啊,連累我們,出發前還跩成那樣。」
姑且不論陳魷魚未滿十八歲駕車這點對不對,他的駕駛技術遠勝所有亦恩遇過的司機,能輕鬆地甩尾、誘導感染者撞破護欄或摔進水溝。每當他甩開一批感染者,就會高聲歡呼,彷彿在玩電動遊戲。
邊知乃按住繫上安全帶後仍被晃得七葷八素的亦恩說:「小心別撞到頭。」
一般來說,亦恩不會暈車,不過現在的情形顯然是例外。車再甩幾次尾,她就要吐了。
幸好陳魷魚已將車開上橋,結束了追逐戰。路況穩定後,亦恩問:「請問,是誰請你們來救我的?」
邊知乃回答:「一個叫許安梅的人。」
亦恩收回受困期間對許安梅的各種腹誹。許安梅還是有良心的,當時應該是考慮到她是免疫者、存活機率較大才沒救她。就結果論,許安梅沒做錯決定。
亦恩又問:「我們約好十點拍攝,你們怎麼現在才出現?」
邊知乃說:「路上遇到屍潮,我們的同伴要求等屍潮過去再行動,來晚了,抱歉。」
亦恩問:「什麼是屍潮?」
「妳沒聽過?妳到底生活在多歡樂的地方啊?」陳魷魚訝異地說。
邊知乃若有所思盯著她問:「妳天生免疫?」
「對。」
「有證明嗎?」
亦恩脫掉外套,捲起袖子,給邊知乃檢查繫牢在左手的腕包,上面繡有國家的徽章。
邊知乃皺眉問:「這要怎麼證明?」
「通常軍方會掃我的晶片。」
陳魷魚問:「妳身上有晶片?像狗一樣?」
「呃……對,我也有狗牌,平常不會戴著。」
他們要先和另一組人馬會合,再一同回梓里。當車子開到山上,亦恩望向山路護欄外的市景,頓時明白他們口中的「屍潮」。
松館市的街道被數以萬計的感染者阻塞。他們共同往同個方向跑,像是在街道上流動的河水,流經之處,不管是人或物都會被沖毀。感染者通常感覺到有生物移動才會追上去,平時則漫無目標閒晃,或是站在原地不動,現在看到的景象她從未聽聞。她本來以為是攝影小組的人做錯了什麼,現在看來,他們或許是運氣太差,在錯誤的時間出現在錯誤的路上,這麼多感染者不可能都是被他們引來的。
如果這就像是候鳥遷徙或是鮭魚洄游,是某種感染者的動物本能呢?她打了個冷顫,這代表感染者進化了,接下來,他們會不會像悲觀人士預測的那樣,開始產生自我意識?
她問:「屍潮是什麼時候開始有的現象?」
「從我小時候就有了。」邊知乃說:「以前很少見,最近越來越常見。」
陳魷魚說:「是因為全球暖化,大家都這麼說。」
亦恩說:「全球暖化是疫情後唯一改善的事吧……」
他們在路肩停車,和救援團隊的另一輛車會合——就是響著防盜警報聲引走感染者的那輛,現在警鈴已經關了。許安梅一下車就把亦恩被抱了個滿懷,並輕輕告訴她:「成峰……回家了。」
乍聽之下,亦恩以為許安梅的意思是成峰死在松館市,但許安梅進一步說明,成峰把車開到屍潮追不上的距離後,竟然拿槍逼她下車,自己開走車,放她等梓里的人接應。打從一開始,他就有獨自深入災區探望的打算。這讓梓里的人很不爽,覺得他們被耍了。去接許安梅的二人組都是成年男性,一個約二十七、八歲,叫阿鐵,理著平頭,身材壯碩;另一位叫士達,三十來歲的外表,個性比較低調內斂,因此反而是由較年輕的阿鐵發言。
阿鐵輕蔑地看著亦恩說:「不是說免疫者是國家的特務,怎麼這麼瘦小?」
陳魷魚瞪回去說:「有意見嗎?」
許安梅說:「這位是我們紀錄片的主角,冒著危險特地從首都圈跑來幫我們,請對她友善一點。」
阿鐵冷笑說:「你們引來活屍,差點害死我們,還得賣命救你們,到底是誰幫誰的忙?」
邊知乃說:「屍潮不是他們的錯。」她冷冷回望阿鐵,眼神給人的壓力完全不像是十七歲少女會有的。
士達勸阿鐵到安全的地方再說話,阿鐵才走回車上,並把許安梅扔給另一車。
上了亦恩這車後,許安梅大肆抱怨阿鐵的惡劣態度,陳魷魚義憤填膺地附和。亦恩想跟邊知乃聊天,但對方似乎是累壞了,把連接著隨身聽的耳機塞進耳朵後,拉起兜帽、枕著布偶睡去。睡意會傳染,亦恩打了個哈欠,也睡著了。睡前的最後印象,是邊知乃平靜的睡臉。
原來在災區奮鬥的人,也可以睡得這麼安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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