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你會發現，世上沒有不能割捨的事情，只有捨得，才能得着更多。]135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ccbguKVm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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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段愛情不論開始的時候如何美好或轟烈，在結束時也就只得「對不起」這三個字。字數很短，卻交織着萬般內疚與遲疑，即使鼓足勇氣，說出口的一刻卻始終底氣不足，久未能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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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盤算着最適當時機，好跟韓元浩說過清楚明白，可是不知道是否上天故意留難，韓元浩正好在這段日子回了台灣處理工作事宜，待他回來已經是平安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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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我多沒心沒肺，亦懂得平安夜不是說分手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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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無月對於我的拖沓，並沒有任何催逼，甚至變成了第三者亦不以為然，他只說了這樣的話：「這不是你的錯，錯在我不懂挑時間，事已至此，就要為自己的決定承擔苦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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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完他的話，心只覺得沉甸甸的，被壓得抖不過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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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被一個人愛着是幸福，被兩個人愛着就是不幸，因為夾在中間的一個，註定在糾纏傷害下壓至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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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三角關係還有最磨人的地方，就是在大節日中竟要身處同一場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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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成如此進退不得的局面，只因每年陸允都會呼朋喚友地辦派對，今年還要慶祝嫂子有了身孕，作為妹妹的我，更沒有不在場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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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想不起來整晚是怎樣度過，只記得被韓元浩拖着滿場飛，直到我借上廁所逃離會場，才鬆了口氣。站在室外，隔着玻璃看着滿室歡騰，只覺得自己並不屬於這個熱鬧的世界，丁點都高興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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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十二月的香港不溫不冷，但衣衫單薄站在冷風中，身體還是禁不住哆嗦，立即摩擦兩掌圖添暖意，卻似乎效果不如理想，連牙關亦抖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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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慌忙偷逃出來，沒機會拿大衣，正盤算着該如何悄然無息返回餐廳，然後再逃走，這時一條圍巾披到我身上，附帶的煙草氣味，讓我知道是水無月。轉身側頭會心一笑，每次遇上這種熱鬧過盛的場合，他最會借吸煙為榥子逃離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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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悄悄用尾指勾着水無月的手，那冰冷的溫度讓我知道，他在寒風中應該站了好一陣子。他用力握了我手指一下再放開，從口袋裏拿出香煙點燃，低頭呼出一個又一個煙圈，煙霧彌漫在我們之間，他只是微笑看着我，一句話也沒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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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手靠近嘴巴，往手心呼出濕潤的暖氣，水無月看了我一眼便往室內走，待他再次出現時，手裏拿着我的大衣。我趕緊把它穿上，他細心為我撥好卡在衣領的長髮，突然執起我的手說了句「我們偷走吧！」，就拉着我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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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在街上奔跑，不顧一切地往前跑，直到我實在跑不動才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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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咳咳...沒這樣狂...狂奔了...感覺...真不錯...哈......」我彎腰喘着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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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無月搖頭說：「你該多做點運動，以前跑多久都不覺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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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因為...以前年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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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無月聳聳肩不置可否，只牽着我手走進一家咖啡室內。整晚陪着韓元浩走來走去，都沒怎樣吃過東西，嗅到咖啡與食物的香氣，才覺得肚餓得很，還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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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無月挑眉看了我一眼，說：「餓了吧。不知道該說你愛逞強還是太有責任感，總愛勉強自己，整晚跟着他團團轉，卻不懂說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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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吃朱古力蛋糕？」我裝作未聞水無月的碎碎念，拉他到蛋糕櫃前說：「還是吃抹茶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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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無月用力揉了我頭一下，牽我手走到櫃檯柯打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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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夜這種日子，大多數人都去慶祝狂歡，咖啡室顯得有點冷清。我與水無月隨意坐在窗邊的吧枱前，看着窗外的聖誕燈飾，紅紅綠綠，繽紛璀璨，跟咖啡室形成強烈對比。但我喜歡這種清冷，能讓人身心放空，好好地享受片刻的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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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兩手握着還冒煙的咖啡，小口小口地喝着，然後側頭看着在吃朱古力香蕉班戟的水無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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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說女生愛甜食，水無月卻是我認識的男生中最嗜甜，可以塞一口滿滿忌廉而面不改容，愛吃的鬆餅班戟甜批冬甩，全是最甜膩的東西。看着他把四層班戟切下，本身班戟已淋滿朱古力漿，他還將它蘸上蜂蜜跟忌廉，再一臉滿足的放進口裏，我雖未嚐已覺甜得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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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托着下巴看着他又切下班戟，然而這次他卻甚麼也沒有蘸點，把班戟放到我嘴邊說：「這個不甜，嚐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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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信半疑地看着那四層班戟，但還是張口把它吃下。幸好班戟的蛋香味濃，水無月又挑沒有沾上太多朱古力漿的部份切給我吃，不算甜，質地鬆軟，味道還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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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剛剛開始你就一直盯着我看，在想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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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想...」我伸手抹走黏在他嘴角的班戟碎，說：「你的臉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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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會跟你交換，死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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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切」了他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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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伸手捏了我臉頰一把說：「不過，只要你願意，可以看它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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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嘴巴可是愈來愈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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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甜一點，怎把你搶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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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得輕鬆平常，一臉不在乎地繼續吃着班戟，然後又塞了一小片入我口。蜂蜜的甜膩滲入口腔，卻吃下滿肚苦澀，因為不曉得現在的甜蜜，會否一下就散了。我苦笑了一下，茫然望向窗外，玻璃倒影着並肩而坐的我倆，伴着聖誕燈飾的閃光，竟透着一種難以言喻的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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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椅背靠去，無意識地雙手插入口袋，卻摸到一個不屬於我的盒子。拿出盒子打開看，裏面放了一把很小的鑰匙，頂端繫着一條幼銀鏈。是飾物嗎?但鑰匙小得不太起眼，把鑰匙拿走，盒子還是沉甸甸的，於是把盒內海綿揭開，發現下藏着一隻手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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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無月伸手到我面前，說：「可以幫我戴上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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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點點頭，把手鐲拿出來，才看到開合處需要鑰匙開啟。這時自是明白了，那把小鑰匙是為這手鐲而設，於是開鎖，替他戴上，再上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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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無月接過我手中的鑰匙，戴到我頸上，說：「從此以後，我的手就鎖在你身上，那天你厭倦我，就把鑰匙還我，我就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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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是我們以愛築了一個囚牢困住自己？還是愛本來就是囚牢，所以把所有人都囚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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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頭摸着那把鑰匙，它輕如無物，但包含的意義卻很重，重得讓我有點呼吸不了，因為它代表着水無月的決心，眼前這個從來不在乎勝利得失的人，這次卻為我下了很重的賭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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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頭凝望他，他向我投以清澈而堅定的目光，我既有感動亦有愧疚，百般滋味纏擾心頭，最後只能化為絲絲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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舉手撫摸他的眉目，良久苦笑着說：「誰會自己買禮物給別人送給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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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說繞口令？」他托着頭淺笑說：「說過很多遍，你不欠我甚麼，是我甘心情願成為你的囚徒。你若是覺得對我有虧欠，就把下半輩子的時間都消磨在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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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無月總是能淡然地說着如此有份量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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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多的感動一時間找不到適合的言語表達，於是只用力牽着他的手，掀起笑容以作回應，他仿似懂得我的想法，用力地回握我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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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水無月把班戟吃完，多坐了一會才慢步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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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對會場依舊一片鬧哄哄，我跟水無月並沒刻意躲避，若無其事回到會場，但似乎大家太沉醉於熱鬧的氣氛中，並沒有誰發現我們消失了好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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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着時間愈接近十二時，大家的情緒愈見高漲，紛紛在等待倒數一刻。我倆有默契地找了個遠離人群靠牆的位置坐下，心神剛安頓下來，堂妹陸思思走近跟我打招呼，就連平日甚少出席家庭聚會的陸安溥---大伯的兒子，我的堂弟亦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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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他倆才突然覺得，這次出席派對的人還真多，有陸允嫂子韓元浩各自認識的朋友，還有陸氏家族的親朋，總覺得人數過盛，有點兒受不了這種過於熱鬧的氣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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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安溥坐在我旁邊，側頭一臉疲憊的樣子，我輕輕靠撞他身體說：「真難得安溥你會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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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不是為了...」陸安溥鼓着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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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思思不待陸安溥把話說完，微嗔拍打他手臂，向陸安溥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陸安溥漫不經心地聳聳，跟水無月打了一個眼色，一個抽煙的動作，便跟水無月出外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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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疑惑地望着陸思思，她擺擺手，一臉求饒的表情，斷絕我追問。輕拍一下她頭，配合她說着不着邊際的話，但絲絲不安感卻緊緊籠罩全身，似乎有種山雨欲來的不祥事，正等待揭幕登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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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了一會，人群開始蠢蠢欲動，隨着「十、九、八、七......三、二、一」，接踵而至的轟然歡呼聲，宣告正式踏入聖誕節，大家互相祝賀，碰杯擁抱，但遠處卻有不尋常的騷動聲，只見水無月一臉綳緊向我快步走來，來不及詢問，突然全場燈滅，有誰拉過我手，待燈光再次亮起，全場焦點都集中在我身上，而牽着我手的人卻是韓元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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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臉茫然望着韓元浩，完全弄不清是甚麼狀況，看看四周的人圍了一個圈，似是期待着有甚麼將要發生，我感到背後一涼，似懂非懂之間，只想掙脫韓元浩的手後逃之夭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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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元浩似是看懂我想逃跑，於是緊握我手，把兩人身軀的距離拉近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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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舔了一下唇，吸了口氣才開口說：「陸捷，嫁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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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睜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韓元浩，耳內驟然傳出刺耳的「咇」聲，像耳鳴一樣，突然甚麼聲音都不入耳，就像處在異度空間，眼前一切皆與我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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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自己不夠完美，曾經深深傷害過你，留下你孤單一人。但既然上天讓我們再走在一起，這就代表着我們有很深的緣份。」他從衣袋內掏出棗紅色的絨盒並打開，內裏放着一枚鑽石戒指，他看看戒指再笑着說：「今天我希望在所有重要的親朋好友見證下，讓我作出照顧你一生的承諾。陸捷，嫁給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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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頓時起哄，此起彼落的喝采聲，有節奏的拍掌聲，密集不停地高呼「嫁給他！嫁給他！嫁給他！」，我腦袋頓時一片白，甚至有一刻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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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頭迴避韓元浩期待的目光，只覺喉嚨涸乾，發不出聲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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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捷，你不可以嫁給他！」越過所有歡呼聲，語出驚人的，是站在我身後的陸安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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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場頓時鴉雀無聲，我轉身回看，只見陸安溥跟水無月並站一起，水無月握着拳頭，笑容慘淡地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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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是不按牌理出牌的陸安溥，成功把所有視線都吸引過去，包括韓元浩怒不可遏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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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安溥像是嫌場面鬧得不夠大，還要加多一句話：「想娶我們陸家的女兒豈能這麼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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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面面相覷，看着猶如鬧劇一樣發展的情節，我感到韓元浩強壓着怒意，臉上雖保持笑容，太陽穴卻在突突跳動着，被他握着的手，呈血氣不通的紫紅色，陣陣發麻的感覺自手傳來，我卻沒把手抽走，像是要靠這種痛感提醒自己，必須沉着冷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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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溥說得對，要娶陸捷還先要我這個哥哥答應。而且...」陸允搭着陸安溥的肩，再看着眾人說：「元浩，你這就不對了，怎麼突然奪我風頭，今天可是我的大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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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允走到嫂子身邊，在她額上一吻，大聲喊說：「我要當爸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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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情的歡呼聲再起，大家都紛紛向陸允祝賀，尷尬似乎在陸允高調的爸爸宣言下暫時化解，但我跟韓元浩之間的事情卻未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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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壓低聲線，在韓元浩耳邊說：「我們回去再說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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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你曾經答應要跟我走完一生，不能拒絕我，至少這一刻不可以。」韓元浩以強硬而壓抑的語氣威脅我，眼神卻像是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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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發一語地望着他，沒答應也沒有拒絕。自尊心向來不容被踐踏的他，能容忍陸安溥的挑釁，卻沒法丟下求婚不成的面子。而我現在能做的只有配合他，完成這場戲，結束這場鬧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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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別過臉不再看我，只把我手拉到他胸前，將戒指套在我無名指上，再把我的手高舉，向眾人高呼：「陸允你這樣真不夠兄弟！好事要成雙！陸捷已答應了！祝福我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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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看到我手上那枚閃閃發亮的鑽戒，又是一下爆發的狂歡呼叫，有誰拿酒杯過來，在杯內添滿酒，韓元浩接過酒杯，把酒一口喝盡，大聲笑出聲來，彷彿從未如此盡興，並牽着我一一跟朋友碰杯，接受各人祝賀的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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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保持微笑，心卻在抽痛着，因為他冰冷發抖的手告訴我，笑容只是掩飾，吞下的卻是說不出口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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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元浩一直牽着我手不放，酒如水般灌入肚內，已數不清他喝了多少，我忍不住將手蓋到杯口，說：「夠了，別再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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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卻嘲諷地笑看着我，故意更大口把酒喝下去，然後又再續杯，我把酒杯奪過來，將餘下的酒喝掉，擋着還想跟他祝酒的人，說：「別跟他鬧了，再喝下去，還未結婚，新郎先掛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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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允見狀開口打圓場說：「今晚就先放過元浩吧！待他結婚之日再好好算帳，我跟你們聯手，不醉無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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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陸允勸阻下，朋友各自散去，韓元浩硬撐至最後一個朋友離開才跌坐椅上，目光渙散地低下頭，跟剛剛判若兩人，就像一根繃緊的弦線，突然斷掉，現在的他猶如沒有靈魂的人偶，靜靜地坐着，只有手依舊握着我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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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倒杯熱茶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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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把手抽掉，他不知那來的力氣，更用力捉着，我只好坐下來，讓他把頭靠到我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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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誰把一杯熱水遞給我，抬頭看是水無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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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怔忡地看着他，一時間不知該作何反應，水無月只搖搖頭，把韓元浩扶坐起來，將解酒藥塞入韓元浩口中，然後示意讓我餵韓元浩喝下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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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醉倒，兩人沉默，構成生人勿近的氣場，直到陸安溥與陸允並肩走過來，才打破這讓人窒息的氛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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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把元浩送回家吧，有甚麼都待他冷靜下來再說。」陸允說罷，從韓元浩的口袋中把車匙翻找出來，遞給陸安溥說：「我們都喝了酒，安溥你來駕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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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陸安溥取了車，三個男人合力抬韓元浩到車上，讓我跟韓元浩坐在後座，水無月則坐到副駕駛座，陸允吩咐陸安溥幾句後，才讓陸安溥開車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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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內一遍寂靜，靜得仿似能聽到空氣流動。除了偶然傳出等候交通燈訊號時，引擎運作的聲音，轉彎時指示燈的「噠噠」聲，才令靜默添上細微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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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無月一直托着下巴看向車外，韓元浩則頭枕在我大腿上，蜷縮着身體，我偶然低頭察看他的狀況，調整他的睡姿，但大部份時間都茫然看着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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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韓元浩身體抖震了一下，半瞇眼地說夢話：「你說，你說呀，我到底算甚麼？算甚麼？你回答我...為甚麼不回答我？為甚麼你總是拒絕我？總是不領我的情？為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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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元浩連串問題，就像利刃一下下割着我心頭，還好他在夢中，我此刻不用回答他，但想裏連夢裏的我亦讓他痛苦着，內疚與羞愧交織並生，當他清醒過來，我又是否能好好跟他說過清楚明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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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呼了口氣，向前望去，只見陸安溥斜睨着倒後鏡，察看着我的反應，當發現我也在看他時，快速收回探詢目光，而水無月則好像甚麼都聽不見般，除了眼神微微暗了暗，表情動作沒絲毫變化，完全沒法看透他此刻作何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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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一直沉默着，誰都沒開口說話，彷彿剛剛的騷動並未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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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過了半小時，車終於駛回韓元浩家樓下，陸安溥與水無月合力把韓元浩扶上樓去，我默默尾隨在後，茫然看着水無月的背影，他一直沒有再看我一眼，更沒有任何思潮起伏變化，那怕是生氣或失望也好，但他卻如不起波瀾的湖水，平靜得讓我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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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把韓元浩扶到床上，水無月便不發一言地離開房間，陸安溥把韓元浩的身體放側，替他脫掉厚重大衣，解開裇衫鈕扣，我則替韓元浩脫鞋脫襪，正想蓋上綿被，韓元浩卻臉色發青，眉頭緊皺，像是要嘔吐，我剛想開聲叫喚陸安溥，水無月適時拿了熱毛巾進來敷在韓元浩額上，只見韓元浩眉頭慢慢舒展，紅暈亦減退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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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騰了好一會兒，終於把韓元浩安頓下來，從房間走出來，水無月卻突然停在客廳放置電腦的地方，眼神畢直地盯着那面牆，眼眸閃過一絲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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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水無月身後，輕捉他衣袖，而他依舊沒有看我一眼，壓抑了一夜的情緒，快到臨界點，扯了一下他衣袖問道：「你沒有話要跟我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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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無月終於回頭看我，可是下一刻視線卻停在我手上的鑽戒，淡然問道：「今晚留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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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想開口回答，陸安溥走近，跟水無月說：「我想下樓抽口煙，去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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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無月點點頭，便先陸安溥一步踏出韓元浩家。陸安溥卻沒有追上去，反而輕拍了一下我肩，才慢慢吞吞開門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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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一關，所有力氣像被掏空了一樣，我頹然坐到地上，只懂看着水無月剛剛緊盯的地方，看了好一會才發現，裝飾牆身的相片，不知從何時由黑白風景照變成了我，有學生時代，有近照，亦有我跟韓元浩的合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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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陣陣刺痛，視線變得模糊，胸口悶得快呼吸不了，我像被活生生掰成兩半，一顆心赤裸裸地剝出來，還插着兩把利刃。我抬頭不讓自己落下淚來，內疚自責充斥全身，忍不住自嘲地笑着，卻沒法把心裏的苦趕走。原來怎麼樣選擇，都是建築於痛苦之上，從此以後快樂的同時，悲痛將如影隨形，時刻提醒着我，所謂幸福是靠傷害別人而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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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了好一陣子，我才站起來，默默走到韓元浩的房間，坐到床沿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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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臉上的紅暈已退，但眉頭緊蹙，像是睡得不舒心，於是輕輕用手撫揉他眉心，希望他能睡得安穩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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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眼前這個我曾經雖沒刻意等待，卻又一直想念的男人，他回來了，我們就在一起了，但不知是我不夠專情，還是時間太無情，五年過去，等不了他，心裏悄然被另一個人代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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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就是這樣地可笑，就算回憶再多，感動再深，都敵不過時間的殘忍，終究還是輸給了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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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手收回，視線停在無名指上，這時才認真細看那枚戒指，指環如蔓藤攀着一顆鑽石，線條簡單，手工卻精細，枝蔓上有清晰的葉紋，感覺跟前陣子韓元浩送我的款式差不多，這兩枚戒指或者是相同系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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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輕聲嘆息，差點忘記了時常嘻皮笑臉的韓元浩，其實對感情很執着認真，即使過往招惹多少女生，看似是情場老手，我知道他心裏有一片柔軟處，只為我而留下，就像這枚戒指，呎吋不鬆不緊，跟我手形完美配合，他應該花了一番心思，希望給我最美好的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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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戒指再完美，我還是不能成為它的主人，如果不能給他最完整的愛情，又何必騙取他的真摰，徒添更深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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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又呆看了一會，把戒指除下放到床頭櫃上，韓元浩不知何時醒過來，捉着我手，開口第一句就問：「你想做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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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戒指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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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回答我，把戒指拿起，固執地戴回我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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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元浩，有一件事情我必須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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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想說的只是拒絕，那就甚麼都別說好了，我現在不想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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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能嫁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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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你不要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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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元浩狠狠把床頭櫃上的相架擲到地上，玻璃即時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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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俯身把相架拾起，看着我們二人的合照在碎裂的玻璃下笑着，沒甚麼比這更諷刺，就好像預視我們關係的終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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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相架平放回原位，我不敢回頭看他，像他這樣驕傲的一個男人，已放下了太多姿態，不能再讓我恣意踐踏，咬了一下唇，說：「你喝醉了，待你清醒一點再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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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後緊緊擁抱着我，把我收在兩臂中，良久才開口說：「陸捷，我很清醒，一直很清醒，只是心懷的希望太大，突然不如所願，就瘋了。我知道你這戒指戴得心不甘情不願，是我故意逼迫你，想賭一把運氣，想你會遂我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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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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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道歉，我想要你的心甘情願，不是歉疚。」他把我放開，坐回床上：「我有點累，你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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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嗯」一聲作回應，然後離開房間，在關門的一瞬瞄到韓元浩拿起相架，我咬着唇讓自已狠下心來，裝作沒看見，默默把門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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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需要的也許只是時間去接受，而我需要的是再多一點勇氣，才能告訴他，我已不愛他這個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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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韓元浩家，在樓下只看見在抽煙的陸安溥，他聽到腳步聲，回頭向我揮手示意，待我走近他，他即開口說：「水無月回去了，我陪你走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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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默言並排走着，只有噠噠的腳步聲在街上迴盪，陸安溥把手中香煙拋掉，用腳踏熄，說：「要跟我說說你們三個人的關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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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頭望向漆黑夜空，呼了口氣，答：「很長很複雜，不知從何說起。」想了想，扭頭望向陸安溥，「陸允跟你說了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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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安溥手指了指眼睛，說：「我有長眼睛，看得清楚。水無月剛剛的態度，還有你的，以我對你們的了解，不難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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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我自嘲地笑着，其實一直只有自己看不清，才弄出這麼一筆糊塗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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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像自說自話般說了個大概，陸安溥一直靜聽沒回話。未說前以為很難說過清楚明白，把一切說出來後，反而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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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我家門口，道過晚安便拾級而上，陸安溥突然喚了我一聲：「姐，」我回頭看他，他指劃着心口，「你要好好傾聽自己的內心，愛情不能靠理性分析，更沒有先後次序的對錯，你需要放膽去不顧一切，答案自然在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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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能找到自己的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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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閉上眼，你第一個想到的是誰，便選擇他吧！這個方法對我可是萬試萬靈。」陸安溥說罷揮揮手便離開，留下站在樓梯的我，陷入沉思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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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手一搏嗎？或許的確該瘋狂一次，於是閉上眼睛，把所有雜七雜八的想法拋開，手握欄杆一步步拾級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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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心翼翼走着，最初還擔心會否踏空階，隨時間適應黑暗，腦內呈現的卻是水無月，如果這刻他在我身旁，是否變成我的導航員，引領我走到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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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走到樓梯最後一級，深呼吸了一口氣，才睜開眼睛，水無月的樣子還是揮之不去，甚至愈發清晰，這是否陸安溥說的內心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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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忍不住嘴角上揚，此刻只想立即跟水無月相見，不讓自己有一刻猶豫，拿出手提電話撥打水無月的號碼，剛接通，不遠處就傳出似曾相識的電話鈴聲，聲音從樓上而來，近如耳邊，沒多想已三步並作兩步跑上樓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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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至我家樓層，電話正好傳來水無月的答話聲，他的聲音低沉帶點沙啞：「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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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作聲，像中了定身咒般站着不動，看着坐在家門前的水無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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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了看電話熒幕，又把電話放回耳邊，問：「喂？捷捷？怎麼了？你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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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迅速蒙上一層霧氣，答不上話來。原以為他會生氣走遠，卻沒想到竟留在這裏等待，即使不曉得我何時歸來。回憶在瞬間翻了遍，想起這些年來，他無數次的等待，讓我每次回頭都能看見他，而他總是不說一句，默默伴在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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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着，淚水卻在眼眶轉動，吸了口氣，說：「我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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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無月抬頭，眼神掠過一絲訝異，但很快充滿暖暖的笑意，站起身走過來，把我牢牢擁入懷中。我把臉埋在他肩上，眼淚簌簌滑落臉龐，明明有很多話想說，千言萬語卻不知該從何說起，最後只說了一句：「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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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答話，只是一吻落下，以唇上的熾熱讓我感受他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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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要回你家門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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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開門入屋時，水無月突然如此說，我挑挑眉，手指着玄關的鞋櫃。那次他把鑰匙還給我後，就一直原封不動留在那裏，既沒碰它，亦不想收回，總覺得有天它又會回到水無月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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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跪坐地上搓着阿銀的肚皮，斜睨水無月一眼，只見他站在鞋櫃前發呆，過了一會聽到拿起鎖匙發出的清脆碰撞聲，知道鎖匙已返回水無月手上，我微微一笑，卻裝作沒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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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無月走近坐在我身後，輕輕摸了阿銀數下，從後擁抱着我，抬頭笑看着他，一吻印在我額上，然後他把頭埋在我肩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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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就這樣靜靜依偎，他雖沒說一話，可我知道他想起把鑰匙歸還那天，於是拍拍他環抱我身的手，扭頭淺笑着說：「這一刻你在，我很幸福，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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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凝望着我，眼神慢慢由失落轉回清澈明亮，接着釋懷一笑，把臉湊近至快吻上的距離，流動的空氣頓時變得瞹眜，正當我閉上眼，手提電話鈴聲卻不適當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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頓了頓，從口袋拿出電話，水無月卻伸手拿走電話，關掉鈴聲，向我壞笑了一下，便吻下來。可是不夠三秒，卻輪到水無月手提電話響起，他皺了一下眉，把電話轉為震動，但打電話的人卻鍥而不捨，似乎固執地待有人接聽才罷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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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聳聳肩，說：「還是聽吧！或許有甚麼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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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無月捏了我臉頰一下，才以有點敷衍的聲線接聽電話，但當他聽到電話那邊說了幾句話後，卻神色一變，緊張地問：「在哪裏？好的我現在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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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他掛掉電話，我問道：「怎麼了？發生甚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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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神情凝重地看我，緊握着我雙手說：「答應我，不論我說甚麼都不要慌張，想着有我在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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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他的話，感覺不安起來，他緊了緊我手說：「答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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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答應你，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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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出口一刻，還未意識到已迎來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待我坐在醫院手術室外的長椅上，緊握發抖的雙手時才明白，天不從人願是怎麼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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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手術室外已接近一小時，腦袋剩下一片白，思考停頓，甚至想不起這一小時是怎樣熬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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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水無月跟我說爸爸重傷被送到醫院時，大腦便停止運作，靈魂就像瞬間被抽空。水無月牽着我手急步下樓，只見氣喘急跑過來的韓元浩，一手抓着我責罵為何不接電話，水無月對韓元浩說了一句「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便從韓元浩手中奪過車匙，着韓元浩上車，繼而一手拽我到車上，然後極速在路上奔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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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醫院後，還弄不清狀況，我就被糊里糊塗帶到手術室前。這兩個男人甚麼都沒再說，就把狀況外的我留下，然後代我在醫院內奔波，隔了半小時，才被告知陸允在錄口供，嫂子受驚動了胎氣需在病房休息觀察，媽媽陪着受了輕傷的魏裴萱包紮傷口，可是實際發生甚麼事，卻沒有人詳細相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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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反覆在心裏默念並努力催眠自己，沒事的，不要害怕。然後不論如何努力想讓自己冷靜下來，卻只感到背後陣陣發涼，不安的恐懼感迅速籠罩全身，怕得連牙齦都在抖震。我閉上眼睛，不敢去看牆上一直亮着的燈箱，很怕燈熄滅後，一切都變了，告知我爸爸醒不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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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捷捷，看着我，」我隨聲音睜開眼睛，水無月不知何時蹲在我面前，揉了揉我的頭髮，然後緊攥我的手說：「沒事的，叔叔會沒事的，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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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他的話，我本來強裝鎮定的心，就像牢牢築起的城牆般轟然塌下，眼淚滴滴滑落，口裏只不停重複着：「對，爸爸會沒事的，會沒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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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無月坐在到身旁，替我抹掉眼淚，撫着我臉一遍又一遍地說着：「沒事的，我在，我一直都會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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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會急速的腳步聲傳到耳邊，下一刻一個溫暖的身體擁抱着我，不用猜想，卻知道是韓元浩。水無月沒理會韓元浩，緊緊握着我手，韓元浩亦仿似看不見水無月般，坐下來把我的頭按靠在他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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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夾在二人中間，但此刻已無暇理會這兩個男人，心裏只有一個念頭，只要爸爸能平安無事，任何事都不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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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允拖着沉重的步伐出現在面前，是半小時後，他頭髮凌亂，衣襟濺了血，手掌包着繃帶，臉色蒼白，雙眼滿佈血絲，可說非常狼狽不堪。他走近拍了拍我肩膀，勉強掀了一下嘴，便一臉疲憊坐到對座，低下頭緊握雙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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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起身來，蹲在陸允跟前，握着他雙手，他抬頭又勉強地一笑，但眼神空洞如無物，只拍拍椅子視意我坐下。我點點頭坐下，與陸允手握着手，他頭靠我肩，呼了長長一口氣，喃喃自語般說：「爸入手術室很久了，怎麼還沒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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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搖搖頭，半响輕聲問道：「嫂子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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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醫生說觀察一晚就可以出院了。」陸允的聲線顯得有氣無力，但握着的手卻加重了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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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可以告訴我發生甚麼事嗎？為甚麼爸爸會受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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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允聽到我的疑問，身體突然一絲繃緊，手有點發抖，卻沒有回答。我用力回握他的手，說：「告訴我，別讓我滿腹疑惑，我需要得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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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了想，吸了一大啖氣才說：「你們走後，我召了的士把爸媽送回家。媽先到達住處，如常下車，卻不知那來一個男人向媽撲過去，事情發生得很突然，我也來不及反應。爸率先下車，一手把媽護在身後，男人就拿出刀來揮舞，我衝過去阻止男人，糾纏間被刀割傷了手，男人看到血，嚇得把刀掉在地上，爸乘他不備，想把刀奪去，豈料男人反應極快，將爸推倒，然後拾起刀，連續刺了爸多刀......還想向媽衝過去，彷彿殺紅了眼，你嫂子嚇得大叫救命，引來途人注意，的士司機遂下車，與途人合力制服了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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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言消化思考着陸允的話，一時間說不出半點話，腦內産生更多疑問，正苦惱着男人是誰？動機是甚麼？差點便忘了魏裴萱，她從那裏冒出來？怎麼會跟他們一起？而且還受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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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魏裴萱為甚麼會跟你們在一起？她怎麼也受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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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疑問似乎有震撼威力，讓陸允身體明顯地抖了一下，他有點緊張地坐直身子，舔了一下唇才答道：「碰巧遇見，她衝上前幫忙，用手臂替媽媽擋了兩刀，所以受傷了，但傷口不深，沒性命大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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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巧？」我沒辦法相信這種萬份之一的巧合，太不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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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就是這樣，」陸允低下頭，手胡亂搓揉頭髮，拍拍我手，接着說：「剛剛警察已問了很久，說得唇乾嘴破，就先讓我靜一下，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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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允說罷，似有意無意地瞄了水無月一眼，但很快收回目光，彎身手托着頭閉目養神，決定暫時把我所有困惑拒諸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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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裏知道陸允刻意隱瞞了魏裴萱在現場的原因，卻還是忍耐着沒有追問下去。其實就算陸允不說，這並不難猜，只需隨着她跟媽是親密關係這方向去想，自然能理順很多事情，而且現在不是適合尋根問底的時機，爸爸能平安無事才是最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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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輕牽起陸允的手，陸允坐直身子讓我靠着，沒有誰再開口說話，暫時沉默着。手術室偶然會有醫護人員進出，我們頓時神經繃緊，但醫護人員只是微微點頭示意，卻沒有透露半點消息，隨門關上，心裏的騷動又再嘎然靜止，只有那個燈箱一直亮着，不知何時熄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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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久，燈箱不再亮着，手術室門開啟，醫院人員把爸爸推出來，我們趕緊站起來，緊隨其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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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安排入住加護病房，陸允跟水無月隨護士到樓下辦理住院手續，韓元浩則陪着我向負責手術的醫生詢問爸爸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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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看了看護士遞給他的排板，簽了字才開口說：「手術很順利，幸好傷者沒傷及致命處，送院亦及時，才保着一命。但傷者年時已高，又曾大量出血，接下來的兩天是關鍵，只要能度過危險期，往後好好療養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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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爸爸被救回了，剛剛徬徨的心總算有了落腳處，我深吸了一口氣問道：「我爸爸甚麼時候才會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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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兩三小時，麻醉藥散了便會醒過來，可如之前所說，傷者年紀不少，身體機能較弱，可能時間會久一點。」醫生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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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否落下後遺症？」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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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說不準，要再作詳細檢查才知道。」醫生把排板放在床尾，接着說：「病人一時半刻都不會醒過來，你們可以先回去休息一下，晚點再回來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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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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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醫生離開，我才坐到床邊的椅上，怔呆地望着昏迷中的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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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多麼精神奕奕的一個人，一瞬間就變了樣，臉容蒼白沒絲毫血色地躺臥病榻，把手蓋到爸爸臉上，只摸到一片冰冷，若不是氧氣罩冒起層層白霧，還有心跳監測器發出有規律的聲音，亦難以感到那一絲生命氣息。冰冷的觸感讓心不由得抖震着，伸手緊緊握着爸爸的手，幸好掌心還有一點溫度，懸空的心才又踏實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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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元浩雙手放到我肩上，聲音低沉而有力地說：「先回去睡一下，晚點送你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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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再陪爸爸一會，你累了就先回去吧。」我拍了拍韓元浩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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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都說了伯父沒這麼快醒來，你在這裏折騰沒意思。」韓元浩話中透着點點煩躁，卻又壓着怒火勸說：「這個時候捱病了，你怎樣照顧伯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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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懂得照顧自己，也知道人是需要休息，但最少待我哥回來才離開，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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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元浩想開口反駁，正好陸允跟水無月辦完手續回來，他便噤聲站到一旁。陸允坐到我身邊詢問爸爸的情況，我把醫生說的告訴了陸允一遍，然後商量接下來照顧爸爸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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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元浩突然拍了陸允肩膀一下，莫名其妙地說：「允，借一步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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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陸允面面相覷，不曉得韓元浩想說甚麼，韓元浩說罷便轉身步出病房，陸允聳聳肩，跟水無月交換了一下眼神，才跟着韓元浩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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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內只留下我與水無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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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到身旁，牽過我的手，沒有說話。我對他勉強一笑，又轉臉看着爸爸，也沒有理會水無月有沒有在聽，像是自言自語般說：「原來我很久沒這樣靜靜地看着爸爸了，這樣仔細一看才發現，爸爸臉上長了很多皺紋，而明明腦海中的他，還是像從前一樣......你說，人是不是總在這種時候才懂得反省，只有這個時候才知道要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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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想有的沒的，折騰了一夜，該累了，小睡一下吧，」他輕輕揉着我頭髮說：「放心，叔叔醒來，我會喚醒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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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搖搖頭，淺笑着說：「不睏，還可以撐一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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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無月點點頭，一吻落到我額前，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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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曉得是水無月在身邊，還是緊張的心情一下子放鬆下來，陣陣睡意隨之襲來，勉力撐着眼睛，但着實太累太睏，不知不覺便睡着了，還發起夢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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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裏看到爸媽牽着手，走在無人的公路上，他們輕笑交談卻一直沒回頭，我跟在他們身後，隔着數步之遙，邊哼着不知名的歌邊四周張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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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路一直向前延伸，沒有盡頭，走着走着，眼前景物幻化成一座森林，爸媽不見了，只有我一人，四周彌漫濃重濕氣，微弱的光線從葉間滲入，迷惑地赤腳走着，感到腳下的泥土濕濕軟軟，像隨時會墮下無底深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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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走了多久，看到爸媽在遠處，我立即奔向他們，可是當快要接近時，爸爸消失不見了，只見魏裴萱跟媽媽相擁着，我想開口叫喚，卻被誰推跌在地上，想爬起來，但泥土像有生命般不斷往身上纏，把我層層蓋着，動不了又發不出聲，只隱若聽到有男人窸窣細語地交談，有誰說着「...別吵醒她...先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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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土把視線完全遮蔽，呼吸變得困難，害怕地呼救掙扎，卻徒費氣力，身體依然困在泥濘內，絕望地等待一切力氣殆盡，下一刻微細的光線從泥土隙縫間透入，有人捉着我手，然後就醒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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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頭靠在床上，身披着一件外套，坐起身來，三個男人不在，卻看到媽媽坐在床沿。一瞬間有點恍然，以為還在夢中，慣性輕咬了指頭，那絲絲痛楚才確定眼前的媽媽是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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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我才開口問道：「裴萱...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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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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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沒有因我提起魏裴萱而驚訝，但亦沒有多作解釋，她甚至沒看我一眼，只是撫摸着爸爸的臉，眼神帶着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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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傻，總是不顧自己，他真有事，教我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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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心裏明白，對爸爸來說，只要你安好，就算失去生命也甘之如飴，一切都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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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既說不出安慰話，亦無法責備她，只是直接說出事實。媽媽只苦笑看了我一眼，然後又怔怔地看着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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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事情發生在一年前，或許已無法壓抑心中憤慨，責備她的自私，恨她貪婪地向愛她的人索取太多，卻沒有絲毫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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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一刻從媽媽複雜的眼神中，能讀到憂傷與自責，這些難以名狀的感受，交織出萬般無奈，因為世上有太多無法控制的事情，有太多感情割捨不了，卻只能無力接受命運擺佈，那種痛苦只有當事人才能體會，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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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沉默的氛圍讓人透不過氣，借說上洗手間逃離沉重的氣氛，讓媽媽守在爸爸身邊。逃出病房卻無處可去，三個男人遲遲不歸，不知消失到哪裏，只猜想該是到室外透氣了吧！便起身往升降機走，但才拐了個彎，就聽到韓元浩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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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們沒打算把事情說清楚，我先把陸捷送回家。」韓元浩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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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捷捷是甚麼性格，你我都清楚，叔叔一天未醒，就算又拖又拉，她也不會乖乖跟你回家，你何必做這些事為難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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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難？每次跟伯母還有魏裴萱扯上關係的事情，都足夠讓她為難，你們不會不知道，那個一直纏擾的惡夢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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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捷捷告訴過你惡夢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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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允，你是裝笨還是真傻？我是陸捷男朋友，她夜裏就在我懷中做惡夢，還需要她告訴我嗎？而且我找人暗中調查過魏裴萱，知道她跟伯母是甚麼關係，跟水無月是甚麼關係，當然亦猜得出在陸捷身上大概發生過甚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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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捷捷已知道魏裴萱的身份？」陸允探詢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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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瞞得這麼辛苦，我怎麼敢說破一切。但陸捷並不笨，我想得到的，難道你們真的以為她會想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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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並非存心要隱瞞她，不過有些事知道得太多反而不好。」陸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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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元浩失笑：「我不覺得陸捷這麼脆弱，會承受不起這個事實，可是你們現在做這一切，反而是對她做成二次傷害。特別是你，水無月，她最信任的是你，你就不怕最後把她給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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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是強迫自己堅強，你跟她一起這麼久，應該很清楚她內心的脆弱處，我們所做的不過是保護她，她沒有知道這些事的必要，更不適合知道。」水無月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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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元浩嘿一聲冷笑，說：「水無月，你最沒有立場說這些話，說穿了你不過為自己洗脫罪疚感，滿足做好人的慾望，你這種偽善的行為，比明刀明槍作惡更傷害陸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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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根本不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你能保證你做的才對她好？她要是真想知道，我不會瞞她，可說清的時機不是現在，何必在此刻增加她內心負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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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着他們一來一往，唇槍舌劍爭辯，我卻不敢作聲，亦沒有勇氣向前踏步，甚至不敢再聽下去，就像鴕鳥把頭埋在地上般，自己看不見就當作別人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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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咬一下唇，失神地轉身離開，可才走了幾步，卻不知該往哪裏，想逃回病房，媽媽像木偶一樣坐着不動，這刻我沒把握能裝沒事面對她，只好坐在房外長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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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頭看着天花一排白燈，有點弄不清此刻是夢還是真實，甚至不確定我身處的世界，跟他們是否同一個世界，仿似誤入平行時空，突然一切認知皆變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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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不住自嘲地笑着，一切有如爛透連續劇的發展，不小心偷聽到秘密的情節，沒想過有天會真實發生在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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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閉上眼，試圖搜索一切記憶，努力消化着他們剛剛的對話，想知道在那一刻那一環跟他們錯開了，於是只有我被困在記憶的五指山，可惜混亂的思緒讓我理不清更想不懂，每次快要呼之欲出，卻又墮入層層迷霧，只窺探到一個模糊白影，究竟是甚麼事情需要他們這樣花心力非把我瞞騙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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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緩地睜開眼，依然盯着天花板那排白燈，滿腦子糾纏着各種懷疑與掙扎，是真的沒聽懂嗎？還是潛意識的抗拒，試圖裝作聽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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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嘆了一口氣，此刻連悲傷還是憤怒的情緒都分辨不明，也許是突然發現最信任的人，原來才是瞞騙自己最深的人，一時間不曉得如何面對。而一直認知的事情，竟是他們苦心經營的假象，如果沒有發現任何蛛絲馬跡，信任感想必會讓我一直深信不疑，被欺瞞還以為自己很幸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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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坐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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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無月邊問邊坐在我身旁，扭頭看着跟我說話的他，竟生出一種仿如隔世的感覺，上一刻他還擁抱過我，給予最安穩的溫柔，下一刻只餘滿腹猜疑，或許信任這回事本來就很薄弱，一吹就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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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在，想讓她跟爸爸獨處一下。」捏了一下兩肩，裝作不經意地說：「犯煙癮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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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無月點點頭，一如往常揉了揉我的頭，從他臉上看不出任何可疑的神情，仿似他剛剛跟韓元浩的爭辯並未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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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元浩跟哥說甚麼？這麼久都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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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沒說很久，只是去飯堂買早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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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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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他的平常，我禁不住想，他究竟還瞞着我多少事情呢？看我的眼神沒一絲猶豫，但無限陌生感從心底湧出，胸口鬱悶，我努力裝作若無其事，然而身體不自然地僵硬，提醒着我有些事情正在慢慢崩塌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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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無月似乎未看出我的異樣，輕輕把我的頭按到他肩上說：「靠着我再小睡一會吧，別累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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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靠着他肩膀，溫度依然卻感到無比心寒，他愈是溫柔，內心愈是排斥，總覺得過去經歷的一切皆是謊言。為了停止自己的胡思亂想，只好閉上眼睛裝睡，試圖壓抑着那排山倒海而來的背叛感，努力說服自己去忘記剛剛聽到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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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聽到漸步近的腳步聲，我故意裝聽不見，仿似陷入很深層的睡眠中，而誰也沒開口說話，只是聽到偶然移動身體時，衣服磨擦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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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僵持着，直到聽到門推動的聲音，水無月輕撫我臉龐，低聲喚醒我說：「叔叔醒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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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疑了數秒，待水無月再叫喚我才徐徐睜開眼點頭，然後起來步入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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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半躺坐床上，向我微笑，走近捉着他的手，他只用口形說着「沒事了」，還沒有氣力開聲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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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醫生一連串的檢查，我們只能呆在房內等待，雖心內有擔憂，卻又無法集中精神，總是有意無意留意着各人眼角眉梢間有沒有異常，然而他們尋常如平日，看不出一絲破綻，也許多年的練習已變成呼吸般自然，讓我的疑惑無從解開，只了解到集體默言的可怕，真相能如此無聲無息被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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