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灰的天花板上出現了一絲絲搖盪的光，然後聽見冷氣機停止製冷的聲音。意外地早起了，還沒有睡飽，可是清醒了。
我穿上反轉倒在地上的塑膠拖鞋，撻撻的走到桌邊喝下昨夜剩下的半杯室溫水。
廁所的窗外有鳥叫，圓滾滾的輪廓在淺藍的磨砂玻璃上搖頭晃腦，巨大的影子下光線時明時暗。鏡子裡出現一張浮腫的臉，凌亂的長髮像一團烏雲。我用毛巾把臉上的油污抹掉。
我穿上外套，檢查了帆布袋裡的銀包、鎖匙，檢查了手上拿着的手機，檢查了鞋架和地墊，檢查了自己的想法，終於開門出去。22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6ESMQTEf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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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樹木正綠得搶眼，後邊的殘舊大廈像長着密密麻麻粗黑的眼。陽光正落在大街上，穿着校服裙的學生橫過馬路追趕巴士，在街口拐彎處來回的上班族踏起規律的腳步，老人站在街邊。
我不禁打了一個冷顫，夏日的照射就像聚光燈，在衆目睽睽下將我的行程暴露。我拉了拉下滑的外套，把手藏在口袋裡，讓體溫形成保護層。
經過老舊的藥材鋪，守店的貓懶洋洋地坐在藥材上。我跟牠對視，然後繼續走進大街前面的超級市場。
看着手機上的筆記，我將梨、橙、即食麵、牛奶、薯片蒐羅到購物籃裡，又在超市周圍走了一圈。
文具部陳列着零丁幾款卡通賀卡，看來不臨近節慶時候，沒有任何氣氛。我略過文具部，看見雪櫃裡放着各款甜品和蛋糕，款式既誘惑又甜膩，但吃下去恐怕比賣相較爲失望——而且，她並沒法吃到蛋糕，恐怕即使美味也是浪費吧。
可是畢竟是今天。我站着思慮許久，想到當作一種禮儀，還是挑選了一件抹茶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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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超市耽誤了時間，抽着一袋物品出來的時候天空彷彿放晴了。日光更加明亮，藍天襯白雲，算是清朗的一天。樹上的花朵不算多，偶然有兩棵雞蛋花樹，地上落了一朵仍然新鮮的雞蛋花。
我蹲下，仔細端詳後，把雞蛋花收進了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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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後，我把蛋糕和雞蛋花拿進房間放在書桌上，便立刻脫下外套，背上的汗水已經黏住了上衣，很是不爽。
再次梳洗後，我回到房間。橙黃的燈光照亮了房間，看見眼前凌亂的雜物，我感到一股倦意襲來。我翻開雜物，爬到床上，打開頭頂的櫃子。我從裡面搬出一疊筆記簿，又爬下來放到蛋糕和雞蛋花的旁邊。
「生日快樂。」我對着蛋糕、雞蛋花和筆記簿說。
這些，是她遺留的筆記簿，被我一直收藏。想起來，也已是十多年前的事。我平日不太敢去觸碰它們，那些封面已經殘舊，佈滿劃痕，我也怕手上的油脂抹去裡面鉛筆的字跡。筆記簿裡彷彿寄存着她的生命和心血，只要閱讀，就連思念也會被揚起的塵埃變成一片狼藉吧。
我坐在床邊，把一本厚重的筆記簿放在大腿上。我小心地翻閱封面，書脊上老化的漿糊像骨骼般啪啪地響。從翻開的封面吹出的微風瘙癢着我的臉。
這本天藍色的，是她小學六年級時的日記。記錄的不過是她和朋友們的吵鬧、哭泣、玩耍。儘管內容平平無奇，她卻用歪斜的字體把每一天寫得好像歌劇，好多青澀而隆重的感情流失在幼稚的用語裡。她話不多，卻在日記裡記錄了無人聽聞的煩惱與疑問。她是個安靜、內斂的好孩子。
她又留下了這三本紅黑色的硬皮書，那是懷舊的設計樣式，大膽而簡約的撞色是大人的品味。這些筆記簿裡是她寫作的故事，講述了她和同伴們在一個夢幻的世界一起冒險、作戰。她還畫了這些頭大身小的插畫，一雙雙大眼睛最爲明顯。
最初，我因爲那些用生硬的語句描述的陌生的情節和肉麻的感情而尷尬，但漸漸入迷的閱讀她的故事。她有唯美而野生的妄想。她又感嘆又歡呼，輾轉反覆，將自己的感性表露無遺，她的渴望沒有鋪墊。她傾注了她第一次意識到的愛。
我翻掀她的章節，一場場的戰事和回憶像走馬燈閃爍。然而，我終於看見她留下的最後的訊息：
「對不起，我已經寫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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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至今記掛着這個女孩。她在我的記憶裡留下朦朧的背影，她留下傻氣的笑容，她留下美夢似的回憶。蝴蝶曾經親吻她的小手，煙霞輕輕撫摸她的長髮，荷葉盛載她潔亮的眼淚。她簡直是我的天使。
——我羨慕她，我傾慕她。我渴望成爲她。
可是，每次記起她，我總是記起她最令人心疼的最後的日子。
我記起她的笑。她愛哭。也很愛笑。但當那場災難奪走了她最喜愛的日子時，她不再笑，也不再哭了，任由創傷終於把自己吞噬。
她在那個夏天死去。她靜默的死骸從此沉澱在我的心裡。
她那麼深愛着一切，一個人承受從此而來的痛，以致她心碎而死的痛。
我翻掏自己的心臟，想拔出那些從她的遺體長出的痠痛。那彷彿是在一個悠長的夢中夢遊時，不小心碰成的瘀傷。當我按壓的時候，她的聲音，在我心裡的神經的根部鳴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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