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她的多年之後,我仍然哀傷不斷。她的記憶埋藏在我的心裡不斷腐爛,侵蝕了我的胸腔。我常常因病臥床,但醫生卻找不出我的身體出了甚麼毛病。
我自己知道,這些病痛都來源自她留下的遺物。每當我病得幾乎徘徊於鬼門關前,我的心臟總是與她的筆記簿共鳴地作響。爲了嘗試醫治自己,我必須打開那些筆記簿,尋找爲她圓夢的線索。
那些筆記簿上記錄了她的事蹟——她的內心、她的沉思、她所渴望的故事。我翻閱並參考她的文字,展開抄寫和重寫的工序,開始我的試驗。
失去她的十年後。我才終於悟出了些許她真正的遭遇,我對她的理解受到記憶的誤導,我發掘出的是無數封鎖的祕密。
那些紙張上記載着的不只是她的故事。不——那是紺碧的藍圖。那是搖動世界軌跡的法陣,從那十二歲女孩的手中捏造成形的異世界。那是宏大的愛造成的象限,以及因超載崩潰而留下的遺願。
如果她曾經是一個幸福的人,我希望把她的幸福歸還給她。我決定回顧她寫下的故事,給那些仍夾在虛無中的創造物一個結果,把她的故事完成。
我在她的其中一本紅黑色記事簿裡寫作。從小心的計劃,到乾脆放任自己的思緒,務求將自己對她一切的情感榨取。所有的愛慕、所有的憐惜、所有的哀悼,只有那樣我才能使喚跨越真幻的魔法。可是,當我埋首寫作她的經歷,我卻皺眉,苦澀的怨言涌出,我寫出了她的另一個現實。那個灰暗、肅靜、失落的現實。一個被我的心牢牢抓住不放的現實。苦澀的味道在她的快樂園地瀰漫。
紙張劃破了我的手指。我看着傷口上溢出的微細血滴,和被我反覆劃花的她的遺物,我的胸膛傳來「沒有、沒有」的悶響。我不是她,我不可能以她的聲線寫作沒有發生的事情,不可能替她去做她的美夢。
我以爲我能夠在她的死忌獻上故事的完稿,好讓她安息。我刻鑿筆記簿,敲打異世界的巨鐘,捶擊我的心臟,死命地渴求她的真相、她的安息。渴求從她的詛咒解脫的方法。
事到如今,已經沒有挽留的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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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圍着桌子,緊緊的依靠着彼此,低聲的說話。我保持安靜無話,悄悄從後方離開,走出木屋。
站在木屋的門外,我從口袋裡拿出我的耀珠握在胸前,開始在猛烈的風勢中舉步往前。我用手掩蓋口鼻好讓自己穩定呼吸,在恐懼中尋找平靜。
我們未曾謀面的敵人,不懷好意的惡魔,將一切顛倒毀壞的黑幕。然而,我知道躲在暴風雪的煙霧背後的「異界之主」,她的真身,是創造了我的主人。她只是一個受傷而未痊癒的孩子,以及現實中無可奈何已經發生的結局。
我好想見她一面。
我念起來咒語,聽不見自己的聲音,只是專注的一字一句念出。蒼藍的漩渦把我包裹在寧靜的風眼中。
阿金和阿影首先衝出木屋,接着是其他人。他們無法接近我,只能在遠處祈禱。
在風眼裡,一切都是白茫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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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月在光芒裡出現。「甚麼都阻止不了你呢。」她苦笑着站到旁邊。
紺碧徐徐下降,沉落在那片幽暗的深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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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深海裡,紺碧終於看見的「異界之主」的本體。那個模糊的影漸漸清晰,那是個成熟的女子,披著熟悉的蓬鬆長髮,帶著眼鏡,手裡緊抱著一本紅黑色的筆記。她在唱歌,她的旋律在四面八方響起,在紺碧的心裡響起。
她長大了。紺碧心想。
「是你嗎?」紺碧試探地發聲。「是你在呼喚我嗎?是你使我的世界反覆輪迴嗎?」
「異界之主」聽不見紺碧的話,但紺碧好像聽見了她的心聲。
「你也跟我一樣,找不到存在的意義嗎?」紺碧嘗試繼續回應,紅月也在紺碧身旁看着「異界之主」。
「創造我的那個小女孩也許已經不在了。我的靈魂多少繼承了她,成爲了獨立的存在。因爲你對她的思念,因爲你對她創造的我的思念,我的世界——我的故事不斷在你的追憶中輪迴。我也終於認識了她,在現實世界中的她。」眼淚從紺碧的眼睛滴落,她笑着,「我也很掛念她。」
「可是她並沒有消失,她在我的心裡。她也一直在你的心裡吧?你那麼的悲傷,你把她埋葬在自己的心裡,你催眠自己,就像在哄她入睡。你沒法忘記她,她一直出現在你的思想裡,你的夢裡,你的深海裡。
「她沒有消失,她的力量被保留在我身上。她不能安息,因爲這不是她想要的。她還在。
「……因此,我才會輪迴,因此我才能夠成長。因爲她沒有放棄,因爲你沒有放棄。」
紅月的心也撲通的鼓動,她感到一陣溫暖的心痛,彷彿安慰:「是的。」
「異界之主」停止了歌唱,淚水也從她驚愕的表情上流落。
「我快要回去了。但無論再輪迴多少次,我也會等待,直到我能夠將她所有的心情轉達給你,直到你接受她。
我會在這裡守護你。我會陪伴你。我會和你一起見證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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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風散退,同伴們向紺碧奔跑過來。她們一邊擔憂着,一邊慶祝她們的勝利和安全。紺碧還是忍不住,吐了一口血,在同伴的懷中倒下,癱倒在青草地上。
紺碧心想,她也好想偶爾賴床,睡到大家都起床之後,聽着大家的笑聲醒來。那會是多麼漂亮和幸福的早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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