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確定爸爸情況穩定，能安心離開醫院時，天早已亮了。

時間彷彿瞬間由黑夜走到白天，一時有點反應不過來，只是恍然地呆看着天空，身心像被掏空般不知道接下來該何去何從......

才過了一夜，世界卻突然變了樣，一夜間經歷比坐過山車還要大起大落的心情，更發現身邊人都在欺瞞着自己，如果此刻告訴我一切不過是場夢，那該有多好？

「走這邊，我送你回家。」韓元浩一手拉我往停車場走。

我木然地跟他走了數步，然後用了點力把他拉停，說：「你一夜未眠，你敢駕車，我也不敢坐，還是坐的士吧。」

說罷爭脫被韓元浩捉着的手，回頭卻見到水無月深深盯着我看，想說甚麼，我不待他開口，先發制人地說：「我真的很累，不想糾纏甚麼誰送誰回家了，都各自先回去睡覺吧。」

陸允疲憊地拍了拍水無月肩膊，說了句「走吧。」，便率先往的士站方向走，水無月沒吭聲，默默跟在陸允後頭。韓元浩亦難得沒有阻止我，只是一直緊緊牽着我手不放。

我們四個人在車廂中沒有再對話，靜得能聽到彼此的呼吸心跳聲，而我在整段車程都假裝睡覺，圖以掩飾面對他們的不自然。

回到家，我一頭便扎到床上，這刻只想放縱地睡一覺，甚麼都不用去想地睡一覺。

可是身體雖很累，卻毫無睡意，眼光光地看着天花，只好爬起來到浴室洗澡。

洗完澡，邊擦着濕漉漉的頭髮邊走到客廳，卻看到韓元浩坐在客廳的梳化上，茫然地望着他背影，數秒後才想起，剛剛他好像一直跟着我回家，但因為他一直不發一言，差點就忘記他的存在了。

聽到我的腳步聲，韓元浩轉頭看我，我問：「怎麼不回家睡？」

他直盯着我，沒回答我的問題，幾秒後才開口道：「你剛剛聽到我們的對話了。」

「甚麼對話？」

我裝胡塗地反問，然後轉身走回睡房，韓元浩尾隨進來，板過我身體，直視我雙眼，似是想看清楚我有沒有說謊。

我沒有回避他的目光，同樣直視他雙眼問道：「聽到、沒聽到了又如何？有甚麼話是我不應該聽的？」

他直勾勾地看着我，眼神就像在說「你果然正在說謊」的樣子。

我立刻別過臉，推開他雙手說：「我甚麼都沒有聽到。」然後坐到床上，「我很累了，要睡一睡，一會還要回醫院看爸爸，你也回去休息吧。」

韓元浩彎身，扳過我的臉說：「陸捷，在我面前，你不需要假裝堅強，亦不需要忍耐到讓自己得內傷，因為你有我，我永遠是你最強後盾，聽明白了嗎？」

我凝視着他，半响才道：「韓元浩，你應該遠離我，不論你知道些甚麼我不知道的，都應當裝作從來不知道，你不必亦不要摻和進來。」

「就因為你不嫁我，我就應該反臉不認人？你也太少看我了。」

我沉默地看着他，說不出一句話，他的自嘲讓我哭笑不得，同時在心裏落下無痕的痛。

他見我沒回應，撫着我臉說：「我們是最適合彼此的人，再次相遇更讓我深信是要繼續未完的緣份，或許我在你心中的份量早已不如往昔，但我很清楚知道，如果這刻放棄了你，我將會為自己的不堅持而遺憾一生。」

我捉着他放在我臉上的手說：「你不應該做這些事情，不要因為我而受累，你不值得為了我這種自私又不懂愛的人付出，你是生意人，應該明白在蝕本前，及時抽身離場的道理。」

「陸捷，你好好聽清楚我的話，值不值得由我來衡量，更何況我愛你，自然所有一切都值得。」

韓元浩說得理所當然，還掀起陽光般的笑容，可是他的光芒照不進我心內，沒有舒解鬱悶，反而更感壓抑，我不忍心傷害他，又不能帶給他快樂，只能殘忍說道：「我已經回不去了，你應該懂得我心裏的人不是你。」

他眼底閃過失望之色，但很快又回復平日自信滿滿的目光，說：「這個不重要，因為此刻的你需要我，」他頓了頓，又接下去說：「你既聽到我們對話，應該有無數疑問，你確定現在不需要問我嗎？」

有些事或許不應被揭破，應當讓時間把它掩沒。可是一但發現絲微蛛絲馬跡，就像手指不慎插了木刺，沒發現時不癢不痛，發現後自然會用盡千方百計拔掉，即使木刺對手指沒害。

我在這樣矛盾的心情下掙扎，韓元浩則靜待我再次開口。

半响我才問：「你是何時找人調查我媽跟魏裴萱的？」

韓元浩沒即時回答，一臉認真細看着我，良久才撫着我臉問：「記得那天你半夜起床嗎？我看見你站在廚房像着了魔般，眼神空洞沒了靈魂，完全聽不見我叫喚，直到水杯打破才驚醒。

當時你說肚餓所以睡不著，心裏知道你在騙我，卻故意沒有道破，因為我知道你發的不是一般惡夢。你不只一次半夜嚇醒，我裝作沒發現，卻清楚聽到你每次呢喃的夢囈。有次你問我，會否失憶了，忘記了重要的事情，我悄悄詢問過做心理醫生的同學，他說這種症狀是所謂創傷後壓力後遺症，可能在年幼時目擊或經歷過一些事情，為保護自己，潛意識築起一道屏障，把部份記憶封閉，再製造新的記憶將它覆蓋，但當你遇到相關的人或事，便會觸發記憶，惡夢只是其中一個症狀。」

我沉思了一會才開口說：「所以，遇見魏裴萱是觸發點？」

「我是這樣猜想，才找私家偵探調查魏裴萱這個人。」韓元浩拿出手提電話，找出一張照片給我看，說：「她跟你母親是青梅竹馬，跟你父親及水無月父親是大學同學。」

手提電話顯示的照片，正是前陣子在舊相簿找到的那張，我打開床頭櫃的櫃桶，拿出原相給韓元浩，說：「這張照片我早看過了，但這只能證明他們認識，不能說明跟我的惡夢有何關係。」

「關鍵在這個人身上，」韓元浩指着最右的男子問：「你記得這個人嗎？」

我疑惑地搖頭，韓元浩接着說：「這個人叫成昊，是魏裴萱大學時期的男朋友，它跟這邊的安君陽，同是你父親的學弟。」

「所以？」

「看這一張。」

韓元浩從手提電話找出另一張照片，照片背景是海灘，相中人是成昊，他牽着一個穿着碎花裙子的小女孩，跟年幼的我有幾分相像，我困惑地看着韓元浩，他慢慢說道：「這是他最後出現的地方，接着便失蹤了，而成昊牽着的小女孩正是你。」

我反覆細看着照片，卻想不起任何跟相中男子有關的記憶，倒是海灘有一點眼熟，像是曾經夢見過。

「這個海灘不像是香港的地方......」

「好像是在日本。」

「日本嗎？」

我努力在腦海裏搜索，卻丁點相關的事也想不起來，或許如韓元浩所推論，曾經歷過一些，讓我害怕得要把記憶消除掉的事情，然而這些記憶卻沉沒腦海最深處，無從判斷真偽。

如果可以徒手把記憶從腦袋挖出來，真的很想知道在缺失記憶的歲月裏，曾發身過甚麼事情，會令我即使忘記了仍然無法釋懷，更讓眾人如斯努力並千方百計埋藏真相。

「陸捷，」韓元浩喚了我一聲，把手提電話收回褲袋內，問：「看着我並認真回答我一個問題，你有多想知道真相？」

真相近在咫尺，也許只差一步就能撥開迷霧，可是這一刻我感到膽怯，不知道把記憶揭開是對還是錯。我低頭茫然地看着指尖，遲遲回答不出話來。

韓元浩似是看出我的猶豫，握着我手說：「我們都不是先知，沒法預計結果，現在苦思後果也是枉然，你只能遵循心裏最真實的想法而作選擇。」

我畏懼卻又沒法對已知的事情裝無知，吸了口氣，抬頭看着韓元浩，問：「你會幫我找回記憶嗎？」

他摸着我臉頰，憐惜地看着我，淡笑着說：「會，只要你真的想。」

「即使明知我這是在利用你？」

韓元浩嘴角歪起一笑：「這種利用算不上甚麼，我不會有所損失，你儘管利用，因為這些機會不常有，當我不再愛你，自會對你不屑一顧。」

我知道韓元浩故作輕視的態度，以減輕我的內疚感，雖感抱歉，但他作為整筆糊塗帳的局外人，這刻我只能相信他並倚靠他。

「謝謝你，還有對不起。」

他笑着把我按到床上，說：「你先睡一會，再送你回醫院看伯父，我也要回去換衣服。」

我「嗯」一聲回應，便閉眼休息。

這次終於無夢地入睡，到醒來已經黃昏。

在剛醒的一刻只感到頭很重，身體像做完劇烈運動般疲累，完全記不起為何大白天還在床上，到想起睡前發生的種種，卻又累得很想倒頭再睡。

花了數分鐘才讓腦袋清醒並強逼自己下床。

想看看床頭時鐘標示的實際時間，卻看到手提電話閃着燈。輕輕一掃，即見有數十通未接來電與未看訊息，有陸允報平安說爸爸與大嫂的情況，有瑞晴緊張的問候，然後有一通水無月的來電。

我看着水無月的名字，久久也沒辦法下決心按鍵回電話。因為彼此的熟悉，只是一個輕微的嘆息，他也能聽出端倪，更怕自己按捺不住向他追問，最後卻聽到不想聽到的答案。

把電話熒幕關掉，走入浴室梳洗更衣，簡單吃了點東西，才撥打電話給韓元浩。剛下樓，就見韓元浩低頭倚站着車按電話，待我走近才抬頭看我，並把電話收起。

他笑着撫摸一下我臉，才打開車門讓我上車，我們一直沒有說話，直到在交通燈前停下，他才開口問：「我聯絡了做心理醫生的同學，他想跟你見面會談一下，你看那天有時間，我跟他預約。」

我答了一聲「好」，便又沉默下來。

他握着我手，與我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話，好讓我分心不要胡思亂想。

到醫院的時候，爸爸正在做檢查。

在房外等了一會，可是坐立不安無法定下心來，心裏總想着魏裴萱與我發惡夢之間的關連，想着無論如何也該跟她見面，便故意騙韓元浩說想去洗手間，然後靜悄悄一個人走到魏裴萱的病房。

媽媽坐在病房內跟魏裴萱說話，我停下腳步，深呼吸了一口氣，正要邁步，有一個老人家先我一步走入房內，衝到魏裴萱面前，「啪」一聲打了魏裴萱一個巴掌，媽媽露出驚呆的眼神，魏裴萱只是撫着臉盯着老人家，卻沒作聲。

我站在房門前看着這一幕，因為太突然，一時間還在狀況外，而老人家沒等魏裴萱作出反應，開口便罵道：「你就是個禍害，我怎會生出你這樣的女兒！你害了小柊的爸爸不夠，破壞陸睿與舒筱一家幸福不夠，害孩子們沒爸沒媽不夠，現在還差點害陸睿掉命！你還想做多少孽？你教孩子們怎麼辦？」老人家罵說。

媽媽立即上前勸說：「伯父，你別這樣，真的不關裴萱的事。」

「舒筱，我看着你長大，你明明是聰明人，怎麼這麼糊塗，跟這些渾事牽扯一起？你一腳踏進這趟濁水，跟這個混帳胡搞，你們任意妄為不顧後果，自己倒是爽快，其他被牽累的人呢？到底你們的心都去了哪裏？有沒有一刻為孩子們的幸福著想過？」

「對，我還真的沒想過。對你而言，全世界只有我的幸福最不重要。」魏裴萱淡然地說到，看着老人家的眼神沒一絲溫度。

老人家氣得手也在抖，使勁搖頭說：「我上一世必定壞事做盡，今生才會生出你這個孽障。幸福？你有甚麼資格說幸福？為你死的死，瘋的瘋，沒盡過一天母親的責任，現在卻回來奪取兒子的幸福，你如果有一刻顧念小柊，就不會如此不知恥地說出這樣的話！」

「伯父，真的與裴萱無關，是意外，那個人我們根本不認識的。」媽媽勸說。

「舒筱，別跟這種老而不解釋，他認定是我錯，就必定是我不對，跟他多講亦沒意義。」

我安靜站在病房外，麻目地聽着他們對話，就像不相干的人在冷眼旁觀，但身體卻隨着他們吵鬧而變冷，頭腦異常清醒，慢慢湧現相同的回憶，我曾經看過同樣的爭辯，因為責罵魏裴萱的人正是水無月外公。

或許我一直在逃避，但此刻終於明白了甚麼。

如果說魏裴萱是外公的女兒，那麼毫無疑問魏裴萱跟水無月是有血緣關係，一直以來我害怕承認的就是奪走我記憶，讓我失去母親之愛的人，正是魏裴萱，水無月的母親。

「捷捷？」

隨聲音慢慢回頭，笑着看叫喚我的水無月，他眉頭緊皺着，眼睛由訝異變成無助，眼底像披掛一抹陰影般黯淡下來，放在我肩上的手有點發抖，欲開口最後卻沉默，我想我這刻的笑容必定很難看，難看得讓他不知如何開口說話。

我收起笑容，只是直視水無月雙眼，等待着他說點甚麼，可是他只默不作聲地看着我，沒作任何解釋。

我把他的手撥開，往醫院外走去，他沒阻止卻緊緊跟在我身後。我一直向前走，漫無目的地向前走着，直到走至的士站，他才把我拉停，讓我轉身望向他。

「你有沒有一刻打算對我坦白？」最終還是我先開口問道。

他依舊沒說話，摩擦着兩掌，突然拉過我手，把我拉到醫院外的僻靜處，我使勁甩開他的手，轉身離開，因為我無法忍受他想以沉默帶過。

水無月用力把我拉進懷中，固執地用兩臂牢牢擁抱着我，我雙手在他懷內又推又掐又打，他絲毫不為所動，只用力緊抱着不放手。

我狠狠把他推開，說：「你不回答又不放手，你到底想我怎樣？」

他伸手撫我臉，我扭頭避開，說：「你可以教我嗎？我該如何欺騙自己，當作沒事發生般面對你？」

他還是不回答，只默默望着我，我又推了他一下，說：「你說呀！」

這次他把我的手捉着，放到他臉上，良久才開口說：「沒跟你說我跟她的關係是我不對，但請相信我，我不是故意騙你，而是真的不知該從何說起，連我自己都不想承認的事情，真的不懂要怎麼跟你說。」

「所以就選擇瞞我到底，對吧？如果我這輩子都沒發現，你應該永遠不會讓我知道吧？」

他沒反駁，就像在默認我的問話。

「你知道你有多殘忍嗎？你讓我愛上你，卻又不能愛你......」

「對不起......」

「我不要你道歉，只需回答我，這二十幾年來對我無微不至的照顧，用盡一切方法對我好，是不是你用來補償魏裴萱對我的虧欠？你是真的愛我而守在我身邊，還是因為她奪走了我母親，所以只是來替她贖罪？」

他怔忡地看着我，欲言又止，我等待着他否應一切，卻沒等對想要的答案。他把我的手放開，低下頭，兩手交握成拳，捏得指節發白，但仍然沒開口否認或承認。

我咬了一下唇，慘然地笑着，很艱難地吐出四個字「我明白了」，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

而這次他再沒有追上來。

我失魂落魄地走回醫院內，茫然地坐在大堂，良久才起身往爸爸的病房走去，但腳上像綁了千斤重的鉛塊，每個提步都花上很大力氣。

細節疑惑慢慢在腦內串連整合，隱隱明白了一些事情，關於為甚麼水無月每次見到魏裴萱時的憤怒，他看着我時偶然悲傷而內疚的眼神。

其實心裏明白他為了甚麼而隱瞞，他的傷痛必然不比我少，我亦不在乎他的答案，只要他開口說一句話就足夠讓我相信，即使他的愛是為了贖罪也好，或視我為自我懲罰的工具也罷。可是他自始至終保持沉默，仿佛他所做的一切皆有苦衷，只是我不理解，只是我在逼迫他，這一種沉默最讓我受不了。

深呼吸了一口氣，調適好心情才笑着推門進入病房。

韓元浩坐在病床側的椅上，跟爸爸笑談着，手裏拿着一本厚重的相簿在看，不知情的人會以為他們相識很久了，誰會猜到他們不過是碰過幾面而己。

爸爸聽到我的腳步聲，抬頭叫喚了我一聲，韓元浩接着抬頭，伸出手來牽過我手，讓我站近他。

「你們在看甚麼？談得這麼開心？」我問。

「在看你小時候的照片，」韓元浩一臉壞笑着說：「陸捷，你小時候還蠻可愛的，如果我們的女兒像你也不賴。」

「小捷小時候真的很讓人疼愛，就是長大以後脾氣才變壞。」爸爸接着說。

「你們都習慣在當事人面前說壞話嗎？」

韓元浩用姆指點了我手背兩下，又拉了一下我手，陪笑的看着我，然後示意讓我一起看相簿。

「對了，怎麼會有相簿？」我問。

「允拿來的，怕我閒在醫院沒事做，解悶用。」爸爸笑說，然後指了指相片，又跟韓元浩聊起來，解說着每張照片在哪裏拍，當時在做甚麼。

他們似是有無限話題，我一直笑着，偶然插個話，但其實並沒有好好聽他們在說甚麼，亦沒有認真地看相簿。

「伯父，這個小女孩是誰？跟陸捷有很多合照。」

「這個是小柊來的，小時候常被誤會是女孩子。」

「他還真的比陸捷更像女孩。」

聽到水無月的名字，把我的思緒喚回，忍不住仔細看着合照。

照片中的我倆牽着手，在海邊嬉水，一臉天真無慮，那時候怎會想到有一天，我們會被愛所折磨？看了一會，突然想到我們何時一起到過海邊了？而且照片中的我倆應該只有四、五歲，我不是在小學一年級那年，才第一次跟水無月碰面嗎？

「爸，這裏是哪裏，怎麼我沒印象曾跟柊到海邊玩呢？」我指着照片問道。

爸爸似是認真地思索，然後答道：「年紀大了，有點忘了這是哪裏了，也許是小柊外公帶你們去的吧。」

我疑惑地看着照片，總覺得爸爸隱瞞了甚麼，韓元浩緊握兩下我手，說：「看了這麼久，伯父該累了，陸捷，我們今天先回去吧，讓伯父休息。」

爸爸搓揉眉心，笑說：「還真的有一點累了，不認老也不行。」

韓元浩又用姆指點我手背，讓我看着他，半响我才點頭，沒讓自己再追問下去。

才推門離開病房，韓元浩一把捏過我臉，說：「可以把虛假的笑容收回了，你不累，我看見也覺煩悶。」

我輕輕嘆息了一聲，苦笑一下，把頭靠到韓元浩胸口，說：「我真的累了，像虛耗了十年心力。」

「你剛剛偷見了魏裴萱了吧？」

我點點頭，韓元浩撫着我頭髮說：「就猜到你會這樣做。先回家好好睡一覺，醒來再跟我說你發現了甚麼。」

我抬頭又苦笑看着韓元浩，他搖搖頭，戳了我臉一下，「別勉強笑了，不好看。」

說罷牽過我手下樓離開。

差不多來到醫院門口，遠遠看見水無月坐在大堂的長椅上，我下意識地用了點力握着韓元浩手，腳步放慢下來，他低頭看看我，又往我注視的方向看，他握了我手兩下，詢問：「要跟他說話嗎？他應該是在等你。」

我想了一會，搖頭答：「帶我回去，回你家。」

韓元浩牽我往停車場方向走，眼角餘光瞄到水無月在看着我們，我裝作沒發現他，此刻我只想逃開一切，甚麼都不再去想地逃走。

回到韓元浩家，我倒頭便在床上睡，只想不顧一切地睡下去，韓元浩坐在床沿，撫摸我的臉，過了一會，他把床頭燈光調暗，然後關上房門離開。

精神與身體的疲累，讓我很快意識散亂，昏沉的腦袋掠過零碎畫面，來不及捕捉，已經徹底昏睡過去。

醒來是因為貓叫聲，貓咪在我耳邊低聲叫着，看我沒反應，索性趴在胸口，還把頭枕在我左肩，貓頭摩擦着我頸邊，貓鬚弄得臉龐痕癢難耐，我搔癢着臉，接着就醒過來。

揉着眼睛疑惑自己身在哪裏，待想起自己在韓元浩家時，就奇怪怎麼這裏有貓呢？我挪動身體，把床頭燈調光，回頭看見阿銀擺着尾巴向我喵叫。

我把牠抱起走出房外，客廳沒亮燈，只有電腦發出的微弱光線，韓元浩一臉認真地看着電腦，聽見我的腳步聲，才抬頭看我。

我瞄了瞄電腦畫面，只看到密麻麻的英文文件，韓元浩除下眼鏡，轉動椅子背檔着電腦，說：「你終於睡醒了。」

我把阿銀放到韓元浩大腿上，正想詢問，他先開口道：「你已經睡了超過十二小時，不知道何時才醒過來，所以把阿銀接過來，方便我一次照顧。」

我只「嗯」了一聲回應，便沉默下來。

韓元浩輕捉我雙手問：「餓了嗎？」

我搖搖頭說不，他點點頭，轉身把電腦熒幕關掉，把阿銀抱放地上，站起來拉我到廚房裏，說：「我很餓，你想煮甚麼給我吃？」

看着他興致勃勃在冰箱裏翻找食材，我立即再三伸明沒胃口，可他依然沒停止，或許一開始他就沒打算理會我回答甚麼，不論說餓還是不餓，最後只會順着他決定去做，而我只能乖乖就範，毫無議價能力。

他把食物整齊排列出來，仔細地看着包裝說明，我無奈地把他手中的東西拿過來，說了句「我來吧。」以避免一場廚房被燒掉的劫難。

韓元浩挑着眉一臉得逞的表情回看我，就像我是跌進圈套的獵物，但這一刻我已沒氣力跟他計較與爭辨，當然亦沒有拆穿為何平常空空如也的冰箱，突然多出很多又魚又肉的食材，這樣一個善意的謊言。

最後我隨便弄了一盤煙肉薯仔沙律，煎了漢堡扒跟蛋，把速食咖喱煮熱後淋上，然後白飯拌上煎香拆碎的三文魚肉及牛油果。

韓元浩靜靜看着桌上的菜並沒說話，良久伸手牽過我手說：「本來我訂了餐廳慶祝，因為這是我回來後，跟你度過的第一個聖誕節，想正正經經吃一餐慶祝...」他撫着我手上的戒指，想了想再說，「沒想過其實兩個人這樣家常便飯，才是我最想要的。」

我默然地看着他，一時間說不出話，看着他眼裏蕩漾着幸福的光芒，只覺得心很壓抑，明明我只是自私地利用他，把他當成逃避的港口，他明知道卻依然不放手，虧欠他的情，不知該如何歸還。

我苦笑了一下，動了動被他牽着的手，努力在臉上綻放笑容，說：「吃吧。」

接着的一個星期，除了上下班與及到醫院探望爸爸外，其餘時間都賴在韓元浩家中，生活變得倒是規律，早睡早起，精神亦慢慢恢復過來，雖然還有很多事情沒弄清楚，但最少躲在韓元浩家時，他不時纏着我說有的沒的，都不太會想煩心的事。

對於我這反常的行為，韓元浩沒有說甚麼，就裝作沒事般讓我待在他家裏，後來看我沒回家的打算，索性把我日常用的穿的都搬過來，好方便我長期住下來。

時間就這樣過去，不知不覺地迎接了新一年。

我知道這樣賴在韓元浩家，目的不過是在逃避跟水無月碰面，事情終須面對，但這一刻只能憑當下的感覺決定，不論是對是錯。

而這刻的我亦只能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