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火峰,主峰大殿。
赤霄盤坐殿內中央蒲團,拂塵擺放身側,面容肅穆。在他前方坐著十多位赤字輩道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距離上一回,門內如此鄭重聚集諸脈議事,已經是百多年前,赤霄即位五行觀掌門的時候了。當時的傳位大典,在五行鐘上敲了六響,而這次赤霄竟然敲了九響。自創觀以來,五行鐘九響的次數,就未曾超過一掌,可見赤霄即將宣布的事情有多重要。
「貧道今日召集諸位前來,僅有一事,便是宣告掌門真言。此乃貧道任掌門以來,初次行使掌門真言,還請諸位同門多多擔待。」老道士先是客氣地說出了此次議事的開場白。
其餘坐於蒲團上的道人紛紛點頭,安靜等待赤霄後話。
見殿內所有同門都頷首表態,赤霄也不再多說嘮叨,立刻就宣布道:「五行觀除玄昭一脈,其餘諸脈皆行遷移之事。」
雖然早有預期會是重要的事情,卻沒想到竟是關係門派遷徙的大事,道人們互相對視,都從對方眼裡看見了震驚、詫異,性急者更是忍不住直接發問:「掌門,此事⋯⋯」
「赤霄不能詳說,還請諸位同門能夠理解,並遵循掌門真言,盡快準備搬遷。」老道士起身,向其他人一揖到底。
「這⋯⋯」
都是修道有成的修行者,自然都能夠控制好情緒,只是這件事太過於突然,讓他們無法立刻接受,只有寥寥數位道人彷彿知道了些什麼,若有所思看著赤霄,沒有出聲質疑。
掌門真言是五行觀不可違背的律令,每一任掌門都可以行使三次,其在五行觀門人中具有很大的約束力,因為每位門人在進入門派時,其中一條鐵則便是「絕對服從掌門真言」。
三次聽上去很多,但相較於五行觀歷任掌門數百年的任期來說,其實並不算什麼。
雖然對事態有所猜測,一名鶴髮童顏的藍袍道人還是輕聲道:「掌門師兄,若門派將有劫難,吾等雖非出類拔萃,但總歸是一根繩上的螞蚱。」
五行觀諸道皆能卜會算,道人們在驚訝過後,略為推演便看見了五行觀上初現的黑氣,此乃應劫之兆,若不是因為赤霄此舉,眾道人平時卜算必然會將其錯漏。
「此事,因貧道而起。五行觀為貧道由玄昭師尊手上接過,未將其發揚光大也罷,今日赤霄惹來了禍事,又怎麼能拖累了五行觀?」赤霄面色有些陰鬱,嘆了口氣還是隱約道出其中因由。
藍袍道人與身旁的道姑互看一眼,兩人眼中都有些凝重。
他再次向赤霄問:「師兄已有決斷,吾等自然尊崇,可這天下如此,五行觀又能到何處去避過此劫?」
此並非道人們怕事,而是因為赤霄精通大衍空行訣,他在推演一道的成就絕非其他道人可比,若連赤霄都認為此劫需留下火種,那麼五行觀諸道自然只能遵循他的決定。
「貧道已有安排,各位同門回返諸脈後便知。」赤霄不願在此多做透露,並非是怕這群道人裡會出奸細,而是他將諸脈分別派往不同的地域,若彼此之間不知,保護性自然更大。
幾名道人互相看了看,最後還是一齊對著赤霄拱手道:「謹遵掌門真言。」
道人們之間的議事便是如此,誰都很難完全欺騙過其他人,掌門只是一個方向,所以五行觀都會選擇一位夠看得最遠的道士來擔任掌門。
大衍空行訣的難以成就,並非浪得虛名。
門內修成大衍空行訣的道者,一直都是諸脈的領頭人,即使是他人起初看來很突兀的決定,彼此掐指算過,互相印證後,也會發現其中緣故,更別說赤霄這次還搬出掌門真言了。
這便是五行觀屹立於世間,在這個群仙動亂的時代能夠穩住一國的關鍵原因。
雖然在他們掐算裡,此劫以五行觀之能並不難渡,但赤霄說不行,那就是不行,畢竟赤霄能夠看得更遠,也知道得更多。
那麼,便開始留下火種罷。
群道紛紛散去,只留下赤霄在殿內,面色依舊有些抑鬱。
「連老夫也得趕走,赤霄你這回可是捅了天。」滄桑的嗓音在殿內響起,佝僂的身影不知何時站在殿門處,有些擔憂地看著赤霄。
「師叔。」老道士連忙起身行禮,來者正是守護藏書閣的玄字輩長老──玄珩。
「和老夫也不能說嗎?」玄珩一步一步走近,佝僂的身型逐漸挺直,面容與皮膚也變得年輕,直到赤霄面前時,已經是一名面容堅毅,身材壯實的青年。
赤霄知道,玄珩只是在告訴自己,他還老當益壯,能夠助自己一臂之力。但這件事,可真不能拖累了五行觀。
他緩緩地搖頭,向已經化為青年外貌的玄珩說道:「若是赤霄失敗,師叔自然會清楚箇中原由。」
玄珩嘆了口氣,他知道自己這名師侄胸有溝壑,卻沒想過竟然會有連五行觀都不能應對的一天。
「那好罷,藏書閣的備份你們幾個赤字輩的小子都有,明日老夫便會將其本體收起,帶往你安排的地方。」藏書閣本來就是一件法寶,而此代執掌者便是玄珩。
玄珩轉身離去,步伐依舊緩慢,只從口中慢慢哼起了一首歌謠,那是玄昭當年所唱,赤霄對此同樣耳熟能詳。
「人之一世,壽算幾何?猶如天地一嘆,渺小短暫,卻自得逍遙。傷悲愁苦,皆奉於道。春花秋月,映入晨曦。吾道得生者,徜徉於幻夢,非真非假,難辨其實。唯有仗劍尋仙者,又豈有長生不滅?寧為君玉碎,不作仙瓦全。」
歌聲逐漸遠去,老道士默然,垂下了目光,不知心中所思。
就在此時,赤霄心血來潮,神色微愣,抬起手掐指卜算。
「金煌城,難道祂們想⋯⋯」他臉色一變,又想起了什麼,連忙又掐指算了起來。
這次,他再也坐不住,驚呼道:「青雲怎麼會在金煌?」
伸手從袖中拋出一把桃木劍,老道士縱身一躍,跳上懸空的劍身,劍與人隨即化為一道虹芒朝觀外而去。20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61fjoKLRD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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虹光劃破天際,卻忽然慢了下來。赤霄顯化出身形,一股氣息鎖定了他。
「出來罷。」赤霄朗聲說道。
這種不帶殺氣的鎖定,讓他摸不准來者是敵是友。對方卻沒有因為他的話而現身,隨著赤霄凝神感應,熟悉的書生氣息讓他不自覺皺起了眉頭。
「李珣!」赤霄驚疑不定地喊出那個名字。
一聲歎息響起,白衣儒生的身形從下方樹林裡升起,緩緩停在赤霄面前,卻仍不言不語。
「這是什麼意思?」老道士面色嚴峻,心裡隱約有了不好的猜測。
「受人所託,李珣請道友在此稍待片刻。」李珣偏開目光。
「哼,是受人所託,還是受仙所託?」老道士臉色愈發肅然,絲毫沒有見到老友的喜悅。
李珣抬起頭望向天際,說道:「祂們開出小生無法拒絕的價碼。」
赤霄臉色陰沉,沉聲問:「什麼價碼?讓你成仙?」
此話問出,彼此間一陣沉默。良久後,儒生才看向老道士。
「讓⋯⋯她歸來。」他語氣中蘊藏著一絲痛苦。赤霄終於看清楚了那對幽深的眼眸,如同深潭,將李珣困在其中。
「你──」愣了片刻,反應過來的赤霄氣得吹鬍子瞪眼。
要說同境中人,老道士最不想面對的對手,那肯定是李珣。李珣修儒,其書生意氣卻是世間最為剛烈,能夠將自身壽命融入其中,引動冥冥中不可知的力量,以命換命。
可以說,和李珣打一場,等於是在比誰命長。
雖然,赤霄並不畏懼與李珣交手,畢竟他的修為遠勝李珣,就算命換命也得看多少換多少,李珣的三年都不一定能換來赤霄的一年壽命。但這樣也表示,如果赤霄想要由此地經過,李珣必死。
而赤霄,也必然再度受傷。
「貧道想走,書生豈能留得住?」赤霄瞇起雙眼,不想與之多做糾纏。
「小生的劍,並不指向老友,而是對著五行觀。」李珣再度嘆了口氣,無賴地說道。
「你!」赤霄也再次被他氣得說不出話來。
雖然有必勝的把握,但赤霄要拿下李珣依舊不是一時半刻的事情。而如果老道士不管不顧地離開,他不能把握李珣會不會說到做到。
五行觀除了他之外,即使玄珩也只是剛踏入道境,又有誰能擋得住李珣?
修道者踏入道境的標誌,便是能使用逆元。逆元的結構與元相反,兩者相觸會在瞬間放出光與恐怖的能量,並使元湮滅抵銷。因此,未入道境與道境存在,是天與地的差距。
而面前的李珣,乃儒生中修為與道境相對應者,此非道境不可敵。甚至在同一個境界中,低上那麼一丁點實力,都是鴻溝般的差距。
赤霄不過多走李珣幾步,卻是李珣即使耗光壽命也沒有一線勝機的對手。
兩人對此都很清楚,只要兩人必須分出勝負,李珣必死,即使仙用天外隕石相助,也無法改變結果。那麼,他為何要捨命來抵擋自己,那怕只是拖延片刻?挽回一個已死之人,真有這麼重要?
但即使是仙,又何能逆轉生死?李珣不會不清楚,卻仍然為了一絲希望而前來以命相搏。
他身上的死意強烈,即使相隔數丈,赤霄也能感受到那股視死如歸的決然,縈繞在他鋒銳的氣勢中,讓老道士看出這份決心。
不過,青雲同樣是他畢生算計之所在,即使⋯⋯要殺死李珣,老道士也在所不惜。
「愛人,真比人族重要?」最後一次,赤霄一字一頓,森冷問道。
李珣目光低垂,彷彿喉間壓著巨物,讓他喉頭艱澀滾動,卻說不出話來,沒有多做解釋。
「那貧道,便只能為『老友』送行了。」20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pfi1pWa2T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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