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哉乾元 - 第二十四章、戲子

「師姐⋯⋯」青雲看著毫不猶豫就擋在他身前的青璇，心下不禁一陣感動。

青璇全副心神都鎖定在霧中緩步的那道身影上，作為沒有獨自尋過仙的道士，感受到的壓力絲毫不比青雲小，甚至因為青雲的存在，反倒讓她心頭更沉甸了幾分。

青雲同樣緊盯著對手，霧中身形逐漸顯露，當他看清楚那張戲子笑臉的剎那，腦海嗡鳴一聲，突如其來的劇痛如同海嘯一般席捲而至。

這股一浪高過一浪，不間斷的劇痛，就像是有人拿著鐵鎚不停敲擊他的腦袋，一槌重過一槌，讓他疼得身軀一軟就要癱倒。

就在他快要失去意識時，赤霄傳授的『小衍』經文突然從他心間流淌而過。

他瞬間被深奧的經文吸引了心神，許多原本滯澀難通的部份一見即懂，身體也在此刻隨經文而動，就像當時在悟道室中那般。

青雲未入定觀元，身體卻在此時自動開始修練『小衍空行訣』的基礎。

可這下，護著青雲的青璇就慘了。

發覺師弟突然失去了意識，青璇半轉過身緊緊摟著青雲虛浮的上身，並開始後退，嘗試離戲子仙遠一些。

戲子仙依舊用同樣的姿態抬腳與落步，響聲隨著青璇的心跳聲而動，她的心跳加快多少，戲子的腳步便快上幾分，始終貼合著節奏，未有任何改變，但臉上那張似喜似悲的妝容卻越發詭異。

發覺了這件事的青璇，努力讓心跳減緩，不要被對方的腳步所影響。

然而，她卻發現平時很輕易就能控制的心跳，此時卻不再被自己所主導，隨著戲子仙逐漸加快的腳步，一下又一下有力的跳動，好像隨時會從胸膛中跳出來。

青璇臉色煞白，她知道自己已經中了招。

同樣修行昆吾煉體訣的她，此時卻無法控制自己的心跳，隨著心跳加快，開始渾身痠軟無力，腦海也逐漸感到暈眩，一股嘔吐感從胸腹間升起。

叩。

一聲天外傳來的木魚聲在青璇耳邊乍響，讓青璇頓時清醒過來，渾身的不適也在這聲聲響中被驅逐殆盡。

戲子仙彷彿有所察覺，悲喜參雜的面容開始劇烈顫抖，在濃霧中發出一陣詭譎的細聲奸笑。

青璇不知道是誰幫了自己，但隱晦的出手已經表明了態度。於是她趁此時機，運轉昆吾訣，力氣霎時大增。

雖然還未修煉出昆吾戰體，但青璇的肉體強度依舊不是普通道士可比。而且，此刻她可是正「立足於道」，而且對手還是仙。

一道金霞緩緩披上青璇身軀，其間五彩流溢，讓青璇猶如天女一般，凜然而華貴。

當年開道道士所留下的道力，在此刻加持於身，所謂『路之所在，道祖庇護』，即是「道士」！

青璇攬著青雲綿軟的身驅，口中唸動咒語，步履落處「符」印凝成白光，足下縮地成寸，迅速接近不遠處的戲子仙。

奔馳之間，她又用空出的那隻手，從腰間繫帶內抽出長刀，刀面隨之染上霞光，在空中拖曳出一道金焰，如流星墜地般疾速斬向尚無反應的對手。

戲子仙慘白的臉龐終於看向青璇，就在長刀臨身時，青璇卻聽見一聲戲子唱調。

「聚少離多苦匆匆──」

長刀揮空，青璇借勢旋身，卻發現穿著大紅色戲服的戲子仙已經出現在另外一個方向，正手展摺扇，蓮步生搖地唱出下一句：「香消玉殞命逆流──」

青璇臉色凝重，她發覺每當花旦戲子唱出一句，心中生出的愁思便愈加深重，只能繃緊俏臉，再度舉刀揮向戲子仙。

然而，長刀再度揮空，花旦口中戲曲已經來到第四句。

「紅顏孤魂無處寄──」

青璇心中淒楚，彷彿立身於萬千眾生面前，卻喜笑悲嗔皆不由己，只能因戲而動，趨意逢迎台下看客。

她知道對手實力遠超自己，再這樣下去，即便有道相護，也遲早會落敗。

鏘──

青璇摟緊青雲，被身後殺氣一激，下意識朝前閃躲，眼角餘光看見戲子仙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後，摺扇迴旋間與金光相觸，發出金鐵交擊聲。

如果不是立於道上，剛才那一下便能將青璇身首分離，但她心中卻無法生出半絲危機感，伴隨花旦戲子唱出下一句，青璇才察覺到臉頰上竟已一片冰涼。

當下，青璇立即決定脫身。

她足尖連點，身形朝遠離戲子仙的方向一步一挪，迅速遠去。只是，那一句一句哀婉的戲曲，卻彷彿貼在頸後，清晰地傳進她耳裡。

青璇面容如木，眉目間卻露出一抹哀色，雙頰早已被淚痕濡濕，心中有萬千悲痛，讓她只想停下腳步放聲嚎啕。

就在她接近街尾時，卻看見濃霧中那張宜嗔宜喜的花旦臉龐，其上不再死板蒼白，臉頰抹上些微胭脂，表情生動。

彷彿從青璇臉上的生氣，正在緩緩地轉移到花旦戲子的臉上。

青璇足下急煞，眉目一掃，挑了個方向又開始飛馳。卻在數步後，再度看見霧中的戲子身影。她忍不住慢下腳步，心間有些發顫，無法逃離的絕望感似乎將要攫住心靈。

旋身舞動，手展摺扇，面目生動唱著戲曲的戲子。表情木然，眼中恐懼悲傷夾雜，緩步後退的少女。兩者在周遭繚繞的濃霧裡，顯現出鮮明的對比。

青璇的淚水，滴落在懷中少年身上。

對於戲子的緩步進逼，她知道戲子仙雖然不是有智慧的仙，卻仍然知道必須先擊潰道士的心靈，將她引離道。但是，她真的能謹守道心嗎？

心中的情緒已經濃到讓青璇想要就此跪地，不管不顧地釋放。

卻在此時，少年的聲音響起：「師姐⋯⋯」

這句話，猶如暮鼓晨鐘一般，敲響在少女的內心，讓她又提起幾分鬥志，至少不能讓師弟死在這裡，是自己任性地將正在苦讀道經的師弟帶出師門，不管怎樣也要將他安全的送回五行觀。

青雲其實一直都清醒著，只是身體的自發修練讓他無法控制，剛才他彷彿靈魂出竅一般看著，從戲子出手到師姐敗退，直至此時的每一刻。

當青璇的淚水滴落，他一直焦急的心情才得到身軀的回應。

青雲，醒了過來。

「師姐，讓我來指路。」他急切地向青璇說著。

「師弟？」青璇有些發楞，她不知道為什麼師弟一清醒就這麼說。

鏘──

原來是戲子仙察覺了青璇臉部表情不再木然，知道她心中又生起幾分掙扎之意，迅速朝前幾步，揮舞摺扇想要痛下殺手，卻再次被金光彈開。

這聲響同時也驚醒了青璇，她不再發呆，一把抱起青雲轉身就跑。

青雲雖然面色羞赧，卻也知道自己此時只能任由師姐抱著，自己下來跑反到拖累了對方。

但他同樣沒閒著，手上掐指連點，指向一處院牆，對青璇說道：「師姐，翻過那面牆！」

青璇有些猶豫，甚至有些懷疑青雲已經被戲子仙所迷惑，懷疑的目光投向他，因為翻過牆，如果牆的對面沒有道路，那麼兩人可能都會在瞬間被花旦戲子所殺。

「師姐，相信我！」青雲看穿了少女所想，連忙出聲保證。

青璇一咬牙，不知為何腦海中有個聲音，讓她想要相信青雲。即使這個選擇看上去很愚蠢。

少女開始分不清楚，這是仙在擾亂道心，還是靈照示警。但最後，她還是選擇相信了青雲，畢竟剛才她已經嘗試過了，如果繼續下去，最終結果只會回到原點。

「青雲，師姐相信你！」青璇低聲說道，彷彿也是在為自己穩定決心。

足尖踏地，青璇抱著青雲瞬間翻過院牆。

戲子仙出現在兩人方才所站的地方，此時卻看見，前方早已不是街道，而是一片荒蕪的院落。反倒是旁邊青璇翻過的院牆，竟是一輛停在路邊的推車，只是方才在青璇逐漸被戲子仙操弄的心緒中，幻化為院牆。

翻牆而出的少女，在踏上路面的那一刻，也瞬間看清楚了周遭，濃霧變得稀薄了些，雖然還是遮罩著，卻已經勉強能看清楚街尾的輪廓。

雖然對青雲為何能看穿這一切感到好奇，但青璇也明白，戲子仙肯定很快就會追上來，腳下絲毫不敢停頓，繼續朝前奔馳。

「師姐，街尾處右拐。」此時，青雲再度提醒。

青璇頷首，並趁著疾馳的空檔偷偷伸手抹去臉頰上的淚跡。

在他們身後，戲子仙卻沒有追逐，而是如同石化一般，維持著舉扇遮面的姿勢，展現出窈窕身段。

悲涼的戲曲從她嘴間流瀉而出，彷彿追丟的不是獵物，而是無情離去的情郎。

直到最後一句唱完，淚水滑落戲子仙臉孔，臉上濃妝逐漸淡去，顯露出下方的人臉。

無數唱戲的過往在戲子仙腦海中演繹，時光彷彿倒流，回到那段桃李芳華時，與台下的少年郎相識。

少年郎奔向功名，兩人許下歸期，卻在歸來時，嬌花已成井中冤魂。

為見情郎一面，屍化作仙，卻逐漸迷失在了仇恨裡，戲子仙看見將她殺死的凶手，不只將過錯全推給她，還每日到台下對新來的花旦點評。祂卻只能在台上隨戲而舞，隨曲而唱。

最後，祂吸食生魂，真正成為了一名仙。

不只報了仇，也在瘋狂中錯殺了當年的少年郎，懷中的那顆頭顱，至此仍無法瞑目，似乎無法相信自己竟然會被愛人所殺。

紅色的戲服逐漸飄散，最後化為片片。

離去前，花旦臉上的濃妝已然消散，展露出那張精緻容顏。

風捲起細碎的花瓣，與那顆終於瞑目的情郎頭顱，逐漸飄向遠方。

而戲子的歌聲，彷彿仍在空中迴盪著。

『荳蔻年時，情未始。

初登戲臺，便相識。

布衣不掩軒昂志，欲說還休，心已繫。

惟願此緣長久滯，聚少離多苦若失，為赴功名，始與相執。

19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JkmvVyBpR

只恨苦風霜，無情鷂。

汙清雪，井底投，

又話我不知羞。

香消玉殞命逆流，情意難休。

19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D9PbbwEO6

一縷孤魂無處留，為待良人終成仙。

化為臺上春風笑，雲雨提線梢枝搖。

深井寂寥，白骨如焦，心中相思情不消。

君卻不知舊桃夭，花謝花開是故人。』

19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9QbIfa3fK

枯瘦僧侶走到近前，抬首望向花瓣離去的方向，目光像是能透過濃霧看見遠處一般。

「阿彌陀佛。」

19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SfvKLg6tD

ns 15.158.11.167da2

第二十四章、戲子

REGISTER

LOGIN

Interface Language:

Story Langua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