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通判一拍驚堂木,衙門內外的細碎議論聲頓止,代表胡顧兩家的狀師相繼登堂現身,要知胡家在無錫城中的耳目不比任何一家為弱,胡馨南被縣衙從顧府帶走後,沒多久便已收到風聲,胡家家主-胡馨南之父得知此事後慌忙請來城中的狀王「鐵齒銅牙金源堃」為自己兒子掠陣,那邊廂顧家也不遑多讓,請來了僅次於金源堃的第二號人物-「舌劍唇槍殷童昀」為顧瑜兒辯護。
城中兩名頂兒尖兒的訟界翹楚出馬,登時引起一陣哄動,一眾聽審的百姓們心道有錢人家排場自然不同,聞說那金源堃已收山多年,沒想到居然還是被胡家請了出來,一些只盼越亂越好的好事之徒不禁微覺失望,暗忖有這二人在,就算那林通判存心定這兩名富家子弟罪,只怕也會波折重重,如此一來,這場公堂戲自不免只淪為兩名狀王耍嘴皮子、炫耀辯才的雙簧戲,那些有錢人家俯伏哀哀乞憐乞恕的洋相恐怕是沒得瞧了。
那林通判名曰林堅,只見他臉色鐵青,絲毫不在意那兩名狀師所引發的騷動,他又拍了一下手中的驚堂木,稍微壓低了眾人的議論紛紛,便朗聲道:「馮知縣有事在身,無暇主理是次堂審,現下且由本官暫代主審一職。公堂之上,正大光明,現在本縣衙要審議的是冷家少爺冷淩康被害一案。」說到這裡,林堅忽然提高嗓子喝道:「軍校們,把嫌犯帶上!」
眾軍校聞得林堅發令,忙夾著顧胡二人上了堂階,那兩名狀師是兩家重金禮聘來助拳,自然不敢怠慢,便緊緊跟在後頭。
上了堂階,顧瑜兒見到包括冷淩康之父冷廷崢在內的冷家家人早已安坐到了公堂的左首方,人人神色悲憤的怒瞪著她和胡馨南二人,冷夫人一見顧瑜兒,早已忘了此處是律法森嚴的無錫縣衙,憤而站起對著她戟指罵道:「顧瑜兒你好啊,凌康平日是如何待你的,你怎麼能下得了手,你良心是被野狗叼走了嗎?」說到後來冷夫人兩行淚水已不爭氣的撲簌簌從面頰兩邊不絕落下,冷廷崢生怕妻子當庭暈倒,忙從旁攙扶著她坐下。
顧瑜兒受了冤屈,也是心如刀割,眼光不敢跟冷家人對上,忙別過了頭看向另一邊,哪知公堂的右手方卻是顧胡兩家的家眷,而距離她最近的一人正是顧向榮。
顧瑜兒見父親跟往常一樣不假辭色,不知他內心此時到底怎麼想?只看得一眼,突如其來的驚堂木聲便打斷了她的思緒,此時全部人的焦點又都落回林堅身上。
只見林堅兩道冷電般的目光掃過堂前眾人,隨即大聲道:「把證物呈上!」
此時,一名師爺打扮的老人揭開連接後堂的竹簾步了出來,手中托著一隻方形木盤,上面正是那柄奪取冷淩康性命的兇器。
那師爺把木盤小心翼翼的放在案上,隨後便垂手立在林堅身旁。
「這火銃就是在兇案現場,亦即是顧宅的後園裡檢獲,此物乃此案關鍵所在,在場諸位可要看清楚了。現在便由當時在場的顧府賓客先把你們的所見所聞如實相告。若有污言、誣言、妖言者,本官定必嚴懲不貸!」林堅說到這裡似乎也發覺自己好像過火了,便假意清了清嗓子,語氣稍霽:「當然啦,本官忠奸分明,絕非那些骫法阿私的貪官污吏,你們只管放心敞開的說,把真相原原本本的交代清楚便是了。那麼現在,到底誰先來作證?」
一時間公堂上鴉雀無聲,落針可聞,眾人均不願當起頭的那位,林堅把話擱下後,竟沒有人敢接話。
林堅見此間人人畏縮不前,正要隨手點一人出來,此時卻響起一把渾若洪鐘的聲音:「俺雖然沒親眼瞧見,可咱們這一夥人聞得槍聲便匆匆趕到顧宅後園,這妞兒的確手裡捧著那柄火銃,當時我看她自己也嚇傻了,言則行兇者若非這妞兒還能是誰?」說話者正是老季。
一直守在顧瑜兒旁邊的殷童昀橫了老季一眼,隨即反問道:「這位好漢怎生稱呼?你既然沒有親眼目睹兇案發生,又怎麼能一口咬定行兇者便是顧家小姐?如此不明不白的便向顧家扣上府內逞兇的罪名,豈非平白無端的惑人視聽?」
老季被這個狀師一輪搶白,嘴上從來不饒人的他急著反唇相稽,卻被殷童昀先一步搶了話語權,忽聽殷童昀語調陡轉激昂,振臂向天疾呼:「人心未死,公理何存?冷家公子屍骨未寒,便有有心人不惜陷人以罪,敲釘轉腳,把只是碰巧在場的顧家小姐罪名坐實得死死的,若天下的父母官均聽信一家之言便把牽扯到一條人命的血案草草了結,試問此時無論陰界陽間,到底會平白生出多少冤魂謗身?敢問若天下父母官任由此等人物毫無後果的信口雌黃,將會把我國律法置於何地?!」
老季被殷童昀連珠炮發的駁斥得體無完膚,一張皺臉只漲得通紅,可他這樣一個粗通詩文,到臻園詩會只不過是附庸風雅的邊皮學子,又如何能跟滿腹詭辯之才的一代訟棍同日而語?一時間他空張著一張嘴欲待為自己辯白,卻是一個詞都憋不出來。
殷童昀看著窘態百出的老季,得意的冷笑了一聲,轉頭向高堂上的林堅稟道:‘林大人,剛才這位好漢已說分明了,他們這些在場賓客既然無分軒輊的同一時間抵達慘案發生之地,而他也明確表明了自己並未親眼看見顧家小姐以火銃殺人。那麼這道理可不就清楚不過了嗎?想三歲小兒都懂得大而化之的道理,我們既然得出這幫所謂人證其實並無一人有稱得上人證的資格,那麼為節省光陰計,我看大人也不必多此一舉,向此間眾人逐一查問一些他們本來就不知就裡的事,反倒在下認為此次堂審應當圍繞著堂上的二人而審,庶幾事情的真象可以更快的露出水面,公諸於在場諸位鄉親之前。’
林堅森嚴的斜睨著喋喋不休的殷童昀,冷冷的道:‘殷先生真不愧是無錫城數一數二的金牌狀師,你說成這個份上,本官也不好意思不依你所言而為了。’殷童昀聽見林堅冷嘲熱諷也不在意,只作哈哈一笑,忙稱豈敢。
林堅哼了一聲接著道:‘也罷,就如殷先生所言,既然諸位都非局中人,若無異議,我看剛才從顧府跟來的大夥兒們也都散了吧。’
一眾被半架著逼來的賓客頓時如獲大赦,忙不迭爭相往縣衙大門處擠,一時間大門處人滿為患,眾多從顧府跟來的賓客中只剩下不願離去的章矮子和被這個同伴逼著留下來的老季二人。
殷童昀見計謀已售,當下打鐵趁熱,接著林堅的話頭續道:‘林大人,此案既無人證,唯有從無證著手,要知死物不會撒謊,可比活人靠得住。’
‘殷先生此話不假。’
‘既然如此,那我們先來看看此案最為關鍵的一件物證,這火銃看著通體烏黑,遠看瞧不清端倪,在下斗膽懇請林大人讓我步近案台,讓在下好好的看一下這柄火銃之上究竟有否些什麼識別記認等痕跡能推敲出此火銃究竟是誰家誰院之物?胡公子你說是吧?’說著目光饒有趣味的飄到了垂手站在一旁,眉宇間盡是怔忡難安的胡馨南一眼。
ns 15.158.61.6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