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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rchay再一次打開手機檢查日曆。
短短的一個小時內，他已經檢查了三次以上。沒有人知道他有多興奮，幾乎不敢相信是即將要發生的事。
今天是阿南塔美佳大學音樂學院的招生說明會，作為遊獵心儀學校的高三學生，Porchay不意外是要去的，實際上他心目中最想去的就是這所學校。
五天前音樂學院的推特上面悄悄發布了一項訊息，說是邀請了一個著名校友來進行演講，配上一張顏色晦暗的剪影，雖然沒有寫出人名，但Porchay立刻認出來那個人的身分，是他很喜歡的一位音樂人，Wik，而那張照片是來自於Wik首張EP發佈時粉絲見面禮的其中一張圖。
兩點半。兩點半。是兩點半嗎？Porchay忍不住又確認了一遍。
他的朋友Even看著他這樣焦慮，打趣他：「還以為你在確認結婚典禮的時間呢？又不是老年癡呆，幹嘛要一直看？」
「嗷，我怕記錯時間，跑到別的地方去了。」
「離兩點半還有那麼久，我們要不要先去吃點什麼？」Even看著他心不在焉的模樣，笑著攤攤手，「算了，我們現在過去吧。」
距離Porsche離開自己，孤身一人去島上工作已經兩個月了。
剛開始的那幾天，Porchay真的是天天都流眼淚，可是後來想到哥哥一定也每天都擔心他有沒有過好，如果自己不好好的活著，像哥哥說的一樣，「在好的學校上學，在好的環境裡生活，交到好的朋友」，那他真的就白白為自己犧牲了。所以Porchay慢慢地振作起來，每天像是記日記一樣，在與哥哥的對話上不報冀望地丟著訊息，像是投出一個又一個的漂流瓶，瓶裡記著每天的笑容，希望哪天哥哥看到了，能夠愉快地鬆一口氣。
他調整了作息，每天去運動，很快就在夏季的太陽下曬得漆黑。趁著哥哥不在，他把音箱跟吉他搬到客廳，每天不休地練習。他在課業上更認真了，每天都花超過三個小時，紮紮實實地複習、預習。朋友們找他，除非是那些花錢的地方，要不然他都欣然應約。
Porchay把自己過得都忘記了，他在白天越快樂，黑夜裡就越感到孤獨。在過於積極與忙碌的日子中，他好像被割裂成兩個靈魂，一個負責笑，一個負責哭，所以他開始整晚的聽歌。各種各樣的音樂塞滿了空空蕩蕩的房子，Porchay發現自己還是最喜歡Wik的歌，感覺自己所有的情緒，不管是哀傷的、憤怒的、怨恨的、渴望的、快樂的……都能被歌曲接住，好像在遙遠的一方有著自己的知心人。
Wik大約在五年前出現在歌壇上，他獨特的聲線與充滿戲劇張力的舞台風格很快就吸引了一群樂迷，Porchay正是其中之一。
說來也湊巧，Porsche當時已經忙碌起來了，可能好幾天都不在家，中學的Porchay心裡鬱悶，便到街上閒逛，過了河有一塊堆滿廢棄貨櫃的空地，Porchay還記得第一次聽到電吉他現場的震撼，彼時的Wik充滿了暴力與血腥的色彩，大量失真的電吉他幾乎要釘穿耳膜，歌詞也寫盡了對世界的疏離與恨意。Porchay跟著一群穿著烏漆墨黑的人一起搖頭擺腦，沉浸在音樂的震盪裡。
從那以後，他就記住了Wik的名字。
在短期的出家以後，再度回到樂壇的Wik帶著傳統樂器娉（พิณ，Phin）開始探索更多音樂的可能性，漸漸的他也開始用吉他溫和的彈唱一些帶著柔軟情緒的歌曲。也許是隨著年紀漸長，基本上轉為了幕後製作人，頂多在網上發歌，很少再有實體演出，所以猜到這次新生活動可能邀請他來，Porsche興奮極了。
作為兩張EP都有實體收藏的人，且每首歌只要前奏響起，立刻知道歌名，並能跟著哼唱出來，所以Porchay心裡對那些在Wik第三階段（他自己命名為微笑時期）才加入的歌迷頗不以為然，認為他們都不了解Wik的多面性。
活動開始後，主持人在說什麼已經不重要了，Porchay眼裡只剩下那個穿著皮衣的男人，他帥氣的簡直像在發光。
「……歡迎本校著名校友，Wik Teemiiyaaweed！」
Kim淺笑著上台，看著底下難脫天真的高中生們，恍如隔世。作為Wik Teemiiyaaweed，在扮演這個來自母族的鏡像時，好像看到了另一個可能，他或許可以遠離血腥汙穢的世界，純粹、專注地追求音樂的夢想，而不用在黑暗中獨自吶喊。
等歡呼聲稍停，他輕輕撥動了弦，原定的歌曲是一首最近出的情歌，但Kim的手不受控的轉向了另一個和弦。
是〈漫長的等候〉！Porchay心裡激動起來，他很快地從那幾個音符的排列方式認出歌曲，且驚喜地發現是Wik早期歌曲的不插電版。
「都說夢見最美的 醒來只剩空幻
遙遙望著你的方向 命運兜兜轉轉
愛意溫柔包裹你我 假使謊言永不失算
玩弄我吧 憐憫我吧 拯救我吧
愛在夢裡生根 夢在愛裡瀰漫 」
吉他重重幾下刷弦，底下的觀眾們熱烈尖叫歡呼，Kim衝大家一笑。
其實他並不特別喜歡粉絲，他的歌完全是為了自己而唱的，沒有他的這些經歷，Kim不覺得粉絲能夠真正理解他的歌。所以學生會這邊好幾次邀請他，他都婉謝不來，要不是前幾天剛剛完成一首新歌，心情大好，他也不會鬆口答應。不過原本有些不耐煩的心在這場縮減版的表演後稍稍變好，因為他在表演時聽到有人幫他唱和聲，那個和聲又乾淨又恰到好處，感覺得出來是聽過原版歌曲的老粉，在不熟悉歌曲以致於很少人應和的觀眾裡，那人的聲音顯得格外突出。
「……我一直問自己，夢想有多重要。在追逐夢想的過程中，失去一些東西，是否值得，但只要我們夠愛某個東西，那就夠了。所以我也希望，我今天說的話，對各位有幫助，祝你們好運。」Kim面帶笑容地分享完自己半真半假的經歷，照樣說了一通鼓勵追求夢想的話，贏得大家瘋狂鼓掌。
主持人又竄了上來，他手上掛著三件T恤，「學弟學妹，別急著離開，活動還不止這樣！我們這裡有三個問題，如果誰回答對了，就可以得到Wik哥親手簽名的院服喔！」主持的學長遞個眼神給Kim，給我個面子吧。Kim小小地瞪了他一眼。
Porchay當然難以拒絕這個挑戰，可惜在場的人很多，與他同樣踴躍的手也很多，前兩題很快地被別人搶走，聽到不遠處傳來的歡呼聲，他不耐煩地翻了個白眼，雙手在底下緊握著，都開始冒汗了。
「最後一題，送給Wik哥忠實的粉絲們，請問，在Wik哥所有發佈的MV中，有貓咪出鏡的是哪支MV？」
Porchay立刻拚了命的舉高手。但被點到的是他前面的一個女生，女生靦腆的說：「〈擱淺的鯨魚〉。」
主持的學長看向Kim，Kim正要點頭，就聽到一個男生帶著膽怯的顫抖，堅定地說著：「不對，還有三首歌。〈迷失的星星〉，歌曲高潮部分有貓咪的尾巴。〈你的樣子〉，爪子出現在前奏。〈我暗戀你〉是一隻玩具貓，呃，這算嗎？」
Kim幾乎是瞠目結舌地聽完了，他看著那個男生，黑黑的，臉紅到耳朵，但眼睛很漂亮，這讓他想起第一次收到歌迷禮物時的感覺，那種毫無企圖、純粹的被放在心上的關愛，在心裡面再度泛起漣漪。他真誠笑起來，佩服地拍手。
學校的招生辦法說明會結束後，朋友陪著Porchay急忙趕到剛剛Wik表演的大廳裡，卻遺憾地發現三件簽了名的院服已經被拿走了。看著懷抱歉意的學長與Kim，Porchay委屈地低下頭，說句「沒關係，謝謝」，正要走的時候，Kim叫住他。
當Porchay過來，Kim便認出他來了，是剛剛那位熱情的粉絲。
「難得你回答出這麼多歌，這樣吧，」Kim不想讓粉絲太失望，「換別的東西，可以嗎？」
Porchay什麼都沒想，脫口而出：「那我可以請你輔導我彈吉他嗎？我想考這所學校。」
話剛出口，看到Kim略有點為難的表情，他就後悔了，Wik哥怎麼可能有空。他匆匆道了歉，就拉著朋友想跑掉。
Kim短短猶豫了一下，再次叫住他，「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Porchay。」
「拿筆來。」Kim指使旁邊的同伴，然後按著Porchay的胸，在他校服的心口處寫下了自己的簽名，WIꓘ。很好，他喜歡這個位置。
Kim的突然靠近驚呆了Porchay，自己那麼著迷的一個人突然放大，溫熱的手碰觸自己，他已經什麼都想不到了，眼前只有炫目的光跟Kim的俊顏。Kim滿意地看到這個男孩的眼神再度充滿光彩，他拍拍男孩的肩膀，「Porchay學弟，希望你能考進來。」
等驚嚇走了以後，快樂就在腦袋裡狂歡。Porchay快活地幾乎要跳起舞來，歡喜得只記得跟Wik哥說了一句再見，就攬著朋友蹦蹦跳跳地走了。
看著有人因為自己一句話、一個動作變得如此高興，Kim也露出笑容。
－＊－
天空烏雲密布，很快就下起了雨。
Kim遇見粉絲的興奮感被澆熄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被欺騙的憤怒。
Big不愧是首席保鏢，做事相當迅捷，不到幾天就交上來關於Porsche的報告，他個人的成長過程、家庭背景與成員都羅列地清清楚楚。只是……Kim看著Porsche與弟弟的合照，挑起了眉。
他的記憶力一向很好，對於人臉辨識與人體架構的了解更是出類拔萃，因此他不可能會記錯，照片裡這個笑得開心的男孩，正是阿南塔美佳大學音樂學院新生說明會上那個熱情的粉絲。
Kim突然覺得噁心。
他不是沒有遇見過這種人。
作為曼谷小有名氣的家族成員，心知有無數的敵手在暗處埋伏，他們處心積慮地想要破壞Theerapanyakul家族，野心勃勃的，打算把敵人本身翦除，取而代之，因此暗殺層出不窮；貪婪無度的，想從家族獲取利益，不論是威脅、利誘，乃至於綁架，一家三兄弟也都算是身經百戰了。隨著年紀越長，Kim的身邊也出現了許多搔首弄姿的男男女女，他們想爬上他的床，扼住他的喉嚨，讓他成為對其他家族俯首貼耳的狗。
想到這點，Kim就覺得可笑，他們過度高估了愛情的力量，以為愛情可以讓他這樣的人悉聽尊便。
自從他的勢力茁壯以來，他已經很久沒見到這類的人了。用著拙劣的技巧、看似真誠的動作，現在想起來，Kim為自己那瞬間的心軟感到羞恥和憤怒，他甚至覺得自己心靈的淨土被汙染了。
旁邊的Big還在絮絮叨叨地說些廢話，Kim隨口打發了他出去。他抿起嘴，黑漆漆的眼睛直直盯著照片裡的人。Big來這裡的時候眼睛總是看著地上，要是他看到這個表情，想必溜得更快。
他不是沒有想過可能是巧合，因為那個人的姿態實在是太天真，理性的分析幾乎能說服自己相信Porsche的舉動和Porchay的表現是毫無聯繫的，沒有可資證明為欺騙的證據，可是經驗告訴他，這個世界通常沒有巧合，只有刻意為之的偶遇。
照片裡的Porchay明顯白了好幾個色號，讓他眉間的輪廓更加清晰，讓Kim越看越有種說不上來的熟悉感，他以前一定見過這個人。
他搜索著記憶中的人臉，苦尋了一番未果，但憑他的直覺，這一定是個重要的線索。
肖像後的人物關係表再次接觸到光線，上面密密麻麻貼滿了人的照片，本家、分家、曼谷其他重要家族以及諸多海外幫派……所有參與了十年前那場動亂的家族的重要成員都被標示。Kim熱切地想知道所有人隱瞞不語的那場動亂究竟發生了什麼，整個曼谷的勢力大洗牌，暗地裡的交易和明面上的籌碼不斷的博弈著，在他開始擁有了屬於自己的班底後，他就開始鍥而不捨的追查真相，搜捕家族的內鬼只是滿足父親的要求——
父親？十年前？
腦海閃過一個畫面，是十年前他終於被帶回家時，自己看過的一幕。
一個女人神情麻木地站在意氣風發的父親身邊。
他再次仔細看過Porchay的照片，與自己記憶中的那個女人作比較，明亮的一雙杏眼與五官的起伏驚人的相似，相似到應該無人會懷疑兩人的親緣關係。Kim皺起眉頭，又看向Porsche的長相，笑起來的樣子與Porchay是相像的。
腦子裡陡然響起了狗血電視劇的配樂。私生子？會是這麼荒唐的理由嗎？還是什麼奪取民妻的戲碼？
這個念頭在Kim的心裏打轉，他站起來，看向窗外。
也許他應該回「家」去看看了。
回去探查的想法令他略有些緊張，他的父親是頭老而不昏的獅子，容忍幼獅的小打小鬧是他僅有的愛，但Kim很清楚，搜查父親的情婦或私生子可是在父親頭上捋虎鬚，不過這件事也許是個突破口，在他的調查陷入僵局的現在，任何一點進展都讓他滿足。
至於那位學弟該怎麼處理，他還要再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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