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rsche一大早就接到了一個工作。
因為最近家族有不少要務同時進行,許多資深的保鏢都被派遣了任務,大樓裡大家行色匆匆地領了裝備走了,還端著盤子睡眼惺忪的Porsche就顯得特別打眼。他還帶著眼屎的眼角瞄到了幾個老保鏢在那邊對著他竊竊私語,不過回到餐桌的功夫,他們就不見了,Porsche也不以為意,沒事最好,他雖然在這裡工作,卻隨時打著養老的心思。
可惜美好的早晨還是被破壞了。
Ken僵著一張臉過來通知他,鑒於人手不足,他將暫時跟著Kinn少爺。
「好吧。」Porsche不甚滿意地聳聳肩,「所以我要幹什麼?」
「十五分鐘後,跟著Kinn少爺出發,巡視公司。」Ken的眼神掃過Porsche邋遢的模樣,不動聲色地說。
回應他的是一個嘴裡塞滿食物的含糊應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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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nn每個月都有一個屬於繼承人的任務,這會消耗掉他數天的時間與許多的精力。他放下手上的資料,對著窗外啜飲了一口咖啡,突然想到Porsche剛來的時候,他泡的那玩意兒,簡直不能下嚥。
敲門聲響,「進來。」Porsche穿著筆挺的西裝,跟著Ken幾個保鏢一塊,面無表情地進來了。
變化真大。Kinn心裡想,臉上浮現屬於領導者溫和的笑容,「我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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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我這麼開會下去,我大概也會變得像Kinn一樣的瘋子。Porsche默不作聲地站在會議室的窗邊,忍耐著今天第八個無聊的會議。
從十點開始,他們一群人就不斷轉戰多間家族下轄的公司,然後就是無止盡的慰問、巡視、開會、查核,連午餐都是在車上解決的,他看著Kinn始終帶著笑的臉,恐怕都要僵了吧。雖然Porsche依舊瞧不起Kinn作為老大的本事,但在心裡他可以勉為其難地承認這個少爺還是有幾分能力的,先不說對這些瑣事的耐受力,就看他處理許多人事糾葛快刀斬亂麻的手段之熟練,而且被處理的雙方事後都沒有怨怪的神色,反而覺得很公平合理,讓他確實高看了Kinn幾分。
身後的絮語還在繼續,Porsche看著窗外,自從父母去世,他很久沒有從這麼高的樓層往下看了。正逢午休時間,眾生像螞蟻一樣穿行在大樓之間,隔著玻璃與空調,曼谷的高溫與臭氣都無法侵入,但家裡面又怎麼樣了呢?昨天雨下得特別大,不知道Porchay有沒有記得關窗戶,叔叔......他那裏大概又會淹水了吧。Porsche突然想起來去年雨季叔叔一通求救電話,讓兄弟倆人跑到叔叔家,捲起褲管撈水,最後一起跑去撈魚撈蝦的蠢事。嘴角剛醞釀出一點笑意,就聽到Kinn結束會議,準備離場,他無奈地離開窗邊,耳機的公共頻道裡秘書說著下一個行程,指揮點了幾個保鏢提前出發做準備,「……Alo、Porsche、Rax……」,他順從地跟上。
到了新地點,這回是個豪車進口代理公司。
敞亮明淨的大樓裡分層給不同的公司承租,他被安排到搜查樓梯間,確保每層樓梯的出入安全。Porsche一層一層爬上去,檢查到七樓的時候,他有點喘,也有點煩,靠在堆在一旁的雜物上,Porsche點起了煙,樓梯間狹小的窗戶縮在階梯邊,半開著,透著一縷悶熱的風,窗框上結了蜘蛛網還有幾坨蜘蛛的戰利品,他什麼也沒想,就是放空盯著蛛網的顫動。
腳步聲傳來,Porsche抬頭看去,一個神色頹唐的中年男子走了進來。Porsche掐滅煙,正要點頭離開時,卻聽到那人帶著些許遲疑叫道:「是Pat的孩子嗎?」
Porsche沒想到會在這裡聽到父親的名字,驚訝地看向那人,良久才從塌軟的臉皮與禿髮中看出一絲熟悉的面容,但他叫不出名字。「您是?」
「我是芒果叔叔啊,Ole,以前老是給你們家送芒果。」那個失意的中年男人語氣親熱地說。一說到往事,Ole的精神立刻抖擻起來,好像回憶是更好的回春丹一般。「天哪,你跟你父親年輕時真像啊。」
Porsche有點尷尬地點頭道好。Ole熟練地問起他的近況:「長這麼大了,真的是好久不見,大學應該畢業了吧,現在在做什麼啊?」
「呃……做保鏢。」Porsche開始厭惡自己的嘴,好像被什麼膠水黏住一樣。往常善於交際的他可從來不會這樣。只是從十年前父母車禍身亡以後,他已經很久沒有跟外人說起父母的事了。
「保鏢啊,那也是個體面的工作,不過很辛苦吧。」Ole說,好像很關心的樣子。
雖然面對的是一個又醜又老的男人,但Porsche心裡面突然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傷感被勾動了出來,好像他這些時日的壓抑與難受終於被一個合適的人知道,他忍不住吐了幾句心裡話。
「看起來你也過得不順啊,最近叔叔我也是倒楣得很,生意差不說,資金還周轉不過來,眼看公司就要撐不下去了,卻……」Ole低沉地說道,滿臉都是絕望。
Porsche正要細聽,耳機卻傳來指示:「少爺五分鐘後抵達,請各組做好準備。」
Porsche回了句「收到,樓梯間安全」,就要離開之前,他回頭跟Ole叔誠懇保證:「會好的。」
「所有人回報任務情況,並到十樓大廳集合。」Ken指揮。
Ole點點頭,撐起笑容回答道:「快去吧,不要耽誤工作。」
Porsche笑了下,三步併兩步衝上十樓。離開那逼仄的樓梯間,他覺得心情都變好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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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nn坐進會議室不久,他安排順便去討債的人員就回來了,負責人在他耳邊回報失利的訊息,他面無表情地點點頭,讓負責的保鏢下去了。按理說他是不插手債務催討業務的,家族旗下有專門的討債公司,情節嚴重的就交由分家處理,不過前幾天在準備會議資料時,父親提到這家公司的債務問題,故舊,需要妥善關注,於是他派遣了幾個有點經驗的保鏢去公司負責人的家中,不料人卻撲了空。他看過那間公司的體質,不知道為什麼家族要投資,但整體來說,沒有立即危險。
心裡的待辦事項又增加一項,Kinn一面向與會的公司主管點頭致意。家族轄下的豪車代理公司其實不少,經營不同的業務與客群,有時也額外接手一些灰色業務,不過那就不是他今天要處理的事情了。
開了大半天的會,就算是鐵人也有些吃不消,Kinn的思緒有些飄移,他看到Porsche站在會議桌的正前方凝視窗外,就在CEO難看的頭顱後,剪裁合身的西裝切出Porsche俐落的線條,但怎麼不戴上回試衣的時候給他配的那條領帶呢?Kinn實在很好奇窗外到底有什麼好看的,我開了一天的會,他看了一天的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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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後一行人走出會議室,公司的高層是個諂媚的,也是這個月的表現不好,他彎著腰討好地笑,拉著Kinn不停奉承。Kinn移一步,他就跟著挪一步,於是底下的那些主管也得跟著動一步,一團人就這麼卡在大廳裡。
這時左邊的樓梯間驟然衝出一個人,飛快地撞進人群中,就聽到一聲粗礪的大叫:「不許動!」
大夥兒定睛一看:一個男人雙手握著槍,直直地指著Kinn。
「有槍!」人群裡發出怪叫,大家亂紛紛往旁邊跑。保鏢圍成一團,Ken暗暗打個手勢,點了幾個隊員形成包圍陣勢。
Porsche站定位子,抬頭一看,那不是Ole叔嗎?
Ole打著哆嗦,但手指堅定地扣在扳機的位置,保險已經拉開了。他的雙眼充滿血絲,扭曲的臉上淌著冷汗,帶著瘋狂笑意說:「你不是不肯給我活路嗎?」
Kinn冷靜站著,手撥弄袖口,好像漫不經心的樣子。
「沒有我們這些錢,你們會死嗎!」Ole大吼,「逼死了我們,你們又拿得到錢嗎?」
Kinn沒有回話,似乎不打算回應了。
Porsche的餘光瞟見隊伍包圍圈逐漸收攏,似乎有突圍的打算,他心裡一急,突然叫出來:「Ole叔,等等!」
Ole停頓了一下,Porsche看有戲,也打了個手勢,一步一步地慢慢靠近Kinn的位置,「你想想你的家人,他們不會想看到你這樣的。」
「我的家人……」Ole悲傷的說,「都是他們逼我的。」
「誰逼你?」
「他們說,我只要三點過來,拿了槍,殺了他,一切就幫我搞定。」
Kinn輕輕挑起眉頭,看了眼正想要制止Porsche的Ken。
「誰跟你說的?誰給你槍?」Porsche繼續問,「說出來,放下槍,換我們保護你。」
Ole喘著粗氣,大腦裡百般交戰,終於他神色痛苦地緩緩放下槍。所有人都暗暗鬆了口氣,但Kinn依舊注意著Ole。
忽然間手機鈴聲響了,是Ole的。他苦笑,「Porsche,我比你更懂黑道。」話音未落,抬起槍就射。
那個瞬間一切都是混亂的,Porsche感覺自己經過訓練的手不聽使喚地服從使命,血花自他的彈道迸現,Kinn猛地把他推離位置,一股痛覺像鞭子一樣打了他的上臂,是Ole射出的子彈,可是他卻感覺不到痛,Porsche在地上歪著身子看著那個曾經名叫Ole的軀體倒下,在更多保鏢的子彈中物理性的抽動,然後在地上留了一堆的血。
成了一具屍體。
我殺死了我稱為叔叔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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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Porsche一個人出來抽菸,他剛剛接受完問詢,撇清了所有的責任後,心裡還是留下揮之不去的影像。
他知道自己不是什麼好人,打架鬥毆的都不在少數,滿腦子的暴烈情緒在聽到別人痛苦的哀嚎時,他反而覺得爽快。他知道自己是這樣的人,可是他從來沒有殺過人。
Porsche看過鮮活的生命一瞬間死亡的樣子。以前在拳賽的時候,他曾經看過幾個拳手滿臉鮮血的被抬出去,他們的臉還痛苦的猙獰著,人就幸運地死去了。他混在鄧爺身邊的時候,也經歷過幫派火拚,看著兩邊拿了小刀、提了棍棒,來回衝個幾輪,幾個過去意氣風發的小子就歪倒在街邊,再也叫不醒。死亡對他來說,真的不陌生,只是親手殺人還是第一回,還是曾與父母有舊的故人。
「你還好嗎?」Pete看他進房沒多久,又沉著臉出去,聽說他今天被帶去問,心裡肯定不舒服。他拎著一盒醫藥箱在外面找到Porsche,「拿去,沒對你怎麼樣吧?」
Porsche接過藥箱,點點頭以示道謝,他吐出一口菸,說:「沒有。」安靜了一下,又忍不住問道:「你說他至於嗎?明明都已經願意放下槍了,為什麼要再舉起槍呢?」
「肯定是家人被拿住了吧,」Pete見多了這種事,蠻不在乎的說,「他就是個肉包,被派來給我們下馬威的。」
Porsche說不上來哪裡奇怪,只能訥訥沒有說話。
「你知道走投無路的人都是這樣的,不過你當下殺了他,對他也是好事,要不然拉回來逼供,最後也活不了的。」Pete聳聳肩。
「他不是願意說了嗎?怎麼會也活不了?」
「沒用了唄,敢拿著槍指我們少爺,不該給點教訓嗎?」Pete的娃娃臉上有著不合長相的陰狠。
這時一個傭人走過來,說是Tankhun少爺找Pete。
「行了,我國中的時候就進來了,這種事啊,看多就不奇怪了。」Pete拍拍他的肩,「你弄弄傷口,要是真的沒法處理,家裡還有醫務室。我先過去囉。」
天臺又只剩下他一人。曼谷的夜空閃爍著無數星辰,徐徐微風吹過,他吸了一口菸,動到了手臂上的傷口,恨恨地罵了聲髒話。
「痛到要罵髒話了?」
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Porsche往樓梯那邊看,是Kinn。他驚奇地挑起了眉,「大家都閒得沒事情幹嗎?」
Kinn脫了外套坐在旁邊,命令道:「把衣服脫了。」
Porsche斜眼睨Kinn,神情在菸氣中顯得模糊不清,他解開釦子,在Kinn的幫助下慢慢脫下了襯衫。子彈在他的上臂劃出一道痕跡,但不深,用不著縫針。Porsche清理傷口邊凝結的血液,剛放下濕布,準備拿藥,Kinn就遞了上來。Porsche又看他一眼,接過了棉球。
「第一次殺人?」Kinn看著他的傷口,語氣聽不出嘲笑意味,「還是你認識的?」
Porsche叼著菸哼了一聲,一邊抖落菸灰,還是街頭混混的痞樣。
Kinn挑起眉,伸手就拔了他的菸,捻熄在地上。
「欸你?!」Porsche氣結,「好吧,行,你老大你做主。」
Kinn看Porsche的棉球半天都在傷口外圈繞,乾脆又沾了另一團棉球,「痛就憋著。」話音剛落就按下去。
「等——痛痛痛!」Porsche痛得皺起了臉,「你會不會弄啊?有人這麼擦藥的嗎?」
「痛過就好了,我受過的傷可不比你少。」
確實如此,就痛那麼一下,之後Kinn在他傷口邊的動作都沒怎麼感覺,不過Porsche覺得,並不是不痛,而是先前那個痛覺麻痺了大腦,以至於已經感覺不到後面的痛了。
「大少爺怎麼會來這邊幫我擦藥?剛剛他們還說我要等之後處分呢。」不那麼痛了,Porsche就有心情開玩笑了,「不怕我是內奸,跟別人裡應外合?」
「鄭姨他們已經通知我結果了,否則我怎麼會過來?早就叫人把你給斃了。」Kinn笑說,把沾了血的棉球彈到Porsche身上,正好擊中他心口。「行了,剩下自己弄吧。」
「你連我也懷疑?」Porsche不爽地問,「那你幹嘛非得搞我進來?」
「人都是會變的,你要是跟我有同樣的經歷,你也會懷疑任何人的。」Kinn說,深深地看了Porsche一眼,便走了。
Porsche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只是聳聳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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