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巫故事

我們決定到西雅圖的賣場去，海爾鎮的賣場沒多少東西可買。爸開車，我坐在副駕駛座上打開廣播，廣播裡傳來六十年代的老音樂。豆大的雨滴劈哩啪啦的砸在車窗上，我望著窗外的景色，感到困倦。

「你可以睡覺，醒來我們就到了。」爸建議。

「現在睡的話，晚上會睡不著。」我容易做惡夢，這導致我很淺眠，若睡前不喝能安眠的藥草茶，就會被驚醒。

「好吧……新學校怎麼樣？有沒有交到朋友？」

我想到克里斯．愛默森，猛然直起身：「我們學校裡有個學生是吸血鬼！」

「吸血鬼？你確定嗎？」

我點頭：「你知道我絕對不會看錯。」

「我記得昨天有出太陽，那個吸血鬼沒有避著陽光？」

「他就坐在窗邊，任太陽曬。」我往回攤回椅子上：「這代表他被轉化超過五十年了，一個超過五十歲的吸血鬼幹嘛來上高中啊？讓我超級緊張的。」

「可能是因為他的外貌吧，若娜，我猜那個吸血鬼外表就像普通的青少年一樣，如果不去上學反而很奇怪。」

「他可以申請在家自學。」

「在家自學的手續很麻煩。」他說：「而且進入社會能讓他不會和時代脫節。」

「我很擔心他會忽然攻擊學校裡的孩子。」

「五十歲以上的吸血鬼一定有自制能力，你不需要擔憂他會突然攻擊任何人。」爸轉彎，開入賣場的地下停車場：「如果你真的那麼害怕，就多多練習我教你的咒語。吸血鬼的體能很好，但他們對上法術就像以卵擊石，除非瘋了，否則沒有超自然生物會隨意對巫師發動攻擊。」

「……那樣我會暴露身分，然後我們就又得搬家了。」

「我不擔心他會攻擊你，若娜。」他停好車道，再次重申：「我覺得你也不需要擔心。」

「但願如此。」我呢喃，打開車門下車。

我們推著推車走進賣場，今天人不多，也許是因為下雨、也許是因為謀殺案，也許兩者皆有。我把麥片和茶包放進推車裡，爸則打量著另一個貨架上的咖啡。

「嘿！喬！你是喬對吧？」

一個陌生的聲音喊住爸，我們同時轉頭，看見一個穿著襯衫的男人正對著爸招手。我不認識他，但爸顯然認識，而且他叫的是爸好幾年前用的名字，代表他們幾年前就認識了──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嗨，丹尼爾。」爸說：「好久不見。」

「是啊，大概有八年了。」他走過來，一張臉上全是驚喜：「你當時就那麼消失了，讓我很驚訝。」

「嗯，發生了一點事，我們得離開。」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33WL8H7KuX

爸輕描淡寫，我卻緊張極了。這個丹尼爾是誰？為什麼會認識爸？八年前我們人在法國，我還上了法國的學校，他是那時候認識爸的嗎？

「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你，真讓我高興。」丹尼爾轉向我：「這是你的妹妹嗎？」

我正準備點頭應下，爸開口了。

「不，丹尼爾，這是我的女兒若娜。」他笑了笑：「你們沒見過面，不過你記得那時候我每天都很早下班吧？就是為了回家照顧她。若娜，這是丹尼爾，我在法國的同事。」

丹尼爾臉上的笑僵住了，他的視線在我和爸之間打轉，驚喜變成了訝異。

「你的女、女兒？」他臉上的表情很精彩：「你結婚了？」

不，關注的點不應該在那邊吧？我和爸之間的年齡差很小，每次我和別人介紹這是我爸時他們看起來都不可置信，接下來就會紛紛讚嘆爸保養的好或者我長得成熟。

「我沒結婚。」爸道：「若娜，你可以先去逛逛。」

這是要支開我，不知道爸會怎麼處理這件事，但如果只是普通同事的話，應該不難應付。

至少爸大概不會突然又決定搬家。

我推著推車離開，一邊打哈欠一邊走向冷凍櫃。要買肉嗎？可是肉處理起來好麻煩，買別人處理好的又很貴……我揉揉眼睛，看見一個少年正站在冷凍櫃前，凝視著裡頭的商品。

克里斯．愛默森。

如同完美的雕像般立在冷凍櫃前，吸血鬼和冷凍食品的組合太詭異，我止住動作，一時間不太清楚該上前打招呼或轉身離開。

他看起來沒有注意到我，我還是離開好了。雖然數學課上坐在一起，但我和他一句話都沒說過，上前打招呼好尷尬，再說，我也不是很想和吸血鬼扯上關係，能離越遠越好。

我推著購物車轉彎，沒想到卻撞上了一個男人。

「對不起！」我連忙道歉：「你還好──」

剩下的字句全都被男人那雙暗紅色的眼睛吞沒，那虹膜本來該是鮮明的紅，卻被暗色系的隱形眼鏡蓋過去，只留下一抹血液凝固之前的暗紅色。我心跳加速，手緊緊的握著推車把手，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我沒事。」男人給了我一個禮貌的笑，直視我的眼：「倒是你，沒問題吧？」

「我、我也沒事。」我極力控制自己不露出半分異常，儘管又有另一個吸血鬼站在我的面前：「我先走了。」

男人點點頭，走向冷凍櫃的方向，顯然他和克里斯是一起的。我趕緊推著推車離開，橫越了半個商場直到影音產品區才停下。心跳速度緩緩回復正常，剛才那個男人──有著一頭火焰般紅髮的男人──給我一種喘不過氣的感覺。

他沒有對我顯露半分敵意，但在身為掠食者的他們的眼前，實在無法放鬆。我不僅因為他是個吸血鬼而緊張，還因為他注意到了我。當他看著我的眼睛時，我很想拔腿就跑，把推車留在那裡，從最近的緊急出口逃跑。

羔羊不會停留在睡懶覺的獅子身邊。

我想離開賣場了，不知道爸和他舊同事敘舊完了沒。我從影音區一路找，途中在五金材料區順手拿了兩罐白色油漆，最後找到了他們。他們還在原地，爸和丹尼爾在聊天，笑得很開心。在記憶裡，爸從來沒像現在一樣，笑到眼睛都亮了起來。

收回往前邁的腳步，我悄悄的後退，在他們發現之前離開。

不想打擾他們，賣場裡有兩個吸血鬼讓我心慌，但克里斯和那個男人什麼都沒做，只是普通的逛街，我其實不必那麼恐慌。

就讓爸和丹尼爾繼續聊吧，他高興我也高興。

我穩了穩心神，平復剛才碰到吸血鬼引起的慌亂，繼續逛。推車的輪子喀拉喀拉的轉動，左前方的輪子有點卡，這些賣場推車的輪子總是會有一個出問題。

我走回冷凍櫃時，克里斯還站在冷凍櫃前，和紅髮的吸血鬼說話。一看到他們我就轉入另一條走道……還是沒辦法克服恐懼，對不起。

話說兩個吸血鬼幹嘛站在冷凍食品前面啊！他們根本吃不了那些東西！

我打消想買冷凍比薩的念頭，嘆息，默默走入雜物區。

提了兩串衛生紙丟進購物車，又拿了罐用習慣的洗髮精，和另一罐沒用過但今天打八折的洗髮精比較。八折的洗髮精原價比我用慣的洗髮精貴，今天打了折就和我平時用的同價了，要不要換它試試看？可要是它不適合我的髮質呢？我摩娑著打折洗髮精的標籤，決定冒險一次。

把另一瓶洗髮精放回架上時，碰到了一隻冷如寒冰的手。我身體一僵，轉頭，對上克里斯那雙淡漠的暗紅雙眸。

他也帶了隱形眼鏡啊……不對，現在這個狀況怎麼樣也得打招呼了吧，還是他會無視我直接離開？他會離開吧，他看起來就是那種在超市碰到熟人會裝作沒看到的人──

「嗨。」他說。

「噢，呃，你好。」我鎮定地把洗髮精放進貨架上，努力假裝正常。

「若娜，我可以叫你若娜嗎？」神情依舊淡漠的吸血鬼道：「不知道你記不記得我，我和你是數學課和英文賞析課的同學。」

他居然記得我的名字，還以為他完全沒在聽老師的介紹！他感覺起來明明對這些都沒興趣啊！

「對，你是愛默森。」我乾笑：「你坐在我旁邊，我記得你。」

「大家都叫我克里斯。」他的語氣就像在播新聞一樣的平淡：「你來買日常用品，是因為搬新家嗎？」

「對，我家還缺一些東西。」

「我們剛搬家時，也老是缺東西，海爾的賣場太小了，買不齊想要的日常用品。」

「確實，我覺得這裡的賣場東西賣得比較齊就來了。」

「正確的選擇。」

忽然背後傳來騷動聲，我轉頭，一個醉漢正在和兩個人起衝突……那兩個人是爸和丹尼爾。

「你、你這個黑鬼和黃猴子在那邊笑、笑什麼？」那個醉漢大聲叫道：「媽的，給我滾出美、美國！」

我的心一緊，忙推著推車想上前，卻被克里斯按住了肩膀。

「那個人是這附近有名的麻煩人物，常常會在賣場裡吵鬧，還曾經和人打起來。」他說道：「你過去可能會受傷。」

「可是他在罵我爸！」我皺起眉頭。

「沒事，保全已經過來了。」他的視線投向兩個正匆匆趕來的男人。

保安架住了那男人，開始把他往賣場外面帶。那男人還嚷嚷著什麼「西雅圖的犯罪率是因為你們才提高的」之類的胡言亂語，保安喝斥，要他閉嘴。

「那個種族歧視的混帳──」我罵到一半，忽然罵不下去了。

因為我發現，我和那個醉漢沒有兩樣。

我不也因為克里斯是個吸血鬼就戰戰兢兢？明明人家什麼事都沒做，我就已經開始避開他了，明明他可以若無其事地和我聊天。

他們是吸血鬼，是把人類當成食物的吸血鬼，心裡一個小小的聲音說。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jt0fQ8xjf

可一般來說吸血鬼不會把巫族當成獵食目標，正如巫族也不會刻意對吸血鬼動手一樣。他對我明明沒有威脅，我卻因為他的身分而討厭他，這和那個男人有什麼區別？

「希望他們以後別再放他進來了。」克里斯的聲音就像風平浪靜的湖面。

愧疚感讓我的心一緊，我竟無法直視他的眼睛。

「是啊，希望他們以後別再放他進來了。」我放低聲音。

「我要先走了，再見。」

「星期一見。」我點點頭，再度微笑──一點也不勉強的笑。

克里斯離開後，我動身去找爸。他和丹尼爾雖然兩個都像沒事人，但爸臉上的笑容已經消失了。

「爸，丹尼爾，你們還好嗎？」

「我們沒事。」爸道。

「那個傢伙老是隨便找人麻煩。」丹尼爾抱怨：「幸好他沒有找上你。」

「要是他找上我，我會跑的，他看起來只要跑快一點就會跌倒。」我轉向爸：「你還有什麼要買的嗎？」

「沒有。」爸對丹尼爾道：「那我們就先走了，明天再聊！」

丹尼爾笑了：「再見！」

爸接手我的推車，嘴角上揚。

我拿了麥片丟進推車裡：「明天再聊？」

「丹尼爾邀請我們明天去他家吃晚餐，他住在西雅圖。」爸問我：「你明天要和我一起去嗎？」

「沒問題，你們看起來都很高興。」

「我和他以前就很聊得來，關係也不錯……」爸搖搖頭：「能和舊朋友搭上線總是很不錯的，不是嗎？」

「你告訴他你改名字了嗎？」

「講了，我告訴他以前我和你到處旅遊，後來決定在美國定居時改了姓名，當作是新的起點。」

我聳肩：「那就沒問題了。」

「我覺得這次我們真的不用再搬家了。」爸的語氣很溫柔：「我們已經完全甩開了他們的追蹤……若娜，只要我們的身分不暴露，那我們就能留在海爾。」

「我在上上個城市就這麼說了……」我嘀咕：「我早就不想繼續搬家了。」

「抱歉，以前沒辦法給你安定的生活。」爸揉揉我的頭髮：「不過從現在開始，我們就能像普通人一樣的生活。你可以不用和學校裡的同學斷開聯絡，還能交個男朋友。」

「爸！」

「嗯……我改變主意了，你的年紀還太小，別交男朋友比較好。」

「我不想和你討論這個話題。」

他裝嚴肅的說：「不行，我們得討論，這件事很重要……你們學校裡有哪個男孩子感覺起來還不錯的嗎？」

「我轉過去才一天而已！」

他點點頭：「也對……之後如果遇到什麼不錯的男孩，記得帶回家給我看看。」

「我才沒打算帶男孩子回家！」我的臉頰燥熱。

他噗哧一笑：「知道了，我們家若娜最乖了，但如果看到喜歡的人，還是得把握機會。當然，不該做的事情不要亂做──」

我搶過他手上的推車，直接往結帳台衝。我不想和爸討論這種話題，男孩子什麼一點都不適合拿來當聊天材料！

「討厭……」我咕噥：「尷尬死了。」

結帳時爸還在笑，我決定無視他的笑容。回家的路上爸沒有再提男朋友的話題，我鬆了口氣，打開廣播，結果廣播裡傳來的第一句話就讓我的心瞬間如墜冰窖。

「就在半小時前，海爾鎮又發現了一具屍體，這是兩天以來第二具屍體，根據現場警官的說法，那具屍體的情形很怪異……它全身赤裸，衣物全被掛在樹上，胸部有刀傷，腹部像被大型的野獸撕扯過一樣，傷口周圍有黑色的黏液，沾上黏液處已經開始腐爛。有目擊者表示四十分鐘前還和受害者擦身而過，因此殺人犯只花了短短幾十分鐘──」

「爸。」我的聲音很低：「你聽到了嗎？」

「我聽見了。」

「是……」我嚥下不安：「是那個吧？傷口像野獸撕扯、沾上黏液的地方腐敗的更快──不，那明明是毒液才對，才不是黏液。」

「血魔。」爸的表情很嚴肅：「那是血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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