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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九龙城与九龙港之间的,废弃的居民小区被戏称为新九龙寨城。楼房一栋紧挨一栋,黑夜里看去就像扎了根的一排骨牌。新寨城可以说是社会信用体系带来的必然副产物,信用高的市民纷纷朝繁华的闹市区,信用低的社会边缘人群只好栖身于无人问津的旧城区。
许愿机并非不知道新寨城的存在,只因寨城的住民社会信用系数极低,消费能力非常有限,不得不依赖救济粮,对社会的影响极为微弱,许愿机都懒得管他们。一方面,社会也需要他们的来维持扶贫工程的存在感。
地下停车场的负三层开着几个杂货铺,是随地捡来的汽车外壳搭的棚子,昏黄的白炽灯积满灰尘和霉衣,吃力地照亮货架,货架上都是前许愿机时代的商品,包括开了裂的液晶电视,以及各类带键盘的手机。摆在货架最显眼的地方的,还数最受欢迎的货品——香皂。
由于现金的消失,又没有可用的消费值,寨城居民用来交换货物的媒介是面包片。
离杂货铺不远的地上烧着一团篝火。
篝火旁的男人拥有一张绝色面庞,一个眼神便足以令世界上的绝大多数女人倾心。他今天身着一条古希腊风格的袍子,坐在篝火旁边的砖头上,好像是要细细品味每一个字似的读着手里的《几何原理》。
随着脚步声由远及近,两个衣衫褴褛的壮年男人来到篝火旁。站定后,身后长长的影子一直延伸进无尽的黑暗。细看的话,这两个男人并非“职业乞丐”,面目表情和神态都体现出他们多数受过些教育,最大的共同点是两人的眼里都放射出灼热的不甘。
“约翰,事情是不是和说好的不一样?”戴眼镜的男人问道。
“别给老子耍花招。”留胡子的一个从身后拿出一根生锈的铁管。
“花招?”约翰对两个男人的气势感到可笑,“你们难道觉得我从你们身上贪图什么?” 他刻意瞥了一眼两人的手腕,因为社会信用系数过低,两人的移动端都是不具备消费功能的腕带形福利端。
他们的社会信用系数没有低到必须被送国家培训基地的地步,但受限于没有移动终端,只能去政府指定的地点领购必须的食物或生活用品。从他们身上确实没有什么物质的东西好贪图。
“哼……”约翰发出窃笑的同时站了起来,修长的身体比高出他面前的两个男人半个头,“如果你们那么想,就中了许愿机的下怀。许愿机就是想让你们以为自己在这个社会上一无是处。”
胡子男把铁管握得更紧了。
“罗向,你的编程技能再不用,就真的荒废了。”约翰先看了眼镜男,又看向胡子男,“吴冠,你过去也是发钞银行的运营长官。”
共同点是,两人都因为许愿机的横空出世而被剥夺工作机会。
约翰如同油画里的圣人般张开双臂。
“即使你们不威胁我,我也需要你们的帮助。”
约翰对身后打了个响指,地下停车场开始传出轰鸣声,是古老的汽油机转动的声音,很快便传来类似汽车尾气的味道。轰鸣声逐渐加大后变得稳定了,但在封闭的地下停车场里还是震耳如雷。
随着发动机的轰鸣,地下停车场的白炽灯一闪一闪亮起一片,灯光照亮两张并排的长桌,长桌上分别摆放了一排带液晶显示器的老式电脑。在全息投影仪成为主流的现代,液晶电脑通常是兴趣店的摆设。
一群同样衣衫不整的男女围了过来,看起来都是些曾经有头有脸的人,如今却不得不戴上贫民标志的腕带形移动端。
“你这是……”吴冠不由得退了一步,拿不准约翰身后这群人是针对他自己的还是准备去起义的。
“你们都知道付天奴吧。”约翰简单地说明,然后从长袍里取出一个移动终端,举到篝火与白炽灯双重的光芒中,“我手里拿的是他的备用终端。再过三十分钟,他就会被经监署的人用‘信誉裁判’手动调整社会信用系数,信誉裁判启动的一刻,通往许愿机内部的通道将被开启,也是我们的系统桥接许愿机的唯一机会。”约翰用布道者的语气演讲着,“你们曾经是这个国家最优秀的编程师,许愿机因为你们而诞生,但是,在你们失去作用以后,这个国家却把你像破布一样扔掉。现在,是时候用你自己的技术去夺回属于你们的东西了。”
“喂,约翰!”罗向对约翰握紧拳头,“我可没听说我们是来黑进许愿机。公安局不是瞎子!被发现就是死路一条!”
“死?”约翰冷笑的同时扬起下巴,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无比可悲的蛤蟆,“我们不配享受痛快的死亡。经监署会把你们送进国家培训基地,他们在里面对你做的事会让你觉得生不如死。”
“我不干了。”吴冠扔掉铁管,当啷的碰撞声激起回音。
“喂,等下。”罗向抓住吴冠的肩膀,“这可能是最后的机会了。”
吴冠停下脚步,他看着罗向,罗向的眼神说明了一切。
“我受够比狗都不如的生活了。”罗向低下头。
天天向许愿机献媚才能讨得一口饭吃,还得接受无孔不入的监视。能像个有用的人一样走在中港的街头还好,可惜许愿机从没把他们这些低信用者当过人。
“约翰,你是不是想拿我们当炮灰?”吴冠回头问。
“如果你的意思是牺牲品的话,这里的人已经是了。”约翰张开双臂,长袍挡住了篝火的光,他身后的人群被蒙上一层阴影。
“我愿意干。”罗向表面诚意之后,扫视约翰身后的人群,“大不了就是一起进国家培训基地。我要亲手去拧松许愿机的螺丝钉,就算到了培训基地也一样。”
“为什么要相信这家伙?”吴冠不解,“这种来路不明的家伙……”
“来路不明的家伙才更值得相信。”罗向回答,“我不知道他怎么办到的。但是在这个被许愿机全面监控的社会,来历不明是一种赞美。”
吴冠的双眼射出惊恐的目光。尽管如此,他明白自己没有退路。要么回去过狗都不如的生活,要么放手一搏。
“我干。”他用颤抖的声音回答,“我熟悉中港的发钞行向商业银行增加现金储备的机制,现在商业银行和发钞行都被串联在人民银行的区域链上,以过去的商业银行端为切入点,与人民银行的系统取得连接应该不是不可能。”
“可是……”这次发问的是罗向,“没有源代码,入侵许愿机谈何容易?”
“我有。”
约翰做了个扔东西的动作,一个秀珍U盘落到罗向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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函野从医务室的床上醒来。
上一次在这张床上醒来是三个月前刚升职的时候吧,那次也是适应性测试。不同点是,上次的测试是强制要求的,而这次是函野主动提出的。
他抓过病床边的移动端,戴到手腕,手臂背部立即传来轻微的刺痛。
“生物识别通过。经济监察署高级监察官,梁函野。”函野的脑海里传来只有他听的见的希希的声音,“面部识别开始。”
函野抬起手臂,移动端的扫描仪对准他的脸,先从左到右扫描,再从下到上进行扫描。
“面部识别通过。经济监察署高级监察官,梁函野。两次识别通过,使用权限开启。”
函野松了口气。每次识别通过并且获得使用权限之后,才有满足的安全感。新手探员偶尔会出现因为不小心歪一下头或者别的什么低级错误,导致识别失败,就需要通过人民银行的高级权限才能解锁。虽说人民银行上层并不会因此责骂,但在目前的安全设定下,探员始终只有一次机会来让移动端识别使用者。
“结果出来了。”弥赛拉手持平板电脑,踩着高跟鞋走进病房,大概是为了符合测试者的角色,她披了件医用白大褂。
“怎么样?”函野把挡住无影灯的手从面前拿开。
“还是五A一B,可怕的适应能力。”
弥赛拉把测试结果投影到函野面前。测试分六个大项,涵盖了被测试者从身体素质到心理状态的综合素质,以判断对工作的适应能力。虽说总体的结果没有变化,但分别来看的话,执行能力从上一次的B提升到了A,相对的,思维理解能力反倒下降了一档。
应该说是意料之中却又不太愿意看到的结果。
“擦伤也给你处理好了,炎症还要一两天才能消褪,要不要来点特别护理?”弥赛拉的食指在嘴唇表面划过。
“谢谢。”函野回答着。
从醒来开始就感到左臂隐隐作痛的原因找到了。昨晚艾隆娜为了保护他把他推到了车子后面,手臂就是那个时候摔伤的。
“上楼吧,监察长在等你。”79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AWKmd3mbDI
人民银行塔65楼。独眼监察长以背对办公桌的坐姿靠座椅上。他的耳里插着蓝牙耳机,在听函野的适应性测试结果。
不愧是监察长最看好的探员,各项测试均位列顶峰,个别项目居然还得到了提升。得知函野的思维理解能力有所下降之后,监察长的双手在胸前抱拳。
办公室的联络传来,墙壁上很快投影出一个上了年纪,留着灰白卷发的女人。
“思维理解能力意味着探员对天鸿演算系统的信赖程度……探员最近有什么思想上的变化?”
这个开门见山的女性是中国人民银行中港分行行长,也是监察长的顶头上司董厚英。中港如今已是继北上天重后的第五个直辖市,人民银行中港分行又直接对北京负责,可以说这女人是全中国最有权利的六个人之一。
“许愿机默许了人吃人。都不说我的手下了,是个人都会怀疑人吃人的正确性吧。”
“也就是说你手下确实质疑了天鸿演算的正确性?”
“我刚才是在假设。”
只是思维理解能力下降的话还无法惊动人民银行分行行长,可一小时之内连续两次使用信用审查,还使用了一次信誉裁判并且把一个大名鼎鼎的富商拿掉,就导致连行长也无法坐视不管。
“我不希望看到你手下的探员出现什么良莠不齐的情况。如果探员滥用信用审查和信誉裁判,这个国家就不需要天鸿演算系统来维护安定了。”
“我的探员没有问题。”
“我没记错的话,在梁函野和方正铭同时获得升职资格的时候,你把机会给了梁函野?”
董厚英开始翻旧账。她对获得升职资格的人选不满不是一天两天了,这女人把忠诚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这一套在人民银行那边确实行之有效,可函野过人的判断力是经监署更为紧缺的。
“谁让我们只有一个高级监察官名额?”
“为了把机会留给最合适的人才。”
“对,他们两个都是数一数二的探员,区别就在于函野编写了潜逃犯预警机制,而方正铭没有。”
董厚英冷笑了一声,看来她没放过监察长在名字方面的用辞。
“另外请容我强调……”监察长把抱在胸前的手放到腹部,“升职决定也得到了许愿机的许可。”
“你不需要向我强调我已经知道的事。我希望梁函野这次的情况今后不要再出现。”董厚英微微扬起头,从监察长的角度甚至看得见她的鼻毛,“否则,你的的位置可能还是更适合两只眼睛都看得见的监察长。”
“源代码泄漏的问题请做好保密工作。”
交代完最后的要点,董厚英切断通讯,墙壁恢复原有的灰白。仅仅一秒后,监察长室的门开了,函野走进监察长室,与此同时监察长把椅子转到正对办公桌的方向。
“伤怎么样?”监察长先看的是函野的左手。
“普通擦伤。”函野略微转了转左手手臂,“还有点炎症,不过一天就没事了。”
拒捕对经监署来说倒不是什么新鲜事,但遇到持枪抵抗对函野来说还是第一次。不然也就不需要用信誉裁判来堵住对方火力了。
“你们走在第一线是要有这个觉悟。”监察长语重心长地说,“但是下次如果遇到类似情况我还是希望你先向我报告再申请使用公安那边的人。”
“是我不对。”函野朝监察长深深鞠躬。
“导致思维理解适应性下降的原因很可能与这个有关,下次要多加小心,思维理解能力不能再降了。”
“我会铭记于心。”
谁都明白思维理解能力的下降没那么简单,但监察长既然选择一笔带过,就表示他不想深入讨论,至少现在不想。函野知趣地没有多问。
“另外还有一个算是好消息的事通知你。”监察长打开抱拳的双手摊在桌面,“上次你提出的‘价格执照化’方案已经被人民银行本部采纳了,明天开始,全国所有的商品价格都将按计量单位唯一化,我国国内再也不会有两件同样价格的不同商品出现了。”
“这是好事,以后我们对消费行为的监控会更准确。”
“好处又不是留给你的,你高兴什么。”
“能为国家服务就是我的荣幸。”
“你到底要我说多少次,不要在我耳朵旁边重复这些没意义的口号。”
监察长站了起来,少见地绕到办公桌的外侧。
“考虑到你现在的状态,我本来是想给你放个假的,你好多点时间陪你朋友。这次你那个有个女儿的朋友也多少被卷进来一点吧。”监察长走到函野的侧面,单眼从旁边看进下属的眼睛。
“对了……”
“约翰,我知道。你进来开始憋着了。”监察长看透了函野的心思,“你这个情郎搞不好是个大麻烦,所以我不想在对付约翰的时候分心。但是中华为那边明天要来几个人……我们先摆平这边吧。”监察长用商量的口气说,“我先征求你的意见,如果你愿意替我去摆平他们我就让你去,你要是不想麻这个烦我就让方正铭去。”
中华为成立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起初以制作电子产品和通讯设施为主,后来陆续并购中内外一系列电子产品公司,最终改组为今天的中华为。它亲手操刀了宇鸿演算系统的制作,现在也依旧在负责其技术方面的维护与升级。
“还是我去吵架吧。”函野叹了口气,经监署内没人喜欢中华为,“他们肯定要提昨天晚上的事,我是当事人,管他们接不接受,我最清楚当时的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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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赛拉在烟灰缸里弄息烟头,马上又点了一支。
她的分析室今天多了两个不速之客。
中华为每次要来一二十个人测试系统,但每次只送两个人下来。电脑在这些家伙眼里就是可替换的工具,他们用脏手去摸键盘,在弥赛拉眼里就像是看到亲生孩子被陌生人猥亵一样不堪。
戴眼镜的技术员飞速操作电脑,一边向旁边的秃头报告系统测试结果,秃头则用笔和笔记本记录。结果最后都要录入电脑,但中华为不信任人民银行,死活不愿再人民银行的地盘上接入任何网络。
“煽动颠覆国家政权机制,正常运转。”
“恐怖袭击机制,正常运转。”
“寻衅滋事机制,正常运转。”
“反社会行为机制,正常运转。”
“暴力犯罪机制,需要非必要升级。”
“信用盗窃机制,需要立即升级。”
以上警报机制均是用来监视个人的消费行为。一旦消费行为出现异常,警报机制便会触发,导致目标个体的社会信用系数出现波动,从而引发经监署关注。
正准备检验最后一个警报机制时,眼镜男回头对秃头推了下眼镜。
“……脱逃犯机制,需要进一步调试。”
“有没搞错!脱逃犯警报昨天还在正常工作。”弥赛拉插进对话。
“正常工作不代表不需要调试。”眼睛正眼也不看弥赛拉,“关于昨天的脱逃犯,我们还有话要问当班探员。”
不找茬就不是中华为了。脱逃犯警报自从上线开始,就被无数双眼睛盯住。中华为恨不得从恐龙骨头里挑出刺来,就因为他们没能想出来的警报被经监署的人想了出来。
“还有一个问题需要问你,弥赛拉女士。”秃头把手里的笔记往前翻了几页,“前天晚上之后,经监署的系统有没有什么异常?”
“没有。”弥赛拉回答,“今天早上的访问速度稍微慢了点。”她吐出吸到喉咙里的烟雾,“这是该你们技术人员该解决的问题吧。”
“技术问题当然是由我们来解决。”秃头的窃笑让弥赛拉很不舒服,“中华为倒不介意给经监署擦屁股,问题是经监署天天吃坏肚皮。”
“就算经监署一天吃坏三次肚子,该你们擦的你们就得擦。”函野突然走进弥赛拉的办公室,把一指厚的一叠测试报告拍到眼镜的手边,“脱逃犯警报的触发机制和测试报告我替你们准备好了。如果不符合你们的要求我可以重写。”
秃头当场读了函野写的报告。图文结合的方式非常浅显易懂,他没花几分钟就把报告过了一遍。当他发现从这份报告里挑不出脱逃犯警报的什么瑕疵时,啐了一口。
“马马虎虎。”秃头丢开报告,在手里的测试结果一栏勾选了通过。
“另外……”眼镜接过话头,说出一句好像憋了不少时间的台词,“昨晚经监署似乎有个探员启用了信誉裁判,不知你们对此有何看法?”
“就是我。”函野直言不讳,“天鸿演算若干次放过了一个强奸惯犯,他需要得到应有的惩罚。”
“你的意思是说许愿机搞错了?”
“在许愿机判别不当的情况下,需要一些人为修正而已。”
作为系统在技术层面的维护方与执行方面到维护方,中华为和经监署本来应该可以有愉快的交流的,可是二者却因为系统的绝对性而无法达成一致,争论的焦点主要是在“信誉仲裁”这一属于经监署的特权究竟有没有存在的必要。中华为坚持天鸿演算是绝对正确的,而人民银行则认为必须留一个人为矫正社会信用系数的后门。就现状而言,究竟是机器更完美还是人更正确,双方都无法拿出绝对证据驳倒对方。
“你们经监署就是喜欢拿这套陈词滥调说事。”眼镜咬着不放,他忽然瞟了弥赛拉,“经监署的系统访问速度是不是今天早上开始有点慢?”
弥赛拉倒咽口水。
“人民银行的访问系统昨晚遭到入侵。”秃头应声把手里的记录翻回第二页,“追踪显示,入侵发生的时间与信誉裁决启动的时间几乎分秒不差。”
函野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凭借监察官的直觉,他意识到信誉裁决的启动与系统被入侵两个事件必定有着联系。
“技术层面的我就不强调了,反正探员也听不懂。”眼镜一边摆出胜利者的姿态窃笑,一边摘下眼镜,里面露出来没有血色的两只机械义眼,“天鸿演算把过去的商业银行和中央银行集成到了同一块区块链上,是为了方便监控。中华为当时建议重做一套区块链,是你们经监署坚持利用已有的商业银行和央行系统。过去的系统多多少少有些漏洞,特别是启动信誉裁决的时候,信誉裁决会打开通向央行的通道,方便你们手动修改社会信用系数。这是个很大的漏洞,裴董事不是没有警告过。”
“话虽如此,通道开启的时间也只有信誉裁决启动的几秒。所以,初步预测,这次的入侵事件是有预谋的。”秃头又翻一页,“入侵者应该预测到了信誉裁决开始的准确时间,然后瞄准时机发动攻击。”
函野的眼里闪过约翰的脸颊。
为什么当时没有想到呢?那家伙既然有办法知晓从国家训练基地运到孙朱莉家的货物是人肉,那他有办法知道经监署的别的行动也不是没可能。
“探员小子好像知道什么?”打中了经监署的软肋,秃头故意瞥起眼睛,恨不得就此把函野碎尸万段似的。
“知道些你不知道的。”函野淡淡答道。
“回家写报告吧,小子。经监署有内鬼。”秃头合上报告书,用胜利者一样的姿态仰着下巴。
一般说来,情报泄漏多半是因为内应。可约翰的情报网再密集,顶多也只能打探到经监署前天晚上打算强行突入中银大楼。对付天奴发动信誉裁决可以说是临时起意……除非他可以预测到函野的下一步行动。不仅如此,对方还了解中央银行系统的漏洞。
函野把身子对着窗户。他有个不好的预感,敌人比想象的还要棘手得多。他决定从外部开始调查。
“为人民服务。”
“为人民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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蒸汽缭绕的露天温泉里,约翰端详着眼前的卡片,水蒸气凝成的水珠顺着他白皙的手臂滑下。为了增添洗浴的乐趣,藏在石块后面的扬声器播放着古典的协奏曲。
“花了付天奴大半的钱,就做出那么个玩意?”泡在同一洼温泉的女性问道。她的名字是珍菲菲,非盈利组织中港医疗协会的高级执行官。她对许愿机的态度算是不热爱也不讨厌——她按照许愿机的喜好行事,以此让自己成为既得利益者,但同时也保留了对许愿机的一些个人看法。
“这不是一张普通的卡片。”约翰微笑,“这是打垮许愿机的第一把攻城锤。”
“我看就是张没人用的银行卡。”
确切地说,约翰捏在手里的是张非接触类卡片。这类卡片在三四十年前的欧美地区流行过一段时间,使用者无需刷卡或者把卡片插入读卡机,而是把卡片拿到读卡机前晃一晃,便能成功消费。
珍菲菲不服气地把手抱在胸口,丰满的胸部浮出水面。拜高度发达的整形技术所赐,48岁的珍菲菲的肌肤与二十年前相比并没有老化多少,植入式胶原蛋白让她看起来依旧粉嫩动人。
“话说付天奴不是被抓了?”她进一步问,“他的信用早都被封了吧。你复制他的卡还能用?”
“我有优秀的程序员在人民银行内部安插了后门。”约翰不为身旁的裸女所动,“这张卡里集成了付天奴的收付二维码以及银行信息,拿到什么地方都能无障碍支付,并且人民银行会认为是付天奴在买东西。”
“说得好听,不就是老掉牙的复制信用卡诈骗?”珍菲菲挪到约翰身旁,“付天奴不是把家底都托付给你了?还用得着复制他的信用卡?”
她故意看了看这座露天温泉——它也是付天奴的私有财产之一。付天奴现在被扔进了国家培训基地,资产被查封只是时间问题,包括她正在浸泡的这座温泉。就在它落入国家手里之前,尽情享受一番吧。
“需要的是寨城那些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可怜人。”
“哈?你一天到晚说些神叨叨的话,真把自己当救世主了?”
“当然不。”约翰居然正面回答了珍菲菲的玩笑话,“施洗者的工作是为即将到来的救世主施以洗礼。”
“那救世主又是谁?”珍菲菲开始厌倦这个话题了。
“对体制深信不疑,但又还保留判断力的人。”尽管不期待对方能理解,约翰还是绕有兴致地回答,“让他看清并发自内心地反对许愿机的独裁,就是施洗的目的。”
“我不行?”
“不,你一开始就看清了许愿机的真面目。”约翰一口回答,“而我需要一个暂时还被蒙蔽了双眼的。”
“无聊。来说点什么有趣的吧。”珍菲菲打了个哈欠。
“已经开始了。”79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PWyIFWXDzL
约翰操作遥控器,打开开始就带到温泉的投影仪,画面立刻显示出城市的街道。约翰有意安排了这场直播,作为送给珍菲菲的礼物。
他手下的黑客入侵了中港的大部分街头监视摄像头。从一个道路摄像头的角度镜头看去,三个戴着微笑的小丑面具的男人推着购物车走进了湾仔居民区里的一家便利店。
镜头切换到便利店的摄像头,三个面具男走到挨个查找货架,最后在食品区,把手伸向面包、大米、以及面粉之类的主食。把食物架上的货物一扫而空后,三人把战利品放到收银台。戴帽子的收银员虽面露难色,但还是不得不挨个扫码购物车里的商品。由于数量众多,扫码期间收银台排起了长队,似乎有顾客在抱怨买不到食品,收银员不时鞠躬道歉。
扫码完毕,打头的面具男掏出事先准备好的卡片,收银员接过卡片放到读码机前,读取数据之后,他把卡片还回面具男手中,面具男推着三大手推车食物扬长而去。79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sCp7G6Pwo
“他们在采购……食物?”珍菲菲试着理解自己看到的画面,“这些人是你煽动的吗?你莫非是想用食物把救世主引出来?”
“差不多吧。”约翰握住卡片,双臂搭住温泉的石壁,用一种乐在其中的微笑表情看向天花板,“就算被我花掉大半,付天奴剩下的消费值还是可以买到数不清的基本食品,清空中港几十次都不是问题。”
“原来如此……”珍菲菲稍微理解了约翰的意图,“靠他们来制造混乱?”
“不仅是我的人。”约翰把纤细的手伸出,对着蒸汽缭绕的天空空抓一把,“人在面对未知事件时,会本能地把自我保护放在第一位考虑。看到有人抢购食物,正常人也会陷入恐慌,在不明原因的情况下也会担心自己买不到食物,然后跟风涌向超市食品区。不出三天,街上肯定会有人因为争抢食物而大打出手,届时是不是我的人在买东西已经无所谓了。”
他拍打遥控器,投影仪一口气把数十个画面投射到空气中。
不仅是刚才看的中环内的便利店,画面中可以看到戴面具的男人出现在中港的大小超市、零食铺、甚至面粉批发商。把店里的主食扫购一空之后,直接把货品推到海边,倒入大海。
“闹那么大……不怕公安局抓人?”
“没有害怕的必要。”约翰回答,“经监署还以为是付天奴在消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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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11:44。
函野在密集的脚步声中赶到监察长的办公室。在他之前已经有三个同样西装革履的探员站在监察长的桌前了,后面又匆匆忙忙赶到几个,整个实地调查小组的12名探员全部到齐。全员都是跑过来的,可以看到站在前面的几个探员的胸口小有起伏。监察长一脸笑不出来的表情,烟灰缸里装满了新抽完的烟头,带烟味的紧张空气充满监察长办公室,监察长平时是不会抽那么多烟的,函野吞了把口水。
“大半夜把你们全部叫出来,严重程度就不消多说了。”确认了人数之后,监察长从椅子上站起来,朝办公桌拍了一把,数十个球形投影顿时充满房间,同时弥赛拉的视频画面被投影到西翼的墙上,“你先说明情况,弥赛拉,尽量简短。”
“遵命,老大。”弥赛拉敬了个理,虽然那是不必要的,“今天晚上9点左右开始,中港各地陆续传来信用警报,主要是‘信用诈骗’机制引发的警报。”
办公桌投影出立体的中港地图,之前投影出来的球形投影正好落在中港的各个角落。
“事发地点有很多个,基本上覆盖了中港所有的居民区。”弥赛拉继续讲解,“监视摄像头证实了是多人同时作案。”
球形投影拉近,从城市上空聚焦到商店内,可以看到不同商店内站满了带微笑小丑面具的人,从身材判断大多数为男性。
“嫌疑犯的共同点是都在抢购主食,像是大米、面粉之类。”
镜头聚焦到嫌疑犯手里的购物车,确实装满了米袋和面粉袋。
“还有一个共同点是……”
“他们买东西用的是付天奴的消费值。”
函野替弥赛拉说完,监察长办公室陷入短暂的沉默。
社会信用系数在很大程度上方便了执法工作——只要系数下降到某个水平,天鸿演算系统便赋予了经监署抓捕的权利。可反过来说,如果犯罪者的社会信用系数保持在被抓捕的水平之上,那执法机关就无论如何也没有抓捕的理由。几十年前那种随便给人安个寻衅罪就能逮捕人的时代早已不存在了。
满街的面具人用的都是付天奴的信用,不管这些面具后面潜藏的是什么人,他们的信用都不会因为胡乱的消费行为而下降,成了一群游走在信用的真空地带的人。在社会信用体系的定义下,他们甚至都不能被称为罪犯。
约翰瞄准的就是社会信用体系的这一切漏洞。
与此同时,在经监署,人民银行被犯罪者入侵的事已经传遍了,在外还有中华为的人知道。尽管不是因为什么重大过失造成人民银行的系统被入侵,函野还是觉得自己该负主要责任。
他正对着监察长的座椅,座椅正上方挂的是个人民银行的眼形标志。罪恶感的驱使下,那只眼睛好像要把人吸进去似的。
“应对措施呢?”打破沉寂的是方正铭。
他是个个头比函野略高,看起来一身正气的青年。虽然函野在工作适应性上以第一名的优异成绩优先获得了晋升高级监察官的资格,但方正铭的口碑并不比函野差多少。如今因为函野发动信誉裁决导致人民银行的系统被黑客入侵,方正铭的无失误履历无疑就成了最耀眼的。
“敌人的刀还插在我们胸口里面。”监察长无奈地回答,“如果不手动停止攻击,他们就可以一直逍遥到花光付天奴的消费值。好在只要把付天奴的信用封了,事情就解决了。”
“因为黑客不能停止进攻,所以找到他们只是时间问题。”弥赛拉拿回话语权,“现在比较棘手的问题是……不少市民看见有人抢购食品,就开始效仿,这类非寻常消费行为导致他们的信用下降,信用警报现在像雪片一样飞来,所以你们得加个班,优先处理类购买食品带来的信用警报。”
“可不可以先给食物购买下个限购令?”方正建议。
“办不到。”监察长回答,“购买主食类食品对社会信用系数的要求非常低,如果连这类商品都限制消费,那中港人就没东西可以买了。结果恐怕是陷入更大的恐慌。”
一方面付天奴的信用还封不住,对方还可以继续作案;另一方面又不能限制主食的购买,坏人还有作案的空间。经监署确实是陷入了一个非常被动的境地。函野揣摩着目前的情况。更令他感到不安的是,现在发生着的这一切都写在约翰的剧本之中。
“大概情况就是如此。”监察长叹了口气,“总之你们先去把警报清一下,市民的信用等到时候肯定要恢复,不过那是后话了。”
得到监察长的命令,探员陆续退出办公室。方正铭最后一个出去,合上门之前,他对函野投去一个令他不舒服的目光。
“你有什么想法?”监察长故意问独自留下的函野。
“约翰的目的是什么?”函野直言不讳,“我觉得我们现在被约翰牵着鼻子走。但是如果能获知约翰的目的,也许能提前做好应对准备。”
“现在说约翰还早。”
“没有别的可能。”函野反驳,“连中华为都认为经监署里有内鬼,把我们的行踪透露给了约翰。约翰肯定知道购买主食对信用的要求是最低水平,于是专门瞄准主食下手。”
“我没有说不是约翰!”监察长少见地提高了嗓门,意识到失态之后他做了个深呼吸,“弥赛拉还在吗?”
“在。”
“把警报监控的工作转到我这边来。你全力查找黑客源头,务必抢在中华为前面。”
“遵命。”弥赛拉又敬了个理,她切断联络,投影画面收回到监察长的办公桌里。
“监察长……”
“去清理警报。”监察长的眉头皱得很深,“耐心等弥赛拉消息。”
约翰的尾巴还没捉到,眼下的确干着急也没用。函野很不甘心,却束手无策。
“不要去驱赶没有形状的影子。”临走,监察长告诫函野,“小心自己陷得太深。”
结果,到第二天中午为止的时间都用来清理中港各地的信用警报。情况与弥赛拉介绍的基本一致,付天奴的警报一直响个不停,闭着眼睛清理就可以了。真正麻烦的是平民头上的那些警报,探员们得先判断某个具体的警报是不是由于哄抢食物所致,然后才能决定是清理还是采取下一步行动。
太阳翻过天顶到西边天,玻璃幕墙内存降下遮光窗帘,一时竟辩不清是上午还是傍晚。函野越发感到精神疲惫,脸上能刮下一寸油腻似的。他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刚回到座位,弥赛拉便放了杯咖啡到他手边。
“辛苦了。”
“彼此彼此。”
函野喝了一口,味觉立刻被酸涩的苦味占领,是没加奶也没加糖的重口味黑咖啡,意外地有弥赛拉的风格。
“你那边进度怎么样?”
“攻击还在持续。对方藏得很深,信号先是绕到大陆,又去海外转了一圈。想抓到马脚根本是捕风捉影嘛。”弥赛拉略有抱怨,“这样下去早晚会被中华为赶超,毕竟他们技术人员比我们多。”
“有没有查过近几年的电脑购买记录?”
发动黑客攻击离不开电脑,如果是用希希攻击许愿机的话,就成了自投罗网。
“都是有据可循的,也没有配件流落到黑市。”弥赛拉坐到函野的办公桌上,性感的黑丝袜在他的手边甩来甩去,“政府在电子产品的流通问题上还是把控得很到位。”
“但是约翰还是搞到了电脑……”函野咬着被子边缘陷入沉思,“人民银行的系统和商业银行系统的衔接部分使用的还是次世代的区块链技术,有没有可能用次代主机入侵的可能?”
“如果对方的编程水平过关的话。”
“查电子产品收藏商店!”
函野站起身,把电脑让给弥赛拉。弥赛拉开始搜索电子产品商店的交易记录。
“没有失窃报告,没有大额交易……购买电子产品对信用的要求也不算低,也没什么好查。会不会是外部渠道?”
“可能是可能,但是约翰用得着绕那么大圈子吗?”函野踱了两步,“既然发动过攻击,就一定有电脑……”
“敌人躲在我们的盲点里玩得开心呢。”弥赛拉点了支烟,吐出紫雾。
“盲点……”函野忽然像被闪电击后背中似的,“付天奴的网络销售平台包不包括电子产品?”
电子销售平台通常什么商品都有,只要信用够高,购买电子产品不是问题。而且昨天以来经监署一直在无视内容大量清理重复的付天奴的消费警报,导致付天奴的消费记录反而落到了安全地带。
弥赛拉的手指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在键盘上飞舞,数十个窗口成排展开。函野目瞪口呆,弥赛拉真的用的是同一台电脑吗?
“Bingo!付天奴去年进过一批次代电脑,一共十三台,说是卖给收藏家用。”
“在寨城!”函野扑向电脑。
弥赛拉开始检索寨城附近的网络协议,一番尝试之后,电脑屏幕上出现一个闪烁的红点,镜头拉远之后,寨城的轮廓出现。
“怎么知道的?”
“只有寨城有他们需要的藏所……和人才。”
“手里的活停一下,先听我讲。”
外套还没穿好,监察长的投影出现在开放式办公室的正中。
“混乱一时间无法停止,这样下去,天鸿演算预测中港的主食类食品将在明天出现严重短缺。作为临时应对方案,现在有一个紧急护送任务,需要四名探员带领公安人员。谁报名?”
函野和弥赛拉面面相觑。
“监察长,黑客的老巢在寨城。”函野上前一步。
“如果是诱饵呢。”
“……护送队面临的危险也差不多。”函野回答,“两边都应该在约翰的预料之中。”
进攻人民银行的电脑也好,运送食物的道路也好,都是国家安全机关必须着手的问题。如果约翰对经监署有坏心,那么他两边都可以下手。
“有道理。一边增加一名人手”监察长一瞬间便做了决定,“方正铭找个公安陪梁函野去寨城,护送开始报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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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野车被投影成破破烂烂的空调维修车,开到九龙城。下车的地方是个正常的住宅区,夜幕降临,楼层之上万家灯火,祥和安宁。隔着一条城市高速,对面只看得见楼房的轮廓,只有零星的窗户后有压抑的灯光显现,那便是新寨城。
“来了!”艾隆娜用手指对黑乎乎的寨城比了个手指枪,“战斗民族教你们做人!”
“不要掉以轻心,毕竟是别人的地盘。”方正铭第二个下车,他随手把西装整理平整。
一同从后排下车的是方正铭带来的公安,名叫赵铁泉的大汉。这家伙身高差不多有两米,浑身没有一寸赘肉,大尺寸越野车也得委屈他屈一下后背,据说公安局那边还没有在肉搏战里打得过他的。
不但配了一个在经监署的本事仅次于函野的方正铭,还带了个艾隆娜也无可奈何的赵铁泉,来自经监署上头的监视用意已再明显不过。
函野深谙此意,表面上却不表现出来。他下车后,通过自己的移动终端打开了寨城的立体解析图。方正铭很快锁定就在街对面的小区入口,看起来,入口正下方是一片空旷的矩形区域。
“就从地下停车场开始搜索吧。”他说道,“寨城的用电量没有出现波动,对方应该是用汽油发电机发电。考虑到发动机的声音,应该不会拿到地上来搞。”
“原先设计的汽车出口就在外边。”函野把解析图旋转了180度,指了指小区入口方位,“现在寨城延伸到了地下,应该会很热闹。”
“做好不能用枪的准备。”弥赛拉在无线通讯器里提醒,“毕竟是地下,万一没有信号呢。”79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k9v93NLpPc
按照地图指示,四人过了马路,在停车场门口迎接他们的,却是个杂货铺。确切说,是两个货架和一条玻璃柜围在原停车场出入通道里,画地为店,其余的三分之一的空间仍是进出停车场的必经之路。苍蝇和飞蛾拼了命地撞着白炽灯,杂货铺老板穿着件破了洞的汗褂,有心无肠地靠在玻璃柜上打盹,玻璃柜旁的椅子上还坐了个皱纹很深的老太,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扇子。给人的感觉是时间流仿佛停滞在这片空间,杂货铺似乎一百年前就是这副光景了,就算再过一百年,老板还是在玻璃柜上打盹,老太太还是在旁边扇扇子。四个执法人员从店里经过,他们就像没看到一样。应该说,任何人从旁边经过都不关他们的事吧——只要没在经济上融入社会,就与社会是脱节的。
穿过杂货铺就进了往下的螺旋通道。
艾隆娜喜出望外地发现,一个麻将馆与杂货店比邻,再往后是个脏兮兮的理发店,理发店后面又是个古玩店,里面都是些破烂。过了古玩店,又来一家杂货店,以此重复在螺旋迷宫。虽然一副破败景象,但每个店都像模像样挂了招牌,努力地在夹缝中生存。比起过去的寨城,新寨城里缺少的唯一店铺就是餐馆。宇鸿演算系统严格把控着寨城的食物供应,根本不可能有多余的食品开餐馆。
好在,不用开电筒,完全可以借店铺里的弱光往下走。空气里开始传来人的屎尿味。在过道一侧,随处隔三差五可见合衣而眠的无家可归者,有的横在过道中间,只能小心翼翼从低信用者上面跨着走。
“给老子滚远点。”黑暗里传来一句充满仇意的话语,随后是吐痰的声音。
是对方正铭说的,一个流浪汉注意到了他那身几乎没有皱褶的西装。
艾隆娜持枪瞄准声音传来的方向,强光照出来一个骨瘦如柴的男人。面对足以刺瞎眼睛的亮度,他有一瞬间想要跳上前,最终还是选择背过身缩成一团。
“走吧,这些家伙没有打的力气。”函野在艾隆娜肩头轻言道。
许愿机发放的救济粮经过了精确计算,既不会让他们饿死,也不会让他们吃太饱。称体重是领救济粮之前的必要审核步骤,要是有恶霸敢霸占别人的口粮,他的体重就会把他送进培训基地。就结果来说,许愿机的确把他们的身体控制在了没有打架力气的状态。
“信号源显示攻击者应该在地下三层。”弥赛拉发来联络,“多加小心,再往下就没信号了。”
“用电击枪。”方正铭头一个拔出电击枪,函野和赵铁泉也效仿。
中国产三发式BP电击手枪,外形像把低像素3D模型的水枪,是在没有网络信号的情况下可用的唯一远程兵器。打中人的话能瞬间令一个成年人失去意识,也对大多数电子产品起效,一发令其瘫痪。BP电击手枪本应是执法机关的标准配置,但因为艾隆娜算是第一代新移民,所以不具体配枪资格。
沿着螺旋形通道往下。从第二层开始,店铺开始变得稀疏,店与店之间的空地多了更多无家可归者。习惯了气味以后,屎尿味也没那么浓烈了,但偶尔还是会闻到一下。随着位置的不断深入,墙角渐渐不见了无家可归者,店铺的密集程度也不再足以当路灯,艾隆娜取出自动机枪,因为没有信号,其作用只剩下电筒。
迈入负三层后,有皮带式汽油发动机转动的声音。
“Bingo!”艾隆娜兴奋地握紧机枪,取下粉色伏特加罐子喝了一口,以战斗姿态前进。
前方的黑暗中出现灯光。
赵铁泉迅速做出反应,朝灯光方向开了一枪。带火花的电流击中杂货铺,如同闪电,瞬间点亮地下停车场。可以看到一共有三个杂货铺,三间都打烊了,围在杂货铺中间的是一堆桌子,桌上有电脑,桌边跑着一台笨重的古董式汽油发电机,再靠近入口一些的地上还有烧焦的痕迹。
“掩护。”
方正铭朝电脑走去,故意走在函野前边,赵铁泉也取出自动机枪充当电筒,跟艾隆娜一起环视停车场。
函野对方正铭自顾自地分配工作方式有点不爽,但觉得没有必要在小事上计较,就悻悻地走在后面。方正铭找了台电脑坐下,利用经监署配备的万能电子钥匙,很快便破解了解锁密码。毕竟是几十年前的技术,在2048年的解密技术下完全不堪一击。
“能停止攻击吗?”问完,用电击枪瞄准了方正铭旁边的电脑,“还有个更快的方式能解决问题。”
“请不要擅自破坏作案工具。”方正铭义正言辞地警告,正眼都不看函野,“请别忘了我是在替谁擦屁股。”
“你觉得四个人搬得动十几台电脑?”函野数过之后问。
“尽可能地带回最大量的作案工具。”方正铭从一台电脑上起来,挪到旁边的电脑开始解密。
带回作案工具只是托辞,更多是想抢功。人民银行的系统还被攻击着,方正铭还在不慌不忙地一台电脑一台电脑去解密。但函野也知道自己处在一个不利的情况,方正铭或者经监署的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拿不合时宜地发动信誉裁决一事对他发起政治攻击,也就没说什么。
他坐到末尾的一台电脑,插入电子解锁器。
“你想干吗?”方正铭警觉地问。
“解密。”函野头也不回,“约翰还在逍遥法外,能快则快。”
“喂,有什么东西进来了。”艾隆娜发出警告,同时把电筒对准出现动静的方向。
停车场入口有雾一样的物体飘进来,电筒的强光照上去,雾蒙蒙的,艾隆娜把电筒光切成强光,效果更糟,就像倾盆大雨的天气,开汽车远光灯反而更阻碍视野,她只好把亮度切成弱光。不一会,电脑桌周围连同三间杂货铺都被迷雾包围。79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x9Ri5GEm1O
“不妙!”赵铁泉反应过来,“快出去!”
“十秒钟!”
方正铭仍不肯放弃离开电脑桌,两个眼球里倒影的都是明亮的电脑屏幕。
“你个白痴!”
艾隆娜顺手从杂货店里拉出一条张凉席,朝函野扔去,函野一个前滚翻接到凉席,扑到方正铭,然后大吸一口气。
下一秒,汽油发动机溅出的火花点燃迷雾,停车场瞬间被火焰包围。凉席挡住了火焰的直接攻击,但也被点燃。函野掀开凉席,拖着方正铭朝赵铁泉的方向前进。
艾隆娜从杂货店的角落跑出来,一并屏住呼吸拖方正铭。店铺里没有灌进太多面粉,较小的身躯是她存活的优势。
赵铁泉撞开了安全通道的门,函野和艾隆娜一口气把方正铭扔进通道,随后趴在墙上大口喘气。
这股迷雾其实是面粉,点燃之后能在一瞬间耗尽地下停车场的氧气。被爆炸瞬间的火烧成重伤是小事,更致命的是火焰熄灭之后留下的无氧环境。
赵铁泉关门之前朝电脑桌的方向看了一眼,火焰引发了汽油爆炸,桌上的电脑都被摧毁了。他叹了口气,关上门。
方正铭也喘上了气,僵尸一样的脸重新出现血色。
“我跟你讲。”艾隆娜不客气地揪其方正铭的领子,“要不是命令保护你们这些破监察官,你死外面算了!”
“喂!”赵铁泉挡到方正铭前面,用枪托抵开艾隆娜,“收集证据有错?”
艾隆娜对赵铁泉做了个鬼脸。
赵铁泉身后,方正铭有气无力地举起手,他拿在手里的是块硬盘,是爆炸后趁乱从散落满地的电脑零件里找到的。
“我来重新定义任务的优先顺序。“证据也收集到了,现在优先把方监察官护送到安全地带。”函野站直身子,看向通往安全通道上方的台阶,“爆炸已经证明了对方的敌意,要打起十二分精神。”
他确认了希希的信号,仍是圈外。
要站在约翰的立场上去思考问题。他提醒自己。地方想必是故意把他们逼到安全通道,往上一定有惊喜等着他们,然而缺氧环境还会在地下停车场持续一段时间,折回停车场是两个糟糕的选择中更坏的一个。
“又来了!”
艾隆娜的电筒光前,面粉雾团开始往下侵蚀安全通道。艾隆娜和函野拔腿就朝上方跑,赵铁泉把方正铭背到背上,跟在后面。数着跑了三层之后,出口的门出现在眼前,艾隆娜和函野一起把门撞开,待赵铁泉跑进来之后立刻把门推上,爆炸声过后一股热浪透过门缝袭来。
“妈的,约翰是有多喜欢玩面粉。”艾隆娜朝铁门踢了一脚。
“他们的电脑炸了,再也买不到了。”函野稍微理解了数十年前的中国为什么对购买白糖和面粉进行实名登记。79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4tkNkdeiUC
”喂,这是什么鬼地方?”赵铁泉注意到前方的异样。
仔细一看,前面的路是一条最多两人宽的狭长通道,通道尽头是另一扇门。按说从地下三楼跑三层向上,应该是到地面。不管是通道还是通道外被约翰动过手脚,反正是完全落入了陷阱。
“约翰的把戏!”艾隆娜吐了口唾沫,走到前面。
“等下,有信号。”函野启动自己的希希,取得与弥赛拉的联系。
“我的老天,你知道你们消失了多久吗?”弥赛拉终于放了心,“我还以为你和艾隆娜私奔了。”
“银行系统的进攻停下没有?”函野直奔主题。
“停了……就在刚才。”弥赛拉听起来松了口气,“话说你们什么情况?”
“我们遭到袭击。方正铭受了轻伤,不过问题不大。”函野简单报告,“不过我们迷路了。”
“你们还在地下,迷途小猫们。”弥赛拉眼前的剖析图显示,函野他们身处一处地下通道内部,往前走是一片较为宽阔的地下空间,“往前走是过去的污水处理厂,我不建议你们去。”
“有出路吗?”
“有。不过……”
“后面没有退路了。”函野对艾隆娜使了个眼神,艾隆娜立刻架机枪,“好在现在有重火力。”
“那就跟在我后面。”弥赛拉开始解析污水处理厂的内部结构,“要像内衣裤一样贴着我哦。”
门开了,电筒光照进污水处理设施。
设施是个圆形结构,围绕在圆的内部,是一圈铁架走廊,往下看去,早已废弃的各种金属杆横七竖八掉了一地,弯的弯断的断,灯光照过去,老鼠吱吱逃掉。大概是因为长期缺乏使用,污水处理厂闻起来比地下停车场好还要好些。79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SBxsLV6Jwk
“没有信用,没有未来,终日虚度光阴。欢迎来到真正的中国。”
设施上方传来某个男人的声音,是那种如蜜牛奶般令人舒心的声音,听上一次就乐意终身陪在声音的主人身边。
“约翰!”
函野把电击枪对准上方,艾隆娜也把电筒对准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一个身形极美的男人站在出口的门边,昂着下巴俯视下方的人群。
“我靠,他就是约翰?”
“我还以为你们是朋友!”
“哈?我就见过他两次。”
“他还给你打过电话!”
“他用付天奴的号码……你吃醋了还是??”
说着,艾隆娜举起粉色酒罐,痛饮伏特加。
“梁函野,有个问题问你——”约翰无视掉艾隆娜和函野的争吵,“人民银行塔有多少层?”
“别让他跑了!”
函野一声令下,艾隆娜如火箭般蹿了出去,不到两秒便跑过环形走廊,若干声鞋底与金属地板碰撞的声音过后,艾隆娜不可思议地闪现在约翰面前。
“对不起了,帅哥。”
艾隆娜回身一记回旋踢,却在发力之前被温柔地摁住了。她在半空找回平衡,像只猫一样跳到走廊副手上面蹲着。
把她挡下的,是个皮肤苍白的少女,一头黑发高高地束起,紫色与黑色为主的紧身衣绑满全身,反手持短刀的姿势使人联想到古时的日本忍者。
从她的战斗姿态来看,艾隆娜是别想轻易靠近约翰了。
“别挡路!”
艾隆娜拔出机枪,只听见一声金属脆响,机枪从手中滑落,下一秒,苍白少女的短刀里艾隆娜的眉心只剩下咫尺之遥。艾隆娜双手拍住刀刃,顺势一个前滚翻,刀尖擦过额头,绽开一道口子,鲜血分流到鼻子两侧。
“赔老子的血!”
女人的实力深不可测,尽管怒火中烧,但是摸清对方底细之前还是不可贸然进攻,何况还失去了重兵器。她抽出匕首迎战对方短刀,可苍白少女的动作行云流水,总能顺着艾隆娜发力的方向化解她的进攻。敌人没有使出什么进攻动作,但艾隆娜也伤不到对方。来来回回十几个回合,刀刃若干次碰触火花,依旧不分上下。
“为什么要使用暴力解决问题?”约翰见机再次向函野搭话,“世界上难道还有许愿机解决不了的问题?还是说解决不掉问题,就解决掉提出问题的人?”
“你没有资格评判天鸿演算系统!”函野把电击枪对准约翰。
“呵?”约翰笑了,他眼里完全没有函野之外的人,“那得取决于看许愿机是如何评价我的。”
约翰的冷静令函野后怕。
执法机关有没有资格抓捕一个人,完全取决于对方的社会信用系数。换言之,如果约翰的社会信用系数够高,经监署就没有理由对其进行抓捕。
他掏出自己的移动端,启动面部识别。就要对准约翰的时候,却鬼使神差地抬不起手。
“住手,艾隆娜!”
“哈?!”
艾隆娜的刀挥出一半,差点没站稳。她面前,苍白少女先一步停止进攻,并起双手对她鞠了一躬,如同刚在比武场上过完招的空手道家。
“白痴!”艾隆娜狠狠踹了栏杆一脚,然后拿起粉色酒瓶猛灌。
“小子……”赵铁泉的视线在约翰与函野之间漂浮不定。但眼下方正铭还处在需要保护的状态,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弥赛拉,拜托了。”尽管有种不好的预感,函野还是把移动端的扫描仪对准约翰。
扫描仪很快捕捉到约翰的面部特征,是正面取得的完美面部特征数据。录入的数据很快传回本部,与弥赛拉几天前准备好的面部资料进行交叉比对。数据流以令人叹为观止的速度跑过,结果以语音的形式报告到函野的希希。
“比对结果,无消费记录。”希希发出只有函野能听到的电子音,“社会信用系数:不存在。”
“什……”
不妙的预感应验,函野的眼神变得惶恐。
社会信用系数是基于每个人的消费记录,这是建立在人活着就必须消费的前提之下。小到一杯咖啡,大到买车买房,只要是与社会接触就多多少少地花钱。年龄较小的儿童通常没有社会信用系数,那是因为他们尚未进行第一次消费。但是,自从还是从监护人的消费值里取得第一笔信用并买下第一颗棒棒糖开始,便会产生社会信用系数。
而已是成年人的约翰,是如何做到活着并且完全不消费?
即便他黑入人民银行内部,即便他教唆别人许下恶劣的愿望,即便他在寨城袭击执法人员……
“明白了吧。”约翰依旧保持着他圣人般的坦然微笑,“梁函野高级监察官,对于你非法放狗咬我的行为,我就不予追究了。”
约翰没有一个低到必须被收容的社会信用系数,经监署确实没有抓捕他的合法理由。这种情况下,任何试图让对方失去自由或者伤害对方的企图都被视作犯法。
函野愤愤地放下移动端,明明约翰就在眼前,却一根毫毛也不能动他,无力感扩散开来。
“约翰……是不是你唆使别人吃人肉和……强奸脱北者?”
“你是说孙茱莉和付天奴?”约翰就像是在完全说不值一提的往事,“做出选择的是他们自己,我只是让他们看到选择。”
“所以是你唆使的?”
“他们凭借自由意志做出选择,并且愿意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约翰张开双臂,“比一辈子把选择权交给一个机器的寄生虫,你不觉得他们才是真正有灵魂的人么?”
“你这是……”
不,不是诡辩。现代人已经习惯了万事先问许愿机——从该不该买名牌钱包——到找工作甚至择偶——相信这许愿机做出的选择都是最好的。
那么,吃人肉和强奸无辜的女性又对社会有什么好处?
“小子……你还行不行?”面对无法决断的函野,赵铁泉满头大汗,不得不把方正铭放下,拔出机枪对准约翰。
“不行!”函野把赵铁泉的枪按下来,“没听到吗?这家伙没有社会信用系数!”
“怎么可能……”
“不要问我!”
“后会有期,梁函野高级监察官。别忘了我的问题。”约翰道貌岸然地说着,然后转用日语,“黑泽女士,今天请到此为止。”
被叫做黑泽的少女跳到约翰身边,约翰光明正大地从正门离开污水处理设施,少女顺手合上铁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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