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大海面前叉着腿站着一个人,光着脑袋,围脖拉起来挡着嘴和下巴,这人一手叉腰,一手背在身后,瘦精精的,看身量,也是个半大孩子。
“你丫——谁啊?靠边,别堵着我,影响我拉屎。”
“帽子不错啊!”男孩打量着正在拉屎的马大海。
“那是,我爸给我的,正经军帽。你干嘛呢?赶紧一边去。别在我眼前晃悠。”
嘭,男孩一把把马大海的帽子摘下来扣在自己脑袋上,“真暖和嘿,就是有点大。”
“我操,你丫给我,还给我。”马大海怒了,想抢回来,拱了两下背,光着屁股耷拉着裤子又站不起来,猫着腰一手提着裤子,一手伸胳膊往那孩子脑袋上捞,男孩一把抓着马大海的腕子,手像铁钩子,硬邦邦的很有力,马大海心里立刻有点怂了,最近经常听说有抢军帽的事情发生,今儿让自己赶上了?
“听说你挺狂啊?”
“不是,你谁啊?你知道我是谁嘛?我爸是公安局的!有本事你等我站起来!我他妈弄死你!”
“牛逼啊!马大海,拉屎还这么狂,今天我让你狂个够!”说着,男孩背着的手,刷的轮了过来,半块砖头啪的一声拍在马大海的光脑袋上,马大海觉得眼前一亮,又一黑,天旋地转,窗户投进来的路灯光一下就翻了过去,屁股嘭噔一声坐在茅坑上,又凉又湿又黏糊,眼皮鼻窝和嘴唇上,血拌着渣土一道道黏糊糊的哗哗往下流。马大海光着屁股歪倒在茅坑上,嗓子眼里哼出了最后一声:“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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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警队长马志斌的大儿子被人拍晕在厕所,还被抢了军帽,这新闻立刻就炸开了!街头巷尾的传闻一浪一浪的演绎了起来。马志斌从运动开始,到公安局上任刑警队长,抄家打人,做了太多亏心事,得罪了无数的人,寻仇报复是早晚的事,有人暗自拍手,有人担心马志斌疯狗乱咬。
马志斌被激怒了,在太岁头上动土,都打到家门口来了,简直是无法无天了,这是找死吗?马志斌一大早从县医院赶回县局,穿上警服挎上枪,带着四五个全副武装的民警把厕所包围了,又拍照,又取脚印,冒着臭气折腾了一上午,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看不懂这是在干啥。
因为丢了军帽,就怀疑是一起抢劫伤人案,下午就抓了七八个当地有名的小混混,都是十几二十的半大的孩子,拉到县局挨个胖揍,弄得人心惶惶,整个县城的治安倒是立刻就好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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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本山下班匆匆赶回家,进了门就问,“大兵呢?”,李新兵睡眼惺忪的从里屋走了出来,叫了一声爸,转身去脸盆架洗手。“你过来!”李本山坐在八仙桌边,李援给倒了水,把儿缸子放在李本山手边,缸子底掉了一大块瓷,露着敲得不太平整的铁皮坑。
李新兵甩着手上的水,转到李本山面前,坐在床沿上,“干嘛?”
“马大海怎么回事?”
“谁是马大海啊?不认识!”
“放屁!四丫小学同学马大海你跟我说不认识?你们小时候一个幼儿园,一个小学,以前你还带他在厂子里大沙堆上玩过,现在跟我说不认识?”
“马胖子吧?哦,那认识!怎么了?”
“怎么了,你不知道?”
季宝红,李放、李援,四丫都围了过来,远远站着看,不说话。跃跃继续埋头在炉子边坐着看书,可眼睛直直的,支棱着耳朵听着。
李新兵胳膊向后撑在床上,仰着下巴,眼睛望向对面窗外,“不知道。”
季宝红过来坐在李新兵身边,“好好跟你爸说话,马大海让人在厕所给拍晕了,上午来那么多警察,你不也去看了吗,咋说不知道呢?”
“我不知道谁拍的!”李新兵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这孩子,你爸也没问你谁拍的啊,你这是跟谁闹气啊?好好说话,别气你爸。”
“谁也不跟,拍死他也跟我没关系,我还有事呢,出去了!”说着站起来,就往外走。
“你给我坐下”李本山怒目瞪着李新兵,李新兵站在屋子正当中,没坐下也没走。
季宝红拉住李新兵的胳膊“儿子,你待会再出去,好好跟你爸说话。”李新兵无奈的坐了回去。
“你昨晚几点回来的?”李本山问道。
“天黑了吧。”
“我问你几点?”
“不知道,我又没表,我怎么知道几点。”
“我知道,昨天咱家9点半熄灯,都睡了,你回来,我听见了,半夜11点20 了!你干嘛去了?”
“有那么晚吗?不记得了!”
“我在问你11点20回来,你干嘛去了?”
“去斌子家玩牌了。”
“玩牌?马大海昨天11点多在他们胡同口厕所让人给敲了,11点40多被起夜的老张爷爷发现的,招呼人给送医院去的。你不觉得这个时间挺巧吗?要不要我去斌子家问问,你们玩的什么牌?”
“您随便!是挺巧的!这老张头,够烦人的,非得这个时候起夜!”李新兵撇着嘴,耸了下眉毛,故意做出一副很遗憾的样子。
季宝红坐不住了,拉着李新兵的胳膊一个劲晃,带着哭腔说:“哎呦,活祖宗啊,你可别给我惹事了,你给你爸说实话,是你干的,我们给你想办法,不是你干的,你就赶紧跟你爸说呀,你说呀!你可得说实话啊!”
李新兵埋着头不说话。李本山转头对几个女儿说,你们先出去,一会叫你们。孩子们排着队去了院子里,伸着脖子往窗户里看,吴跃也站起来拿着书跟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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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本山又转过头看了半天眼前已经比自己高半头的儿子,缓和了一下情绪,放低声音说:“儿子!你不用瞒我,爸都知道,昨天四丫和跃儿被马大海欺负,我就看你在旁边运气,到吃饭你也气鼓鼓的没说两句话,吃了饭,天刚黑,你就跑出去了,半夜才回来,今早就知道马大海让人敲了。你承认不承认没关系,但事情我很清楚,他老子在县局当刑警队长,为这事已经抓了很多人,时间长了,马大海醒了,这事肯定能说清楚,到底谁干的,一定能查出来,这事是要判刑下大狱的,进了大狱,一辈子就完了,你知道不?”
季宝红急的直流眼泪,哐哐在李新兵后背锤了两拳,“大兵啊,大兵,你个傻东西!你这是要妈的命啊!”
李本山皱着眉“哭啥?你这是干啥啊,你让他说话!”
李新兵想了一下,抬起了头,“是我干的”,李本山深深地叹了口气,季宝红眼泪刷刷的,哭得更厉害了,一只手捂着嘴,另一只手一把抓住了李新兵的手揉捏着。李放推门进来,站在门口不知所措“到底怎么回事啊?妈,咋啦?是大兵干的?”,另外几个孩子,在李放身后睁大着眼睛往里张望。季宝红捂着嘴说不出话,李本山一抬手“你们先出去!”,李放退了出去,关好门。
“他不知道我是谁!我脸蒙着呢!”李新兵有点得意。
“你们说话了没?”
“说了两句!”
“听声音也能认人,你知道不?”
“他听不出来,我们又不熟!”
“到时抓住你,让马大海听一下,再看一下你身量,说是你就是你!不是也是!何况就是你!”
李新兵抬起脸拧着眉,瞪着李本山“他有证据吗?他说是谁,就是谁啊?我不认能咋地?”
“证据?呵呵,证据!你张叔,吴叔都给打成特务了,有证据吗?还证据!打你兔崽子一顿就全招了,还跟你废话要证据?”李本山心里想着血葫芦一样的张宝举,浑身一紧,手不由得有点抖。
“嘁,打死我也不会说的!”李新兵梗着脖子!
“你电影看多了吧?我看你是没挨过打!你以为是个人就能宁死不屈呢?我听说今天下午就招了三个混混,这都是天天在街上打仗逗狠的主儿,没干过这事的都能给打招了供,你这干了的,没挨过狠揍的半大孩子,还能扛得住?”
“那这不是有人招了吗?”李新兵依然没觉得有什么。
“你可拉到吧,等马大海出院了,当面一看不对呀,高矮胖瘦,说话声音都不对,那还不得继续查啊,等查出他下午才欺负了四丫和跃儿,晚上就挨敲,不得查到咱家吗?你还能跑得了?”
李新兵低下头不说话了。
季宝红慌了神了,“那可咋办啊?他爸啊,你说这可咋办啊?”
李本山沉吟了半天,摸了摸一头汗的大脑袋,“要不你先远远地走吧!也只能这样了。”
母子俩听了,对看了一眼,彼此一脸惊讶,“走哪去啊?”季宝红问。
“毛主席不是说了吗,广阔天地大有可为,你也符合下乡的条件,街道早就找过我,我看你在家闲着,一天到晚也是给我整事儿,不如去农村锻炼锻炼,也能给咱家省点粮食!我就答应了,怕你妈不同意,还没来得及给你妈说,我刚才下班去街道了,主任李大妈说这几天就要走一批,让你妈给你收拾收拾,这几天就走吧!”李本山缓缓地说着,心里不是个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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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宝红抓紧儿子的手,对李本山说“那农村是孩子能呆的地方吗?他才多大点啊?农活活他个孩子哪干掉了啊?那得受多大苦啊遭多大罪啊?这真走了,还咋回来啊?不行,不行,你还是等几年,接你爸班吧!”季宝红知道农村的生活有多么的艰苦!
李新兵眼睛却亮了起来,抓着季宝红的手,安慰道“妈!您别哭了,我觉得行,我想去,多好啊!去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在这个屁大点的破县城,我早就烦透了!让我去吧!”
听到儿子能这样说,李本山心里是无奈中有了一丝安慰,孩子毕竟是大了,不能总圈在家里,该去闯闯了!
季宝红知道下乡是个正主意,一是国家号召,二是儿子又闯了祸,正好去避避。但就是舍不得儿子去乡下受苦,自己从小就在乡下长大,跟李本山结婚后才来的城里,进了工厂,成了工人阶级,吃着供销粮,不用再看老天的脸色,觉得又光荣又幸福,如今儿子要反其道而行之,儿时在农村忍饥挨饿受苦受难的经历一下涌了上来,可不走也不行,不能等着人来抓啊?落到马志斌手里,那还有个好?心里拧成了一个大疙瘩。
可是,如今又有什么办法呢?城里整天闹革命,无法上学,没人生产,整天批斗,去了乡下也许会好些吧?能说会道的季宝红此时也说不出一个字,只是心里堵堵的,双手死攥着儿子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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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本山把女儿们叫进来,宣布了李新兵要去插队的决定,还要求所有人出门不要乱讲话,大兵要去插队的事也不要说。
四丫问:“那马大海是不是哥敲的?”
“不是!”李本山瞪了四丫一眼,“小孩子少问!”,四丫吐了下舌头缩了回去。
李援说:“爸,我也想去插队。”
季宝红抹着眼泪,“走走走,都走吧,翅膀硬了,都飞了吧!”
“女孩子家家,千里迢迢,抛头露面,插啥队,当插队是联欢会呢?”李本山看李援嘴撅得老高,也不管,接着说:“去年我就找过街道李大妈,今天给我回话了,说现在街道皮件厂招学徒,让你去,你踏踏实实给我上班去,虽然是街道的大集体,那毕竟是工厂,工资也是照发的,学徒一个月十二块。”
李援不说话了,嘴角挂着笑,这总比天天在家干家务好多了,而且还能赚钱了。
李新兵斜眼看见四丫正抿着嘴,在袖口给自己竖了个大拇指,俩人会心的笑了。
李新兵家庭成分好,初中毕业,符合政策,街道一直催着下乡,说是可以去兵团,有工资拿别人想去都去不了。热锅蚂蚁一样煎熬了几天的新兵终于可以出发了,这还是孩子第一次离开县城,穿着新棉袄,背着妈妈熬了几夜新絮的棉被,脸盆,拎着一兜白馒头,上了早晨9点的绿皮火车,一张娃娃脸探出车窗,使劲地挥着手,向在寒风中挤在人山人海的送行人群里的全家告别,季宝红的哭声随着火车的汽笛声,淹没在一片送行的哭声之中,站台上的人群在雾气中渐渐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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