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本山每每坐在自家小屋的八仙桌旁,就有一种出世的感觉,这小小的两间平房,一个小院,仿佛就是自己的全世界,一道院门隔离了外世的纷扰,老婆孩子的温暖让自己感觉到生活的温度。可是,坐着坐着就会不自觉地想起吴川,张宝举、李友来,邓荣,刘辉……,这些曾经的朋友,同事,领导。死了的,是否能够安息,没死的如今又在哪里?李本山想死了的也挺好,不再受这份活罪。心里还是会更惦念那些活着的人,自己的好兄弟,吴川,张宝举,他们一定还煎熬在每一天的分分秒秒中吧,无力感充满了全身,看着身边的吴跃,更是愁上加愁。我是夕阳西下,而这孩子刚刚开始的人生,未来到底在何处?
不由得又神游到六年多前,李丽萍消失的那个满天飞雪的早晨,这好像是所有事情的开始,从那以后,世界就打破了平衡,开始分崩瓦解。留下跃跃在他眼前,提醒他这一切是如何开始和变化的。
李本山坚信李丽萍一定是离开了人世,他才不相信什么潜逃台湾的鬼话。这可怜的女人,扔下丈夫和可爱的女儿,孤单的离开了这个世界,连如何离开都没有留下一丝痕迹,更不会想到丈夫也因她的离去入了囹圄,留下跃跃自己最爱的女儿一人孤苦伶仃在这个冰冷的世界上。
李丽萍活着的时候,和李本山见面,顶多点个头,只是彼此认识而已,怎可知未来,自己的女儿会成为这个毫不相干人的家中一员,哎,这就是命运,多么神奇啊!李本山想到这,叹了口气,嘴角露出了一丝无奈的笑,这世界就是在拿我们开着玩笑!谁又能知道今后会怎样?李丽萍依然是个迷,但已经不再那么神奇,人终有一死,只是死的样子不太一样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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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本山的无奈,挡不住时光的流逝,史无前例的大革命还在燃烧,大地山河依然在激荡,偏远的小县城却越来越沉默而趋于平静,大家已经适应了这场运动,穿着同样的款式的衣服,作着同样的表情,说着同样的话,喊着同样的口号,打倒着同样的敌人!谨小慎微的讨生活,在贫困中自娱自乐,和二十几年前战争年代饥寒交迫的背井离乡,妻离子散做着比较,并得到心理的安慰,好让自己能平静下来。
跃跃是个内向而稳重的女孩子,对身边人没有任何要求,很少大声说话,更不会大声的哭闹,不挑食,做事专注认真,从来不说身边人的好坏,很少出门,手不释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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跃跃以前的家的房子被厂革委会分给了别人,房管处通知了李本山,李本山问负责人,吴川回来住哪?房管处的人乐了,这个我们就不知道了,我们只管分房。然后又问李本山,吴川这个反革命特务还能回来啊?老李啊,你这个想法是不是有点天真了?天真的李本山没出声默默地走开了。
还好,给了两周的时间清理,李本山带着跃跃去收拾东西,怕跃跃触景生情,太过伤心,要四丫和季宝红都跟着,跃跃却很平静,默默地将书架上的书,一本本装箱,装好说:“大大,我就要这些,别的您看着处理吧。”
李本山把能卖的都卖掉了,一件不留,钱交给季宝红,让她收好,给跃跃留着,早晚能用上。季宝红找了一块布头把钱包紧,放到箱子底下去。心想,一个三口之家,两间房的东西,最后就变成了这么一小包。
跃跃每天大量的时间都在看书,季宝红说,“这书里都有啥啊?你看人家这孩子,天天没事就是看书,这都是娘胎里带来的,大学生的孩子跟你这大老粗的孩子就是不一样”。李本山直着眼:“哎!可惜了,好好的孩子,没学上!跃儿现在不是人家的,是咱家的!”
早饭后,跃跃收拾碗筷去院子小厨房里刷碗,季宝红神秘的拉过李本山,递给他一个皱皱的航空信封。
“啥啊?”李本山蒙着。
“我之前就老看见跃跃把这信夹书里看,隔三差五就看看,一看就掉眼泪,怪可怜的,看着揪心啊,这到底写的啥啊,你给看看。”
李本山掏出信,匆匆读了一遍,眼睛眨巴着,红了眼圈。
“啥嘛?”季宝红扒着信看,怎么看也看不懂。
“这是李丽萍给跃跃的信。”
“啊?她妈还活着……?”
“说啥呢?我估摸着是吴川以前用她妈的口气写的,给孩子点安慰吧,说她妈在一个秘密的地方给国家做着重要的事情,一九六四年三月五号写的,哎,这孩子太可怜了!”
“六年了呀?这孩子啥命啊?咋就那苦啊!”季宝红眼泪也掉了下来。
“赶紧给孩子收好了,别提这事。”李本山把信叠好,塞回信封,交给季宝红,季宝红拿着信抹着眼泪进里屋去了。
“你说这信上写的,跃跃能信不?”季宝红转身出来问道。
“小时候应该信吧。”
“你说现在大了,不信了?”
李本山摇了摇头,“跃跃这孩子平时话少,但心里明镜似的,现在这信不是信不信的问题,那是她爸给她写的,说的她妈的事,那是他家。就剩这点念想了!”
俩人一起又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你给我点钱!”望着窗外的小厨房,李本山伸着手跟季宝红要钱。
“啥呀?干啥啊?这说的好好的,咋又想起要钱来了?要啥钱啊?没有!”季宝红不耐烦的说。
“啥就没有啊,这也快春节了,我下班带跃跃去百货大楼,给跃跃买个新棉猴去。来咱家快二年了,穿的都是姐姐的旧衣服。”
“四丫不也穿的旧衣服吗?”季宝红有点舍不得。
“那能一样吗?快点给钱,罗里吧嗦的!”李本山不耐烦了。
季宝红嘴里嘟嘟囔囔,老大不愿意地转身去进屋去拿钱,鼓捣半天攥在手里,一拳把一卷钱怼在李本山的心窝上。
李本山用双手搂住钱,点点了,没好气的说,“我是买棉猴,不是买棉窝,这点钱能干啥啊?”
“你家地主啊?还买棉猴,能的你,扯一丈五花布,回头我给大兵的旧棉褥子拆了,棉花弹弹,絮两件棉猴用不了,我这裁缝手艺,你还不知道?做出来比买的还立整,大小还合适。”
李本山乐了:“还是我媳妇会整!得,听你的!我上班去了。”
季宝红追到院子里,“回头你带上四丫一起去,让她俩自己挑自己的,让她俩都高兴着。”
“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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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都擦黑了,季宝红红着鼻头,抄着手,缩着脖子,立在胡同口翘着脚往宿舍区的小路远处。终于看到李本山的自行车,四丫拧着身子坐在大梁上,胳膊趴在车把上,吴跃侧身坐在后座,抱着一包花布。三人有说有笑的回来了,季宝红一溜小跑迎了上去,“你这是买布还是织布去了,这个费劲?咋都黑了才回!你个大老爷们咋那磨叽啊?快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走走走,回家看,这黑灯瞎火的看得见吗?饿死了,饭好了没有?”
“好了,好了,就等着你们呢!放擀的面条,进屋就下。”
进了屋也顾不上饭,季宝红洗了手,把布扯开摊在床上,就着灯光,跪在床沿仔细的摸,“呀,这好看,这平整,这厚实,我看穿10年不带破的。”
“你这造坦克呢?还10年不破!”李本山用毛巾擦着手上的水,像立了大功一件。全家人都笑了起来。
布是深蓝底浅蓝色小兰花的图案。
“这花是不是太素了?”李援伸着脖子问。
四丫扒拉着李援说:“才不素呢,多好看,我和跃一下就看上了。”
“等我们援嫁人的时候,妈给做身大红的。”季宝红美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对,红的不素,她就喜欢红的!”四丫坏笑着拍手。
“您瞎说什么呢?我才不嫁人呢!”李援红着脸,给四丫后脑勺来了个搓油饼,转身去摆碗筷。
“妈,你看她啊!”四丫噘着嘴。
季宝红没听见似的,自顾自拿起布在跃跃身上比划着,“跃儿,喜欢不?”
“喜欢。”跃跃点点头。
“等做好了,你俩丫头穿出去,人家远看还以为是双胞胎呢,哈哈!”李援斜眼看着四丫。
“我俩就是双胞胎,不行啊?”四丫给李援屁股上来了一巴掌。李本山皱着眉瞪了四丫一眼,四丫假装没看见。
李放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面条进来,“吃饭吧,赶紧的,饿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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