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蕩舟北去,那兩名書生兀自滔滔不絕的跟肖無生痛陳著當今朝政腐敗,肖無生不置一言的微笑聽著,心裡更加確信自己果然沒看錯人,責難聲中船已開到太湖中心上去。
三人此回北上尋人,勢必出了湖州地界,如此一來,自難免涉足烽火之地。果不其然,小舟劃過太湖後,再行一段水路,已看見前方天地交接處隱然有狼煙升起。
那名名曰朱煜的書生歎謂道:‘其亡其亡,繫于苞桑。湖州之危,已臨眼底,城內暗流湧動,不少在此家大業大的富貴人家也業經開始從城中生意抽身,次第南遷避禍,只可憐那些茫無知覺的一般人家,屆時一旦城破,也不知其中還會倖存多少。’
另一名名曰李夔的書生點頭附和道:‘朱兄所言深得我心,光看范家這些日來的動靜便能窺探一二,那范家為湖州首富,他們的一舉一動盡皆牽引著湖州的命脈,聽那負責跑腿的進喜說,范家老爺已著手把家產一批批的運出城外,只怕范老爺一走,湖州民心肯定大亂,眾富戶勢必爭相效法,屆時不待戰端燃起,湖州便先變成一座死城。萬幸那看似一臉福相的花老爺竟非凡品,不同於一般商賈俗流,只為財生而不管天下事,回想剛才我們還道他不過是個有著幾個臭錢的土豪劣紳,此刻想來咱倆的格局未免忒也小了。’說著慚愧的低下了頭,不絕唉聲歎氣。
一旁的朱煜對李夔的話大有同感,他轉頭向肖無生問道:‘肖先生,你既曾為何將軍麾下的謀士,可對此刻的時局有何高見?眼下湖州告急,又該怎生化解才是?’
肖無生回過頭來,神秘兮兮的道:‘二位莫急,咱只需吸納到將軍遺部的一小部分作為己用,湖州定能轉危為安。不瞞二位,要守住湖州並非難事,咱們只需在北面閉關固守,深閉固拒,只敞開南方大門,亂軍自難逾越雷池半步,妄圖南侵,染指這片靈秀之地。’
只聽肖無生看了看遠方的狼煙,半晌後又道:‘湖州作為南方淨土的第一面屏障,是必須守住的,說什麼也不能落入亂黨手中。眼下湖州掌事之人為東國孫氏遺部,但恕我直言,這幫人只懂抱著自己是東孫正鵠的身份,卻無統領一方之才,若以此等庸夫為湖州的干城之寄,那倒不如直接敞開城門投降罷了。’
李夔聽得這話後連忙問道:‘那肖先生的意思是咱們第一步是先舉兵推翻湖州的孫氏遺部嗎?那豈非不愁敵人來犯,咱們便先行內戰?’
肖無生笑著搖了搖頭道:‘凡事以武力解決乃莽夫所為,不戰而屈人之兵才是真正的大智大勇之士,此間的孫氏已然腐朽不堪,咱只需把他們趕往南方就是了,何必大興干戈,把兵力浪費在這些廢物身上?’
李夔聽到這話彷如茅塞頓開,他若有所悟的點了點頭道:‘若通往南方的門戶掌握在吾輩手上,那湖州便不至於四面受敵了。’
三人隨意談論著天下事,湖中小舟無言的平穩前行,沒多久後剛才尚自遙遠的狼煙已然近了不少,原來三人輾轉已來到湖州邊陲,再行幾里便臨湖濱,正是有‘太湖明珠’之美稱的無錫城。
無錫物產豐饒,其中又以毛筆和茶葉最為馳名,一壺清香遠溢的碧螺春享譽東南。三人見水路將盡,謝過船家後,便棄船乘馬,剛進城後不久,便已嗅到那沁人心脾的茶香,三人早已餓了,被這股縈繞鼻間的香氣一熏,腹中更見飢餒,當下朱煜首先提議由他請客,到附近一家酒樓喫飯。
三人拾級而上,登上一家位於湖邊的一樓酒家,此時無錫戰端已起,但範圍暫且活躍在北城區,南方尚未受到波及,然看街道面貌,人人攜弓帶劍,臉上盡皆一副蠢蠢欲動的殺伐氣息,已非昔日和樂平易的太平風光。
這時只聽朱煜喟然歎道:‘這些烝民不過為求自保才武裝起來,他們卻可知覆巢之下又焉有完卵?若咱們固守湖州跟北方亂軍分庭抗禮,這裡的千百生民自不免要被淹沒其中了。’
此時只聽肖無生道:‘身處亂世,若人人早有覺悟,紛紛奮起自救,亂局焉能苟存至今?亂黨又豈會囂狂若斯?正正是天底下某些人首鼠兩端,逡巡不前,貽誤了戰機,才讓黃衣軍之流的賊子能招搖過市,無法無天。到得亂根深種,勢難回天之時,才怪生不逢時,然君既自知其無所作為方為根本之禍源,再復嗟怨又有何益?’
朱李二人聽肖無生侃侃而談,其中話語卻大含哲理,心裡不禁佩服此人既為謀臣,比之他們這些光會吊書包的窮酸書生眼界實在不可同日而語,說話間茶博士已為他們三人泡了一壺上好的碧螺春,茶香芬芳濃郁,三人早已渴得兇了,轉眼間茶杯朝天,便連裡面的茶葉渣子也啃了個乾淨。
三人正待再談,此時卻忽聽旁邊一桌有幾名漢子神神秘秘的低聲議著什麼,朱李二人兀自無感,肖無生卻已留上了神,他運起天耳通,只聽一把沙啞的聲音含糊的道:‘今晚亥時的計劃不會有變卦吧?’
另一把尖細的聲音故意壓低嗓子道:‘這個自然,老田忒也多慮,大哥處事一向謹慎,從來就沒出過岔子,咱們只需依計而為,自然功成可期,到時算好處比不少了咱們一份。’
先前那沙啞的聲音道:‘話是這麼個話,可一旦走漏了風聲,那可是株連九族的死罪,馮步通那廝為官清正,嫉惡如仇,要被他知道有人在他眼皮下搞事,我就怕…’
‘怕他個屁,不就是這個馮步通從中作梗嗎?若非這廝如此冥頑負固,拒不投降,這南城老早就被大哥他們攻破,我們屆時得了無錫,湖州又不過是被一群酒囊飯袋所統治,自也是咱們的囊中之物了。諒那群黃衣鄉巴佬天高人遠,想截胡也是鞭長莫及,咱們兩湖到手也不過是遲早之事。你想啊,這兩湖世代為膏腴之壤,天底下又有哪裡的土地比這兒更加肥沃?總之,過了今晚後,便是咱們的好日子了!’說到後來,那人已是喜動顏色,不自覺的提高了聲量而不自知。
那沙啞聲音的漢子連忙提醒他道:‘找死啊你,這麼大聲,今晚之事既然並無變數,那咱們依計行事便是,這裡人多耳雜,咱們還是回去再說。來,喝酒喝酒!’
接著幾人所說的都是些無關痛癢之事,再沒再在剛才的話題上繼續,殊不知,他們的對話已經被鄰桌的肖無生聽了個一清二楚。只見肖無生臉色一沉,心裡也不知到底該為揭破了這些人的勾當而歡喜,還是該為這隱伏在無錫城的圖謀而憂心?肖無生霎時間心事如潮,他抬頭虛看天邊,忽然驚覺,那顆剛才還璀璨奪目的紫微星此時竟似蒙上一層薄塵,稍稍的暗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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