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求妳,快點醒過來啊……」貝兒聽到熟悉的男性聲音,略微低沈,她應聲張開眼睛。他的輪廓漸漸清晰,髮色、瞳色,就跟回憶中的男孩一模一樣。
「真的、真的是你嗎?米……」未等貝兒說完,對方便把她擁進懷裡,感受到溫暖同時,耳邊傳來少年抽抽搭搭的哭聲:「嗚嗚,妳終於醒過來了!」
「慢、等一下,米迪優,你怎麼……」
貝兒還未弄清楚狀況,視線落在他身後的環境,柔和的燈光照亮整個房間;櫻桃木製的書櫃、桌椅,還有這張溫暖的床,她知道自己身在何處,激動地回抱著對方說:「唔嗚……我、我終於回家了!」兩人說了許多久未重逢的話,慢慢平伏情緒。
米迪優扶起貝兒,讓她背靠枕頭,坐在床上。
眼前的他,不再是當年那個稚拙的男孩,如今已是一名俊俏的少年。
「米迪優,你不是在王都那裡當木匠學徒嗎?為甚麼會出現在我家裡啊?」貝兒注意到他身上的制服,黑色布料泛著啞光,袖口與襟邊全都縫上金絲線,還有那些純金的鈕扣……這絕對不是一個學徒能負擔得起的衣服。
「還有,你這身打扮是……」
「那個,我……」面對貝兒接二連三地提問,還有她那雙帶著疑惑的眼睛,米迪優一時間不知如何應對。
這時,一名同樣穿著黑底金邊制服的男人,從臥室角落走近兩人,猩紅色的頭髮和鬍子,看起來甚有威嚴。
男人代替米迪優有禮地回應:「是這樣的,少爺剛好有事要回芙麗鎮一趟,途經達克森林時,少爺發現小姐身受重傷,他便馬上送妳回家,並請醫生替妳處理傷口。」
「少、少爺?」
米迪優為免誤會加深,急忙向貝兒解釋:「這、這位是管家沃恩,平常在王都,替我打理房子!因為我製作的木雕意外地大受歡迎,所以賺到不少錢……」他喋喋不休地繼續說著,直到提及遇見貝兒那一刻,米迪優上揚的嘴角漸漸垂下。
「本來,是想笑著回來見妳的……」
米迪優瞧向貝兒,左小腿被固定在兩塊木板中間,動彈不得;制服一邊的袖子被撕破了,纖弱的手臂和十指都纏上厚厚的繃帶……無法想像,她在獲救前,遭受過怎樣的對待。
「對不起,要是我留在芙麗鎮的話,就不會讓妳遇到這些事情了。」
憂郁的眼神彷彿在告訴貝兒,他已經看過她身上的傷痕,看過那個骯髒、醜陋的自己。
米迪優察覺到不對勁,便問:「妳的臉色不太好,是哪裡覺得痛嗎?」貝兒搖頭否認,她默默地抽回雙手並藏在被子下,態度轉趨冷淡。「我一個人也能好好生活,不能再給你添麻煩了。」
「貝兒,為甚麼要跟我說這種話呢?我會找最好的醫生來治好妳的!」
她搖頭大喊:「我不值得你對我那麼好!」
「甚麼值得不值得的,貝兒……到了這個時候,妳就不能再依靠我多一點嗎?」
米迪優的顫聲在貝兒心中泛起漣漪,不幸的記憶再次浮現——父親捲款潛逃的消息在鎮上傳開後,朋友、鄰居開始疏遠我跟母親,挨家挨戶地尋求協助,卻遭人白眼。直到母親離世,自己兌現承諾,把借款一個不落地還清,他們才把父親跟我區別出來。
只有他,待我如初。
貝兒咽哽著:「米迪優,我……」
從臥室門口傳來的拍掌聲打斷了她的話,那人發出一聲讚嘆:「真是感人的重逢啊!」
艾格發現貝兒已經醒來,他十分得意地踏進臥室,米迪優狠狠瞪了他一把,面帶慍色地問:「我可不記得有邀請過你來探病啊?」
他打量一下對方,不屑地瞟了米迪優一眼說:「我沒事找你啊,米迪優『少爺』,我今天是來跟她討債的!」米迪優往前踏了一步,擋住他的去路,回答:「她欠你的錢,全部由我代還!」
「啊?我對男人沒興趣,這筆債……是用她的身體來償還的!」貝兒下意識地用被子裹著身體,米迪優一聽,氣得揪住他的上衣領口,吼道:「艾格!貝兒的傷肯定跟你有關吧?」
「喂喂,『少爺』你要搞清楚啊?」
「我好心向這位小姐伸出援手,她不僅拒絕我,還對我拳打腳踢,最後跑進森林裡,弄得自己滿身是傷……」艾格嘴角往上一翹,笑得很是狡猾。「這……可不能怪我啊?」
「你這混蛋!」米迪優忍無可忍,猛然揮拳而上;正當拳頭快要碰到艾格的臉時,沃恩以猛禽般的速度和力氣抓住米迪優。
「冷靜一點,少爺。」
「呃,不要妨礙我!」
米迪優一把甩開他的手,沃恩冷靜地提出見解:「少爺,就算你殺死對方,也改變不了小姐欠債的事實,我們沒必要,為了這種粗人弄髒自己的手……作為紳士,就應該以文明方式解決問題,對吧?」
米迪優想了想,沃恩的話不無道理,他不甘心地往後退,讓沃恩接替自己,繼續與艾格談判;沃恩很清楚,作為討債人的艾格想要的是甚麼,他一開口便問:「你不過是想要錢,對吧?」
「哼,總算有個明事理的。」
艾格也直接表明來意:「沒錯,我來這裡就是要錢!誰會對一個跛腳的丫頭感興趣啊?」
「我明白了……」沃恩思考良久,提出自己的要求:「那麼,也請先生作出賠償,以彌補你對這位小姐造成的傷害。」
「甚麼?是她欠我錢啊!居然反過來要我賠償?」
沃恩反問他:「要不是你逼得小姐走投無路,她也不會逃到那種地方吧?」
「我、我才沒有逼她!誰叫她往懸崖那邊跑……」艾格游離不定的眼神,沃恩一看便知道對方在說謊。
「原來如此,繼森林之後是懸崖嗎?先生的熱情真是令人生畏呢!遇到像你這樣窮追不捨的野獸,不管哪家的小姐都會逃跑吧?」
沃恩一步一步地逼向艾格,續說:「要是『酒館老闆因求愛不遂而把女方推下懸崖,導致其身受重傷』的真相被公開,再加上放高利貸等罪行……你大概會是我見過最年輕的被送上絞刑台的人了!」
「哼,誰、誰會相信一個外地人說的話啊?」
「森林裡的獵戶、小鎮上的醫生、子爵家的使者……我倒是想看看你有多少能耐,能讓他們統統閉嘴。」
沃恩瞪著啞口無言的他,笑道:「夜深了,少爺,請允許我送客。」艾格面露難色,在沃恩陪同下離去。
事情像暴風雨般猛然襲來,當米迪優反應過來時,臥室裡只剩下他們兩人。
「居然可以壓服那個熊男,沃恩先生也太厲害了!」
「他以前是軍隊裡的談判專家,這些場面早已司空見慣吧。」米迪優注意到貝兒瞪大雙眼,直勾勾地看著他,急忙補充:「我、我說的是『退役以前』喔!那傢伙說甚麼退休生活太無聊,便答應當我的管家……總之,托他的福,今後,艾格不會再找我們麻煩了!」
「嗯,終於可以擺脫那個煩人的傢伙了……」一聲嘆息,彷彿一併呼出了她積累已久的壓力。
「貝兒,從今以後,妳將要克服很多困難,也許過程會很辛苦,不過……」米迪優輕輕地捧住她的手說:「無論如何,我都會一直陪在妳身邊。」
貝兒感受到來自雙手的溫暖,笑著向他道謝:「沒關係,米迪優,你已經為我付出很多了,謝謝你。」
看到少女久違的笑顏,米迪優雙頰頓然泛起紅暈,如同熟透的蘋果那般;他抓了抓頭髮,又背向貝兒,伸手拉了一下連接吊燈開關的繩。「明、明天,醫生會過來替妳換藥,然後……」透過銀月的逆光,貝兒隱約看到他通紅的側臉,米迪優結結巴巴地跟她說了一聲晚安,便頭也不回地直奔往門口。
臥室一下子變得很安靜,貝兒躺在床上,默默地望向窗外,夜幕上的繁星,光芒比平常更耀眼,好像有誰把它們擦亮似的。
貝兒凝望著其中一顆金色的星星,她伸手摸了摸連衣裙兩側,扁平的口袋裡甚麼都沒有。她知道,那枚懷錶,大概是落在達克森林某處,它會一直運行,直到齒輪被鏽蝕,逐一脫落,無法轉動為止。
「這樣一來,我便失去跟父親唯一的連繫……」她看著那片遙不可及的星海,疲憊的雙眼一次又一次地想要閉上。
「那、那些噩夢般的日子,已經結束了,對吧?」
短短數秒,一顆流星劃過天穹,像雪鴞的羽毛一樣透白、美麗,貝兒看到它的瞬間,忐忑不安的心得到慰藉。「沒錯,只要有他在的話,我甚麼都不怕。」
「是守護著我的王子,米迪優……」
貝兒想著,笑著,漸漸進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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