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漸漸取代夕陽餘暉,烏鴉的鳴叫聲宣告著這一天的終結,注意到天色變化的小男孩,他聳了聳肩,然後解開拴在樹上的繩結,牽著幾隻山羊下坡。
「叮鈴、叮鈴——」鈴鐺項圈隨著山羊的步伐發出聲響。
迂迴的林間小徑被秋葉染成一片金紅,猶如一條艷麗的火蛇一直往林外延伸,小男孩跟隨火蛇指引,領著山羊群穿過樹林,並抵達一家農舍。
那幢房子有兩層高,白磚牆上有幾扇檜木製的窗戶,棗紅色瓦頂冒出一根又窄又長的煙囪。一縷炊煙飄至,小男孩輕輕一嗅,便猜出香氣來源:「牛奶、南瓜……晚餐是濃湯啊。」
小男孩沒勁地嘆道:「算了,總比來路不明的蘑菇好多了。」他先把山羊安置在小木屋裡,隨後走進旁邊的主屋,向裡頭喊了一聲:「我到家囉!」
女主人錢特.尼絲聽到木門被推開的聲音,便拎著裙擺從書堆中走出來——她是一位二十餘歲的女性,身穿素色長裙,留著一頭及腰的深色捲髮,那雙如黑曜石般沈實的眼睛,一直打量著小男孩。
他的膝蓋輕微擦傷,襯衫、雙頰都沾上泥巴。
如此狼狽,大概是在回家途中遇到甚麼事情吧?
錢特.尼絲按了按太陽穴,對小男孩發出一聲很長的嘆息,續問:「我可沒教你像豬一樣地在泥地裡打滾啊,吉姆?」
「才不是那樣子呢!」吉姆緊緊握住斜背包的肩帶,他用手背擦去泥灰,碧綠色的眼睛瞪得老大。
「弗瑞德那傢伙跟大家說,尼絲阿姨妳全身上下都是黑黑的,整天待在家裡研究藥草,就像魔女一樣!我聽了覺得很生氣,就揍他,那小子竟然用泥巴扔我……」未等吉姆說完,錢特.尼絲的拳頭已經落在他頭上,她壓抑不住心中怒火,罵道:「臭小鬼,跟你說了多少遍啦?」
「要、叫、我、姐、姐!」
「弗瑞德一家最近才搬到鎮上來,他們不知道這裡沒有醫生,也不了解我們家的狀況,你怎麼可以欺負比自己弱小的孩子呢?這是不對的,吉姆……」
看著吉姆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錢特.尼絲放下本已握緊的拳頭,聲音稍微變得溫和。「好了,明天陪我出去送藥,順道向弗瑞德道歉,知道嗎?」
吉姆摸了摸自己的頭,嘟著嘴回答:「嗚、唔……我知道了。」
錢特.尼絲說教完畢,她前往客廳旁邊的廚房,盛了兩碗濃湯,又切了幾片麵包及乾酪片;待吉姆換過衣服、稍作梳洗後,兩人便開始吃晚餐。
餐後,吉姆很懂事地收拾並清潔餐具,錢特.尼絲如常回到工作的角落,她從一摞書中抽出筆記本,按著前人寫下的配方,把一些豆子放進石製藥臼裡搗碎。
藥材的分類、處理、儲存……每一個步驟,錢特.尼絲都井井有條地完成,吉姆看著看著,好奇地問她:「尼絲阿……姐姐,妳的藥草知識是跟誰學的?」
「唔……是跟我母親學的。」錢特.尼絲反覆檢查著藥臼裡的顆粒,低頭回答。
「那麼,尼絲姐姐的母親又是跟誰學的?」
「母親跟她的母親學,然後母親的母親又跟她的母親學……」「這樣啊……」吉姆聽後,感到有點混亂,不敢繼續問下去。
「咕、咕咕——」夜深,屋外的老橡樹上傳來貓頭鷹的叫聲。吉姆聽後,想到可以打破冷場的話題,他便告訴錢特.尼絲:「對了,尼絲姐姐,我今天在圖書館那裡看了一本書。」
「喔,這次又是哪位王子的冒險故事嗎?」
吉姆撓了撓頭,憶述書中內容:「嗯……大概是說,在許久以前,北國某位王子被魔女施法變成怪物;後來,王子遇到善良的公主,兩人經歷了很多、很多事情……最終,他們的愛解開了詛咒,王子變回人類,與公主幸福快樂地生活下去!」
「聽起來是一個很勇敢的故事呢!」她笑了笑道。
「但是啊,吉姆,你有沒有想過如果被變成怪物的是公主,身為王子的你,在甚麼都不知道的情況下……你會選擇『愛她』還是『殺她』呢?」錢特.尼絲將焦點從手中的藥瓶轉移到吉姆身上,認真地等待他回覆。
吉姆默想片刻,以不太肯定的語氣回答:「愛她?」
「沒想到,你這孩子挺大膽嘛!可是,你真的願意愛上一隻怪物嗎?」小王子聽後,雙眼開始往一邊看,不願跟她對上視線,並嘀咕著:「這、我也不是很清楚。」
錢特.尼絲笑得很是狡猾,她更向善良的吉姆提議:「那麼,為了表達你的愛意,送她一朵象徵熱情的紅玫瑰如何?」
小王子臉上擠出了生硬的笑容,他吞吞吐吐地說著:「這、這不太好吧?玫瑰應該要送給喜歡的人,我又不喜歡她。」
「如果,真的要送的話……」吉姆幻想著心儀對象收到玫瑰後的反應,少女的笑靨,使他兩邊嘴角微微往上翹起。「我會送給瑪莉的。」
錢特.尼絲忍不住發出噗嗤的竊笑聲,吉姆意識到自己吐露了心聲,急忙轉移話題:「呃,剛才我選得不對,應……應該要殺她吧?」
「沒錯,王子遇到怪物的話,一般都會殺死牠,很多故事都是這樣寫的!」吉姆急切地想要獲得錢特.尼絲認同,希望她能將自己的醜態拋諸腦後。
「這是理所當然的,對吧?」聽到吉姆充滿稚氣的疑問,錢特.尼絲只是笑而不語,她將盛滿的藥瓶逐一放進木籃裡。
「人類……不,應該說是所有生物,都會懼怕未知的東西,在逼不得已的情況下,為了保住性命,牠們大多會出於本能地選擇反抗。」
「你說的這個故事,倒是讓我想起一個關於達克森林的古老傳說……」
錢特.尼絲注視著一旁的壁爐,餘光映照著她那纖弱的身軀,可是,其聲音卻不帶半點熱度:「只是,那位王子的下場,可不像童話般的那麼美好。」
吉姆聽得一頭霧水,便追問對方:「誒,為甚麼我沒聽尼絲姐姐妳提起過啊?」錢特.尼絲像貴婦一樣地用手掩著嘴,雙眼幾乎瞇成一道縫,她故意提高聲線告訴他:「因為某個膽小鬼在聽過我講的故事後,當晚就嚇得尿床了,所以我就再也沒說過囉!」
他頂著通紅的臉,急忙反駁錢特.尼絲:「我已經十歲了,不管是多麼恐怖的故事,我都不害怕!所以,尼絲姐姐妳儘管說出來也沒關係!」
看著吉姆那雙渴望了解真相的眼睛,錢特.尼絲拍了拍手,似是在佩服他的勇氣而附和著:「好、好,今晚就給我們家的男子漢吉姆,來說一個很特別的故事吧!」
錢特.尼絲取出一本頁紙發黃的舊書,絳紅色書套表面印有立體的玫瑰圖案,封面、封底的邊角各鑲住一對黃銅製護角。
她翻開第一頁,開始敘述傳說的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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