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hy choco late - [4]

張君癸注意到屈可勤的不對勁。

正確地說是通識課分組完隔天就發現了。他也知道對方平時會在課堂空暇塞一顆自己帶的巧克力到嘴裡，以一般人吃口香糖那樣的模式。

其實很難不知道這件事。

張君癸個人覺得雖然大家稱呼他為「巧克力獵人」……他覺得不盡然。

這天以他忖測是屈可勤很難捱的寒日，不過對方卻包得緊密，枯坐在教室外通風的陽台長椅上，手肘抵在桌面，目視遼闊的遠處，偶爾把玩手機。

卻無巧克力相伴。以往的習慣忽然蕩然無存，恍若失了魂。

並且日益嚴重。

就他所知等一下有社團舉行招生活動，免費招待飲料點心，但半點不見屈可勤有所行動。

因為社團搬出「將招待著名品牌巧克力」這招，擺明是衝著獵人來，主要是其名氣與容貌能帶來一些效益──蓬蓽生輝使得門庭若市的意思。

那麼可能在等上完這節課的朋友吧。他和屈可勤同班，但大三大家都照自己喜好選課，猶記得對方選的是上節。

結果他上完課出教室，屈可勤依然維持差不多的姿勢坐在那邊，幾個同系的人走過去說：「走吧，今天不是要去社團那？」

對方注視他們，有氣無力地答：「嗯……」

張君癸瞅著這幅景象，然後自另一側離開。

渾身沒勁。還很冷。

好想就地冬眠……屈可勤半張臉埋進圍巾，像個老公公走去車棚，覺得連顫抖的力氣都沒了。

配合持續發威的巧克力冷感，內外可說一齊凍到最高點。

這時候就算是張君癸應該也要穿兩件發熱衣了吧。屈可勤打開置物箱，一邊忍俊不禁，露在外面的一雙眼睛彎得淘氣。

孰料蓋上椅墊抬首，他的組員兼同學就在視野內，踏下大樓的階梯往這兒走來。

隨著彼此的距離愈來愈短，對方的穿著也一覽無遺。

襯衫外罩針織衫，一般牛仔褲加高筒帆布鞋，頭還有一頂毛線帽。的確有變化，但依然讓人看了心寒的最大原因在於每次都不見外套。

是不是你的星球不存在外套這種東西啊同學……真好啊……真想投錢取暖嗚……屈可勤盯了好一會兒，目露欣羨。

不知是否感應到這超大的心聲，張君癸到達車棚後竟持續朝他而來。

……幸好有圍巾擋住自己心虛吞口水的表情。是說，雖然對方穿了襯衫，可最上面沒釦，與上次那件V領沒兩樣。

莫非是「那邊」的風俗習慣？像日本和服要露後頸一樣。屈可勤自己內心在那邊模仿單人脫口秀的時候，張君癸已於他面前站定。

「哈囉。」他隔著圍巾率先打招呼。「你也要回去了？」

「嗯……上完吳棻的課。」

因為這問句，屈可勤又能瞥見張君癸抿嘴。

「噢，對，就是跟我同個教室的那節。是說真虧你選吳棻欸，大家都說是『無分』的課。」他旁聽過兩三次，作為主修的補充加強很不錯，但若要人選擇全套吳棻可能有困難。

「也不至於無分……最少還有二十幾。」張君癸回答。

到底是認真還說笑？屈可勤一愣，一不小心讓笑聲如洩洪一口氣衝了出來，不少滲到圍巾外面。

「哈哈哈……你一定有及格。我覺得你很厲害。」說不定跟猛讀有得比。

「及格跟厲害是兩回事……」張君癸的反應是別開視線，還想說什麼但放棄似地將雙唇緊閉，反而導致唇角上揚成了極為靦腆的笑。

接著這位同學從背袋拿出某物，在屈可勤面前攤開掌心。

那是由一張衛生紙整潔地包起來的東西。

「怎麼了嗎？」

「朋友給我的巧克力。」張君癸掀開衛生紙，裡面有四顆，外觀是漂亮的混色並經過雕琢，形成栩栩如生的貝殼、海馬狀。「既然遇到就直接給你了。」

The Belgian──！（註）屈可勤表面一臉遲滯的鎮靜，但心中瞬間炸出電影裡異形掙脫束縛時的嘶吼。

張同學真是不容小覷，居然有可以送他The Belgian的朋友！

配一杯紅茶的話完全是頂級享受。他著迷地直盯那四顆，倏地想到自己目前的狀態，腦中的夢幻泡泡「啪」地消滅，徒留荒蕪，而寒意披回身上，更難應付。

在這緊要關頭，眼睛會迅速鎖定有幫助的東西。屈可勤注意到張同學露的不只鎖骨還有手腕，於The Belgian上方的一截膚色像是救命稻草。

沒多想，他猛然握住對方手腕，而反應不及的張君癸鼻腔竄出一聲短促的鳴音，但很快地整平自己的慌亂，免得巧克力回歸大地。

毫無半點疼痛和壓力，不過肌膚整個被包覆住。張君癸的震驚大部分來自於與上次接觸時截然不同的冰冷，以及屈可勤臉上浮現的神情。

就是一副極度壓抑的神情。

「怎麼了嗎？」被驚到有些呆傻，張君癸脫口說出獵人剛才講過的話。

「你果然很厲害啊……內建暖爐又吃得到The Belgian。」屈可勤的神情漸漸明朗，沉浸在對方未變的溫熱中，羨慕到苦惱不已。

暖爐？反芻詞彙後明白形容的張君癸莞爾，任他繼續抓著自己手腕。「巧克力是今天那個社團活動招待的，你沒有去嗎？」

沒有。獵人心一凜，這是人生第一次婉拒和朋友組團獵食，因為他曉得去了只會觸景傷情，就算對象是鼎鼎大名的The Belgian，吃來也等同無味的乾糧。

正確地說他沒在這個狀態下嚐這個牌子──

忽然間，不知名的念頭「啵」地迸開，使得屈可勤一手還在取暖，另一手拈起一顆貝殼巧克力就吃。

張君癸微訝，眼睜睜看著他像海洋生物咬嚙甲殼類般噬掉巧克力的一半，接著面色回歸原始，卻不是無情緒的沉澱。

屈可勤將指間另一半The Belgian放回去，捏起紙團並鬆開手腕，說：「嗯！好濃啊～～不愧是The Belgian，果然我已經到了不能單吃的年紀，嗚嗚。張君癸謝謝你啦，我收下了！」

和平時沒兩樣的口吻，可是笑容流動著僅於表層的波紋。張君癸瞅著那般容顏，剎那恍惚，覺得手腕一涼。

以為會一模一樣，實際上若是潛意識預料高了些，就很難回去原本適應的標準了，尤其現在甚至不及標準。

「……不會，不好意思。那我先走了，再見。」他握住自己手腕，微頷首。

「不好意思」？屈可勤不明所以，只感受到溫度適中的語氣。看見同班同學逕自告退，到另一端去牽車，照例風衣也不穿地離開學校，他發現掌心回冷。

實在很想知道寒冬騎機車不需要風衣的星球在哪裡。

然後希望對方不會發現他對The Belgian的冷感，並被冒犯到。屈可勤費了好大的力氣才能暫時從巨大的挫折中振作、掩飾，但好過被誤會，質疑「巧克力獵人」的真實性。

The Belgian沒有錯。而他怎麼可能不喜歡？

再次攤開衛生紙，屈可勤靜默了下，把方才餘半那顆扔進嘴裡，結果露出苦澀混合寂寥的神情。

註：「The Belgian（白儷人）」是比利時的一個巧克力品牌，源自1956年。不過貝殼巧克力始祖其實是另一個比利時的品牌「Guylian（吉利蓮）」，源自1960年。

※

度過六日與有些難熬的Blue Monday，屈可勤也逐漸習慣他的巧克力冷感，安慰自己至少不是討厭、抗拒，只不過偏執程度回歸原始而已。

幸好情人節已經過去，所以他可以傾向被動，如果有人給，還是照吃不誤，反之就無所謂。他活動也不參加，冰箱裡頭那盒「尊貴不凡」則像救命仙丹，撐不下去再說，而現在還忍受得住。

倒已經開始擔心三月十四日的步步逼近。

今個兒又是一週一次的通識課，正式和張君癸合作的第一天，屈可勤必須先處理他為此竟感到膽怯的問題。

臆測著對方那時說的「不好意思」後，總覺得自己單方面愧於面對人家。

「早安。」猛讀守諾替他佔位子，但雙眼一捉住便看了半晌，補道：「怎麼才一個禮拜就出現真的得到現世報的臉。」

眼鏡青年的語氣沒有戲謔，是認真的輕聲。

屈可勤面部一僵，對猛讀的景仰瞬間達到滔滔江水延綿不絕的程度，差點就要當場傾訴苦衷。明明他們一週兩堂課也只一起做過一學期報告，還是能一眼看穿他的偽裝，篤定得不需問號輔助。

「唉唷，奇怪耶我明明有好好做人啊～」他間接承認，但表情還是需要先撐住。

「還能這樣表示你沒有殃及無辜，很好。」

這是褒還貶啊……屈可勤扁嘴，心情卻不可置否地舒緩了些，然後他看見旁邊桌上擺了一本原文書，和猛讀科系有相關。

「你的嗎？那我坐這裡比較好吧。」把中間給猛讀朋友，讓他們一起坐，反正應該也才那麼一次。

「多的位子是給你同學，隨便你喜歡坐哪，我沒差。」

「欸？」

「既然同組，坐一起比較方便，而我不是答應你不會亂跑？所以就三個人連體囉！」

屈可勤覺得頭皮有點麻。「那……你跟他說了？」

「還沒啊，人又還沒來……哦哦曹操出現！同學，來挑個位子吧！」猛讀召喚甫入教室、門都還未關好的張君癸。

他在等屈可勤決定位子好把書拿回來，可這傢伙莫名奇妙進入更高階的痴呆狀態，遂乾脆將座位選擇權讓給下一位。

只不過張君癸也跟著發楞，幸虧反應恢復得快：「我都可以，看你的意思。」指的是屈可勤。

所以是什麼意思？猛讀見一個想置身事外一個放低身段，都在顧慮對方，直覺這跟那樂捐箱的報應臉有點關聯。

「我也可以回去坐原本的地方。」張君癸又道。

屈可勤一震，他不能再重蹈覆轍。

「不用這樣啦，當然要坐一起啊，坐一起才方便討論報告～還是你有點反悔了？」我在禍從口出什麼啦！他在心中號哭，立刻一屁股朝中間位置坐下，「我好了！看你囉！」

總算成功回收原文書的猛讀順手用它稍微擋住嘴角的弧度。

張君癸瞅著屈可勤擠眉弄眼向他亮出最靠外的位子，抿了抿嘴，彷彿是對方帶動的緣故，他的眉眼也出現細微的變化。

於是獵人與猛讀看張同學不發一語地將包包放下，坐到他們旁邊。

雖然摸過人家脖子和手腕，但除去手部接觸，這是屈可勤與這位同學最親密的一次……不知怎地獵人屏息，眼睛定在張君癸的側面不敢亂瞄。

「我沒有反悔。」張君癸淡道，與上次一樣自然地從包包取出筆記本。

雲淡風輕卻有心的一句教屈可勤連日來的不安煙消雲散，尤其剛又見對方抿嘴，像是把他巧克力冷感的抑鬱也一起抿去幾分。

話說這傢伙，天氣一沒那麼冷便宛如原形畢露。單件薄的棉質長袖上衣？足以用自己現在圍的圍巾拼出兩件有餘了吧！

佩服佩服。

更佩服的還在後頭。老師的習慣是分組完的下週開始到正式報告為止，每次都會留最多半堂的時間讓大家自行討論報告內容；畢竟不少人只有在這課程才能碰面，常常一出教室就各自打拚沒有交集，且很多細節並不是上APP或mail往來即可解決，所以此舉也出於老師美意。

時值分組後首週，正是多數人從零開始規劃的時候──猛讀不算，因為這位有為青年絕對早跟老師私下討論到上軌道了。

而張君癸……無預警地變出一個文件夾，示意他閱覽。

這一看真是不得了，數個地點的詳細資料和評價，加上期間限定活動的時間與內容，最後簡單搭配出一日遊跟二日遊兩種方式。

原本做壁上觀的猛讀一見樂捐箱神色有異，伸長脖子加入，隨後也瞠目結舌。

因為兩個人一臉凝重都盯著行程那頁，張君癸便補充說明：「行程還只是草案。」

不，這已經可以直接拿來用了……屈可勤與猛讀心聲一致。

地點中有巧克力工廠和電影院，非常投獵人所好，於是屈可勤不經意地問：「嘿……你也喜歡巧克力跟看電影嗎？」

「那是我預測你會想去的地方。你去過巧克力工廠了？」

居然。他和猛讀下意識對看一眼，他們不記得上學期張君癸的報告主題，但對方好像有把他們放在心上。

「巧克力工廠我倒是還沒去過……」然後他發現張同學連近期強檔電影有哪些都列出來了。「那麼你喜歡的是其他地方？」

其他地方多數戶外感很強烈，有普遍年輕人喜愛的刺激與潮流氛圍，真沒想到是文靜內斂張君癸的偏好。

張君癸搖頭。「這些都是我覺得你有興趣而整理出來的。」

屈可勤感到下巴有點重。「欸？呃沒有喜歡的地方沒關係，但某些時候總有會去的地方吧？」

「是有……但我認為沒有到放在行程裡的地步。」

他好像明白到張同學獨來獨往的延伸。努力回想當時張同學如何報告，隱約跑出沉靜穩妥的說明畫面，跟現在很相似卻又其不同。

就這份不同來說，屈可勤並無微慍，而是一種按捺不住失笑的新鮮奇妙。

「同學！不要自己決定，通通提出來一起討論啦～身為組員我有知的權利，也有做事的義務，對吧？」他對張君癸申明。「而且我不是要當小白臉的，你別這樣嘛～！」

「是寄生蟲～」猛讀憑空插入校正。

「對不起，但我不是那個意思……」張君癸和緩地解釋：「比起自己想去的，我更喜歡……同組的人有興趣的地方。因為我可以挑戰那些沒去過或沒碰過的類型。」

想也知道屈可勤恰好就是跟這位同學差很多的人。真不愧為異世界的暖呼呼星人（？），展現了意料中的單純直接。

「不錯耶。」猛讀忍不住讚賞，不過他唇邊啣著別種涵義，貌似是偵測到了什麼。「反正這次老師也沒硬性規定一定要在去過的地點約會，如果行程中選個兩個人都沒經驗的，報告或許更有意思。」

屈可勤睞向猛讀，靈機一動。「猛哥哥說得好，我也很想去你有興趣但沒去過的地方，我不信你整理資料的時候沒對幾處產生感情。來吧！」他把資料遞給張君癸，手臂伸得超直。

「我想先跟你檢討資料有沒有問題……」

「怎麼會有問題～」獵人笑吟吟，百分之百坦言。

「地點選得還可以嗎？」張君癸又問。

「可以啊！」獵人笑顏未改，不過這話就半真半假。

他開始認真懷疑自己實際上維持的是本人以為的形象，所以在外人眼中來看完全不是他料想的一回事。

但想想又是一個原來如此。既然這樣，照猛讀的提議，這些地點又未嘗不可呢？

地點不是一切。他告訴自己。

屈可勤看著現在已非外人的同學翻了好幾頁，然後──

「這裡跟這裡，還有這吧。」張君癸指的是夜衝、巧克力工廠跟電影院。

這感覺上……

令他充滿「想選的被挑走→陷入僵局→巧克力工廠對現在而言等同天大悲劇」這樣的情緒。

「電影和巧克力工廠？真是太好了，我們一定很合得來！」雖然內心欲哭無淚，但屈可勤這句不假，至少後段絕對是真心話。

不過，他猶記得這位暖仔（？）上週才把巧克力給他。果然之後查了資料就很難抵擋它的魅力～獵人如此堅信。

張君癸接收到他的話語及表情，緩慢地眨了兩下眼睛，眸色多了些許薄涼，彷彿在陰暗處冷卻一般。

而資料再次回到手上的屈可勤，最終選了幾個自己不但沒去過，私下也不太會考慮進去，但有撩起興趣的地方。

然後他沒忘記要和他溫暖的張同學確認一下聯絡方式，因為下一步可能需要踩點，為免萬一手機也互留。

對方複誦號碼的模樣細心沉穩，會如此當然是為求報告進行順利，但也不可否認身為一介青年看到有人認真對待自己的聯繫方式還是挺愉快的，即使對方是男性。

而且還接著縝密地按部就班詢問他這陣子有空的時間、想看的電影、行程按個人習性想如何調整，邊說就邊在筆記本擬出新的草案。

速度兼不漏細節，對於分秒的運用是正經卻不會讓人感到拘謹。當周圍都還停在了解組員跟鬆散閒聊，他們已經決定好哪部份要踩點而哪些地方要直接進行。

連好好自嘆弗如的閒暇都沒有。

「嗯……雖然我剛說有做事的義務，但果然這種東西沒有也行～哈哈哈。」屈可勤笑得比之前坦然多了。

「不是的，如果少了你的回應就不會有目前的進度。」張君癸立即回話，句中毫無往常慣有的輕緩空白。

於是就成了好讓人好心花怒放的一句話。

「同學你真是好人。」而這句是猛讀稱讚張君癸但拐彎噹樂捐箱的。

雖然他也覺得兩個人都不差，成就是互相契合而來，可是以同組半年兼鄰座友人即將屆滿一年的經驗談，這傢伙平常已經很那個了要再對他好一點還得了啊？

難得樂捐箱出現自知之明，都答應繼續坐旁邊的他可不想受到更難纏的騷擾。

「真的～張君癸謝謝你！」屈可勤一臉感激與被安慰，接著提出希望能收到一份資料的電子檔，同時心裡齜牙咧嘴地想「他又不會拿翹，單純開心也不行喔？一直用有色眼光看他，猛哥哥很愛刁難耶！」

「不會。」張君癸不疾不徐將紙本資料收好，討論告一段落的同時下課鐘聲也響起。「晚上我會把東西寄給你……那麼我先走了。」

屈可勤笑容可掬地道：「沒問題──等會兒見！」明明下節也同堂，卻打算再留一會兒的樣子。

張君癸對獵人以及旁邊親切附上揮手的眼鏡青年點頭示意，然後隨其他學生腳步走出教室門，很快地不見蹤影。

其實下節課老師允許小範圍的遲到，無須準時入席，所以令人好奇有何因素讓這位暖同學連兩週急著離開……屈可勤覷著隔壁空蕩蕩的位子如是想。

結果一轉頭，就見猛讀勾起一邊嘴角，單手支頤望著他，連帶已經疏散得差不多的教室門，忽地模仿某日本綜藝節目的台詞，煞有其事地道：「礙事者……消失啦！」

屈可勤發噱，提出異議：「請不要這麼形容我的張同學好嗎？」

「唷？認真了？還『你的』張同學？雖然認真，但噁心度還有維持住，不錯喔！」猛讀的嘴角又上揚幾分。

「我跟他是同學，而且我們同一組，自然是我的張同學了。」

「也不想想誰是媒人，當初又是誰欲迎還拒──」猛讀好不狡黠。「如何？可以開始詳細你的現世報了吧～？」

「……」屈可勤會留下來是要跟他說這個沒有錯，但猛哥哥自行說完即切入正題故意使他不及辯解淪於默認這點，實在有點泯滅人性喔！

不過下課時間才十分鐘，只能隨棍上了，於是他大致將自己疑似巧克力冷感的經過，以及上週的The Belgian事件快速提一次。

而最初聽到「○冷感」露出極力憋笑神情的猛讀在他敘述完畢時漸漸回復，陷入沉默。

屈可勤不是沒看過他正經的模樣，但藉由下課時間外頭嘈雜的襯托，這段靜止顯得很有重量。

終於，猛讀開口。「我覺得這不算什麼冷感，比較像是找到命中注定的對象。」

獵人瞠目。

接著眼鏡青年的眼角挾帶樂見其成的快意。「恭喜你配對成功，這下子樂捐箱功德圓滿，我也總算能放心了。」那表情說有多欣慰就有多讓屈可勤感到石破天驚。

「猛哥哥，我講的是巧克力。」獵人和青年四目相對，加深雙唇掀動的形狀，字正腔圓強調。

「我知道啊。」

「手工的，市面上沒有，就這麼一盒，現在已經剩沒幾顆喔？」

「是啊，我們家樂捐箱很省得吃呢！」猛讀奉上讚不絕口的微笑。

「那是因為～沒留下任何相關製作者的訊息。這我剛也有說。」屈可勤附註：「代表我無法再次取得一樣的巧克力。」

「放心～誰都曉得你愛的不是人。」猛讀跟著他在差不多的地方拖長字音。

獵人愕然。「那你怎麼會說是命中注定的對象？它可是害我吃不了其他巧克力耶！而且哪裡功德圓滿，我束手無策快完蛋了！」

「所以才是功德圓滿。」

「嗄──？！」他快精神錯亂，猛哥哥到底在說什麼啦！

「讓你遇到傾心的巧克力，再讓你對其他都失了興趣，最後緣分盡了，便可徹底斷去雜念、遠離巧克力道、獲得解脫。果然是真愛，果然是命中注定的現世報，善哉善哉！」

至此屈可勤終於發現對方的笑容溫馨得不單純。

他崩潰了。整個人呈現槁木死灰的靜止表情。

上課鐘聲響起，適時襯托如喪考妣的氣氛，屈可勤沒料到之前會主動規勸他的猛讀竟然會蓄意作弄他，給予二度傷害。

「你這王八蛋～～～」他的表情如面具粉碎，如泣如訴，哭喪著臉站起來收東西。

「貧僧是為了施主的下輩子著想。」猛讀也站起來，伸出半掌一揖，但背起包包時，笑容已然沒那麼壞心。「其實你無法百分之百確定那盒巧克力是手工兼本命吧，何不試試上網匿名發問？」

屈可勤剎那頓住，一副被大師點醒的樣子。是的，因為東西是情人節隔天才收到，加上他之後便為突然挑剔的味蕾所擾，當時並沒有拍照放到社群上，而那天從朋友補收到的其他巧克力也都吃完了。

「不是我要臭屁，但我真覺得在這種時候我如你說是聰明帥氣EQ高且偉大之益友。」猛讀給他一睨，眼鏡因角度的反光和嘴唇的弧度還真帥得令人五體投地。

無法反駁，於是屈可勤以行動代替，整個人撲過去把他的益友抱個滿懷。

他發出像小狗一般的喉音，說著有些含糊不清的甜言蜜語；而上半身被箝住無法動彈的猛讀，在下堂課學生湧進的這時達到充份尷尬的境界。

以某方面來說這兩人都遭遇了現世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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