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hy choco late - [7]

「哇！這什麼啊好可愛，還叫巧巧跟克克，哈哈哈～」

週末上午的巧克力觀光工廠，入口處兩座大型公仔迎接來客，屈可勤指著它們俏皮的姿勢，自己也在旁邊比了個奇怪的動作。

張君癸按下快門，現在報告用照片就直接拍。

縱使兩人挑了平日，免門票錢的觀光工廠依舊滿滿人潮，屈可勤像周遭的小朋友一樣對這裡的一切感到新奇、興奮。

「張君癸，往這邊！」找到參觀作業的入口，向好同學急招手。

牆上設置不同主題的互動式機關，傳達巧克力相關訊息，屈可勤乖乖排在小孩子後面的模樣令人發噱，張君癸只能牢牢看緊他免得走散。

大片玻璃後方，師傅們正製作巧克力餅乾，再將之裝飾在蛋糕上。旁邊小女孩看得入迷，不斷回頭和自己父母表達心得──

「張君癸你看，好厲害～我第一次親眼看到製作過程欸！」大朋友屈可勤左右張望：「這邊可以拍照嗎？」

好同學以快門解惑。

觀完介紹，他們尋找可以坐下來用餐的地方，正當獵人相中餐廳一處座位，同伴卻喊暫停。

「想吃什麼嗎？」他問。

只見張君癸瞅著他，道：「我有帶吃的來。」

哦～了解。「那我去外帶，稍等嘿！」

才轉身，衣角就被拉住。

知名品牌的玻璃保鮮盒一打開，四個三明治排放整齊，飄出淡淡吐司香氣。

外頭陰涼的休憩區，兩個大男生準備吃午餐，配杯工廠賣的熱巧克力。

屈可勤盯著三明治，吐司上頭的微微焦痕令他不禁再次確認：「真的是你做的？」

張君癸聞言，先是沉默，然後緩道：「我原來要當今明兩天的早餐吃。」

獵人立刻收回伸過去的手。「同學～這不好吧？」

「沒關係，我已經帶來了，再做就好。」

他故意滿臉狐疑地向三明治緩緩亮出魔爪，因為動作太慢了，惹得張君癸忍俊不禁。

沒有美乃滋或沙拉醬，而是種酸甜開胃的的獨特醬汁，和肉片、生菜搭配，味道絕妙。

「嗯，好吃。」屈可勤喃喃，抑制不住內心的波動，不自覺喝口巧克力壓壓驚。

很像……很像！

忍不住望向好同學，對方給他一個單純的眼神，以致他吞回差點出口的話──「張君癸，你是不是也會做巧克力？」

那種一擊中心的感覺和冰箱那盒尊貴不凡如出一轍。

「……你都自己煮飯啊？」結果他只能這麼說。

「我盡量，不是每天都煮。」

「很好吃。」他又說了一次。

張君癸眨眼，好似不知做何表情地看著他，道：「謝謝。」

然後兩人陷入相對無言，直至三明治吃完，獵人拿起保鮮盒：「我去洗乾淨還你！」

「不用了──」但轉眼只餘背影。張君癸視線移到熱巧克力，再移到周圍一個個群體，開始靜靜瞅著。

片刻，他拍下這幅景象。

下午一點，DIY教室，興高采烈的屈可勤聽見老師說要融化巧克力，整個人都傻了。

「張君癸，不是直接把巧克力倒在模具裡就好了嗎？」桌上一大片固體巧克力、不鏽鋼碗、攪拌匙，當然也有各種形狀的模具和裝飾物，只是初步動作會不會有點難度？

「對不起，那個課程限國小學生參加。」張君癸語氣充滿歉意，替他把較大的碗加入熱水。「你先把巧克力掰成一塊塊丟進另一個碗。」

獵人馬上照做，並眼帶期盼地等候下一道指示。

「聽老師的，隔水加熱。」

好同學把攪拌匙遞過去，屈可勤左瞧右看，依樣畫葫蘆。說來慚愧，吃了那麼多巧克力，還有一位廚師同居人，但對核心卻一知半解，實在對不起巧克力獵人的名號。

隨著巧克力逐漸融化，他感到踏實，進入狀況；裝模、點綴、冷卻、包裝，全憑自己完成，雖非商品精緻，卻是獨一無二的──

不，簡直是嘔心瀝血之作啊！屈可勤陷入自我陶醉，開心地跟老師道謝，和張君癸一同走出教室。

揣著這包巧克力，看來要找回feeling囉～

瞄去身旁，好同學的兩手空空。「張君癸，你的巧克力呢？」

「我收好了。」

「我可以看看嗎？」

見他一臉殷切，張君癸默默打開背包。

明明外袋、包裝紙一模一樣，卻不減獵人興趣。「跟你交換。」拿出兩顆遞出。

張君癸愣了三秒，從那隻攤開的手心收走巧克力，放上自己的。

屈可勤把交換來的它們放進袋子裡，似乎相當愉快。

※

結束今日的取材之行，吃完晚餐後回到家，屈可勤伸展肢體，踱去廚房倒了杯茶。

當他開機檢查昨日打的報告進度，好同學上線告知巧克力工廠的照片已經上傳。

單手支頤，專注瞅著一個個檔案，覺得自己開始發現其中的蛛絲馬跡。

拿出DIY的巧克力，剝開一顆。

巧克力。普通。沒感覺。果不其然。

第二顆也一樣，實在分不出是味蕾或製作天分的問題。

最後再拿出一顆，是抱著怎樣都好的心情……反而讓他僵在螢幕前。

螢幕映出今天自己融化的那碗巧克力的照片。

一瞬的頓悟令凡夫俗子反應不及。

這是一顆能解開謎題、茅塞頓開的──超好吃巧克力。

※

上課、外出、做報告，加速三月十四日的降臨。氣候不穩的三月，忽冷忽熱，早晨依舊是屈可勤不想面對的事實，像在冰箱冷藏庫，寒風幽幽。

尊貴不凡巧克力剩最後兩顆，事情似乎有法解，但還不知是什麼法。

只不過內心不再只有絕望和恐懼，而多了點躁動，很多未知的、可能性的那種。

所以獵人不曉得該喜該悲。

早上已有人在課堂之餘丟巧克力給他，中午在學生餐廳更是一被經過，便有人不斷上交，還有低頭放下後迅速走開的。

一名眼鏡青年靠近，把一只塑膠袋往他臉上甩去，說：「不要佔去別人吃飯的位子好嗎？樂捐箱。」

屈可勤呸呸兩聲，因為差點吃到袋子。「猛哥哥，這桌子這麼大，而且都一點了！」

「趕快把東西裝進去。」猛讀指著桌上遍布的巧克力，冷道。

「好兇～」嘟著嘴，獵人還是聽話把捐獻品裝成一袋。「你報告做完啦？」

「還沒，下個月就期中了。」

這句話聽到他人耳裡毫無前後關聯，但屈可勤知道，這個可怕的男人會在一個月前開始準備期中考。

「所以現在是翹課？」他用有點白癡的方式揶揄。

所以猛讀的眼神就像在注視一個大白癡。「我好歹也是人類好嗎，愚民。」

嗚呃！淡淡二字「愚民」輕鬆反擊毫無壓力！屈可勤弱弱地說：「在我心中您可是猛神耶……」

「停止你無謂的造神運動，關心你自己吧。」猛讀吃了一口自助餐，「剛剛我又看到好同學走進學輔中心。」

獵人表情一秒石化，接著目光向下，停在一袋巧克力上頭，若有所思。

「幹嘛，下定決心要封箱了？」眼鏡青年有意無意道。

屈可勤倏地抬頭，猛讀以為又得聽到鬼哭神號，孰料對方蹙眉，以困惑又認真的語氣說：「現在還不知道。」

語畢，掏出手機查看，以臨時有事為由提著塑膠袋先行離去，留下啞口無言的猛讀。

這不就表示……

丟了震撼彈就落跑的傢伙算什麼啊！祝你剃度出家！眼鏡青年心中無限吶喊。

臨時有事，是同系的男同學傳訊要拿巧克力給他。

「不好意思！餐廳人太多，有點不方便，來。」鄰棟角落的男生廁所外，對方遞上一只牛皮紙袋，「可以拆開回收的外包裝我都處理了，大恩大德感激不盡！」

紙袋很沉，屈可勤稍微一看，裡頭一顆顆巧克力像從量販包直接倒出來的。

「你一個人就收到這麼多？」他低聲驚呼。

「哈哈，對啊……」

男同學露出些許困擾的苦笑，同樣是高收穫類型，光這點就和獵人南轅北轍。「原本我要放到你機車上，不過也是有人會去看自己的巧克力有沒有被轉送──」

話沒說完，又提議：「我找一下有沒有廢紙，把裡面蓋住好了。」很是擔心。

屈可勤眼明手快自附近垃圾桶上方紙類回收處抽兩張報紙鋪上，再從自己包中拿一本教科書壓住。

「不愧是專業的。」男同學失笑，面上的陰霾驟逝。「那我先走了，呼，有你真好，拜拜！」

「拜拜，下次跟你借筆記！」

「沒問題！」

目送對方背影，感受到紙袋重量的屈可勤輕輕吁口氣，同學那個如釋重負的表情沒來由地首次使他浮躁，至今無數人展現出各種情緒捐出巧克力，欲處理告白巧克力的更是不勝枚舉。

但今天這個亟欲「湮滅」的舉止升起某種說不明的心情。

針對自己的告白巧克力，會心懷感謝地吃掉，卻從沒仔細想過別人過給他的告白巧克力是怎麼回事。

他也很珍惜，但向那些人告白的他們最不想得到這種結果吧……屈可勤腦海浮現冰箱那盒尊貴不凡。

巧克力最佳歸屬是讓愛它的人食用，他就是巧克力幸福的終點。獵人一直以來信奉此條，可，裡面無形的情感，從來就不是他的，同為告白巧克力，完全不同。

有點一廂情願。

猛神你是如此慈悲請原諒如此駑鈍的子民吧啊啊！屈可勤拎著袋子差點原地跪下。

接下來的課要等到三點，他決定去停車場一趟。

不少紙盒或袋子擱在機車旁邊，兩個把手都掛滿了東西，有些比較小的被風吹遠了，屈可勤快馬加鞭要搶救，卻看見一人將一個頗有份量的正方袋子安置在腳踏板上，再拾起被吹遠的物件。

「張君癸，謝謝啊！」他跑過去，堵到默默行善完，準備轉身離開的好同學。

張君癸顯然有點訝然，但還是道：「順手而已。」

「好多好多，哈哈哈，大豐收！」屈可勤彎腰把散落周圍的巧克力撿進男同學給的牛皮紙袋，沒幾秒自得其樂地說：「這樣有沒有像拾穗？」

對方頓住，然後捧場地點個頭，獵人繼續自說自話：「哈哈，不好笑。」

「你是剛到嗎？我們等一下三點不是有課？」他繼續搭話，腳踏板那個典雅的袋子映入眼簾，想也沒想地就拿起來審視。

好同學沒回話，但他也無暇顧及了。

抽出裡頭的盒子，正面一排簡單的燙金字母，使人小小倒抽口氣。掀開盒蓋，一顆顆看似平凡的巧克力閃亮登場。

尊貴不凡啊啊啊啊啊──

屈可勤無法抑制感動的表情，嘴巴張開成亢奮的形狀。

「這個！」他將它們亮給張君癸看，「很好吃！可惜不知道是哪來的，你要吃看看嗎？真的真的很好吃喔！」

張君癸的反應是微愣，盯著他。

「來來來哩來。」屈可勤拈起一顆湊到對方嘴邊，自己也迫不及待吃了起來。「唔──就是這個味道！唉我心情好複雜～很榮幸能吃到這麼棒的東西，但也覺得不應該到我手上啊～」

被半迫吃了一顆巧克力的張君癸此時道：「可是你不會暴殄天物。」用他溫雅的語氣。

「是啦～」這就是獵人自傲的優點。

「……而且本來就是要給你的。」

嗯？「是嗎？你怎麼知道？」如果是針對他的告白巧克力，通常都會附上留言。

「因為原本不打算讓你知道。」張君癸低眸，復抬眼時當中充滿穩定的波動。「這是我做的，兩盒都是要給你的。」

屈可勤像被武林高手點了穴，不只身體，腦袋也驀地暫停一切處理流程，片刻才像心肺復甦成功般回神。

「應該早點告訴我啦！我就在想是不是你，這個跟DIY教室的很像。連盒子都這麼漂亮，是拿去賣之前的試作品嗎？雖然我好壞通吃，也是多少能給點心得啦……需要的話，不要客氣，我會盡力！」

張君癸聽到霹靂啪啦的一長串，只能理解到一件事。

有點喪氣，然後伴隨而來的是小小的不服氣。

「我說兩盒都給你……因為是告白巧克力，因為我喜歡你。」

這下屈可勤宛如經歷心肺停止後馬上被拖去冰桶挑戰，他腦內只能冒出問號。

之前和好同學並沒什麼交情，究竟從哪邊得出喜歡他的結論？但好同學絕非膚淺的庸人。

虧他想先好好自理的……！獵人倏地蹲下，雙手掩口，覺得腦袋發熱。

「你只要喜歡巧克力就好了。」不怕冷的張君癸見他這般，頓時感到自己肌膚一陣涼意。「報告取材量也已經足夠，接下來我會完成的。」

「等等等等等！STOP！STOP！」屈可勤改以單手遮臉，另一手伸出去喊停。

張君癸噤聲。

「我覺得這不算什麼冷感，比較像是找到命中注定的對象。」獵人回憶起猛讀曾說過的話。

如今這個對象向自己告白了。而他討厭同性戀嗎？他不歧視。他討厭張君癸嗎？說真的滿有好感的，雖不是愛情的好感。

「為什麼會喜歡我？」所以先向對方取經。

「你一開始就是我的菜。」張君癸毫不諱言。「……然後愈來愈喜歡你。」

真不敢相信內斂的好同學竟吐出游走露骨的言語。

屈可勤掩面的手稍微下移，露出隱隱泛紅的顴骨，張君癸見狀，抿緊嘴唇。

「我喜歡你的巧克力。」獵人手掌撐住下巴。「所以上次……是因為覺得其他巧克力變普通了。」

「……謝謝。」張君癸一會兒才明白是前些日子他給對方The Belgian的事。「喜歡的話之後都可以做給你──」

「我們先試著交往看看吧？」

張君癸徹底傻住，腦袋不自覺偏了一邊。

屈可勤仰視他，覺得臉熱烘烘的，侷促蔓延中。想想，也有那種只想表達心意、沒有交往意願的嘛。

只見好同學雙眸有些濕潤，耳朵透著粉紅色。「我是男的。」

看得他心一緊。

「呃，喔，好，你介意的話，當我沒說……」

「你不介意嗎？」張君癸小聲道，堅定地瞅著蹲在地上的青年，似要讓對方也看個仔細。

「你不介意，我也不介意。」屈可勤語畢，浮現忐忑的不自然笑容。

──張君癸聯想到他們第一次去看夜景拍合照的時候。

「我知道了。」他道，向他告白的對象露出有點忸怩的微笑。

※

「這個巧克力香蕉煎餅，好好吃啊！」

晚上，休假的林禹琮做了飯後甜點，又要來尋求感想。他不動聲色地瞅著從回到租屋處就樂呵呵到現在的屈可勤。

「巧克力醬不是外面那種現成的，和香蕉真是絕妙搭配～」青年一臉沉醉，傻笑發表心得。

林禹琮瞥他又叉起一塊煎餅入口，終於道：「巧克力跟上次的比，怎麼樣？」

屈可勤不假思索答：「一樣好吃～」

「嘿……」男人不置可否，表情沒半點異狀。「我又看到囉，那盒巧克力。」

「嗯嗯。」青年邊咀嚼邊喝口紅茶。「這次的也很好吃！」

很好吃啊……林禹琮兀自吃起煎餅。「你今天怎麼了，這麼高興？」

「嘿嘿嘿嘿～」屈可勤一聽，繼續傻笑。

男人彷彿看見背景有粉紅色的煙霧。

這高興的原因想當然不是煎餅……果然還是得等沈恒斌回來試一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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