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傢伙看來嚴重營養不良啊……)慧晴發覺,比較少年「乘搭」手推車前後的重量,幾乎無法感受到差異,車子放上少年之前已很重是無可否認,可是放上少年之後,推動車子的難度卻無法感受到明確變化,那種差異仿佛只在車上多放一綑十二捲裝廁紙。慧晴一想到這裡,背後忽然感到一陣涼意——
修身才不可能那麼快……
況且,終其一生躺沙發看腐物吃垃圾不運動的人,就算死後也不見得會覺悟前非,更何況她充其量才死去數日罷。(唉,別胡思亂想了。)慧晴搖了搖頭,奮力的朝馬路方向扭轉手推車——車子的重量突然輕了一截,「喊你也無反應,想啥麼想得如此入神啊?」一雙粗糙的手掌插進慧晴握著手柄兩旁的雙手之間,左臂不期然的靠近慧晴右胸,「別乘機吃我豆腐!」她反射性鬆開雙手後退,「你奶又不是大誰要吃你——」肥胖的身影連人帶車的立即”咚”一聲滑到馬路,「嘩!」手推車激烈的搖晃了一下,幸好紙箱山仍未倒塌。
(難不成連我也見鬼了?)佐義驚訝的叫喊,並非單純因爲慧晴突然縮手讓他對車重的突變措手不及,而是貨物堆中間居然埋藏著一個披頭散髮、滿身破爛的「人」,那蒼白的膚色與薄弱的氣息猶如幽魂。(別管了,先推上車再想!)佐義無視心中的恐懼,全神專注於把手推車推往貨車尾,「嘩,居然還能跑那麼快。」眼見佐義突然加速推車,慧晴為免落後只好亦跑起來趕上去,“輒——”趕上前頭的慧晴操作貨車尾旁的控制器,灰黑色的貨車尾板徐徐降下並調整角度成小斜台,佐義緊接其後的將手堆車一下子推進放滿大大小小箱子的貨斗內,整個過程仿如接力賽跑一樣。
佐義才剛放下手推車,又急急腳的跑出貨車,「你有沒有那麼飢渴要用跑的來佔我便宜啊?」慧晴見佐義從貨斗奪門而出把他滿是菸味的嘴巴試圖湊近自己的臉龐,整個人立即反射性的往側彈開,就欠把外套內的東西掏出來而已。「我不是打算像平常的跟你『開玩笑』啊……」對於佐義而言,日常各種對慧晴的性騷擾行為已經是相處不可或缺的部份,言語上的她是躲不了,不過行為上的印像中尚未得手過一次。
「況且你這種女人皮男人心的我才沒那麼大興趣,我真的有事要說……」佐義又再試圖把嘴湊過去,「你娘就男人心,你就不能面對面說嗎?幹嘛突然像樣女人一樣裝矜持?」正當慧晴真的打算翻內袋之際,佐義成功搶先發言阻截——
「我見到手推車上有鬼……」
佐義的話讓慧晴差點笑出來,可是這實非適當時候,「那不是鬼,我們先上貨斗再說……」話雖如此,剛才的槓屍事件再加上少年的模樣,這種看法亦不無道理。
箱子堆積如山的昏暗貨斗深處,「我們可以開始說了……」慧晴與佐義一左一右站在手推車兩側,首次仔細端詳少年的容貌——蓬鬆亂髮之下,蒼白如蠟的稚嫩臉龐上卻透露著與嬌弱身軀相悖的神情;四肢雖纖細卻非孩子的長度,看來年紀並不止於十歲八歲的孩提;身穿的白色短袖襯衫與牛仔褲不止滿佈污垢與破洞,帶有隱約可見的零散血跡。而遍佈身上的傷痕與創口貼,其所蘊含的經歷,一時間實在無法想像。
「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面對慧晴的提問,少年沒有回答,取而代之似是在狹小的空間內掙扎。
「哎!抱歉。」慧晴慌忙的將少年身旁的紙箱移走,「讓你『屈』就了那麼久。」讓少年得以舒展一直屈折的身體。少年在慧晴的攙扶下勉強的站直身子,看來比慧晴矮大概半個頭。此刻,兩人才首次四目相投的直面對方——
「……ㄒ——」少年嘴唇微微抖動,似是回答慧晴剛才的提問。
「就是『蕭』(ㄒㄧㄠ)嗎?你的名字。」對此少年遲疑了幾秒,然後點頭。
對少年作出初步確認後,慧晴繼續嘗試了解眼前名為「蕭」的少年身世。
「為何你會被警察追捕?」
「……」「蕭」面有難色的保持沈默,明顯對此問題感抗拒,也許「蕭」的確犯了某些事,不可能自投羅網的向一個陌生人和盤托出。
「唔……」也許先稍為「混熟」再作詢問?「這個……怎麼你沒戴口罩?這樣在街上走很危險的、哦。」慧晴努力的調整語氣,盡可能讓眼前的受傷少年相信自己是幫助少年,「很假……」旁邊的佐義不禁嘀咕。
「……原來有分別。」對此,「蕭」似乎完全無自覺。
「那……蕭你最近還有在讀書嗎?應該是國中生吧?」就慧晴僅有的視野中,出門戴口罩已是全世界人類的共識,出門不戴口罩的結果,輕則途人統統退避三舍、重則被警察拘捕或被人毆打。這樣想來,「蕭」被警察追捕的理由似乎就說得通了,可是實務上這種狀況並不常見,更何況在人煙稀少的北區。
「……15歲,也許。」「蕭」的反應實在讓慧晴摸不著邊,這並非因為「蕭」不懂無法理解問題,而更像是因某種難言之隱而顧左右而言他。
「啊,」這問題應該無任何空間可以遊走,「你是男生還是女生?」「男。」只是——「你問他是男是女幹嘛?別跟我說你真的分不清。」
的確,「蕭」的性別其實對於慧晴他們根本無關宏旨,可是慧晴還是抱著保險心態的想要確認一次。
「喂,我有話要跟你說,」為免佔便宜之嫌,佐義跟慧晴耳語之前先為她打個防疫針,免得她又左閃右避,「你到底在打啥主意……我們還有一堆貨要送,快把事情解決吧。」佐義攪不懂慧晴留著「蕭」問長問短的理由,畢竟恩弗洛只是一家「物流」公司而非街童收容所,除非那家是艾索西托斯。
「我知道……」慧晴當然明白佐義的意思,可是她卻不由自主的,繼續想要進一步了解這名少年。
「這個、你的家人呢?或者有沒有其他親友?我們可以把你載過去。」要是能把他交予其親友處理,一切就立即圓滿的「解決」——
「死了。」
那是出乎意料的回答,讓慧晴一時間無法作出任何反應。雖然光看他的外觀已可猜測到其家庭狀況不可能有甚麼好,只是不會一下子就推論到孤兒的地步罷;然而,如果他是有聽清楚整個問題才作答,那已不是尋常所理解的「孤兒」了。
突然覺得,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那我明白了。」慧晴抓著「蕭」的手腕,將他拉下貨車。「終於攪定了?」蹲在旁邊打呵欠的佐義,心想不管如何別阻到自己幹活就好,「先載我到毗鄰的泡達蘭,我這一更的薪水之後給你。」「啊!?」聽見慧晴那發令般斬釘截鐵的要求,佐義一時間以為她是否發酒瘋。
「我決定暫時收留他,反正現在他根本無處可去。」
「啊,」慧晴發覺自己忘了問一個很重要的問題,「這個……你要跟我同居嗎——我的意思是,在你想到你要去的目的地之前,先在我家暫住一陣子。」
「……」「蕭」以點頭代替回答,雖然仍然一副對言語交談不感興趣的態度,可是起碼沒抗拒他人的好意。
「我就說,」慧晴那仿如要跟少男十指緊扣的畫面,佐義實在忍俊不禁,「看來之前說人饑渴的『那個人』才是真正的饑渴難耐啊!你根本是打算乘機試玩禁室培——」
「快去開你的車啊!你不是很趕時間送貨嗎?」看見慧晴又作勢翻外套,佐義立即越過慧晴倆跑下貨斗。「所以只有正太才有可能被你有機可乘啊——」
慧晴有時亦不得不承認,自己確是「女人皮男人心」,這並非單指有形的舉止。不過縱使事實如此又如何呢?這就是慧晴。尤啊。
臨「正式」上車起行之前,慧晴想起還有件一開始應做卻又被忘掉的事——
「我的名字是慧晴,全名慧晴。尤,就是個當快遞員的,在你找到新家之前,我就充當你的『偽』家人——吧。」
~An Orphan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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