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確定面前的是絕種已久的日本狼。非常確定。
牠跟父親殺死的最後一頭日本狼一樣,有著灰黃色的軟毛、森冷的獠牙和尖長的嘴巴……當然,還有牠最好分辨的嬌小的體型。除此之外,牠也擁有一雙慧黠的黃色眼睛,在搖曳的燭火下,我與牠沉默的對看,誰也沒有攻擊誰,或者向誰吐露苦水。但是我的淚水幾乎是不可抑止的落了下來。
身為半個無神論者與全然的文學愛好者,我並不相信面前的生物是什麼死去的「靈體」(但說是神祇我還是信的),而是在看到牠全貌的那一刻就知道,這隻日本狼肯定是因為我寫的文章而出現。
我幾乎就這麼跟牠對看著,直到暴風雪的聲音逐漸平息,燭火變得斷斷續續,窗內爬入了一絲雪夜久違的曙光。房間裡的呼吸聲慢慢的變淺了,只剩下我的這一道,而站在門邊的那隻日本狼在朝陽的照耀下,化成了淡金色光束裡的一陣塵埃。我們在無聲裡結束了無聲的交流。
然而我不滿足。一點都不。
在此次的事件過後,我對再次見到日本狼的渴望變得愈發強烈,甚至辭去了本來教育事業的工作,一個人蝸居在家寫有關日本狼的一切文章。然而,我很快就發現到日本狼是個有著自己原則的生物。
那時的我為了再見到日本狼一面,幾乎什麼樣的文章都寫得出來:詩詞、散文、小說,甚至論文……但是牠就是不出來。我不明白,我耗費了幾乎一年的時間跟心力去歌頌牠、哀求牠,或者為牠坎坷的一生平反,但牠就是不出來。
我開始懷疑那天我看到日本狼的事情是不是一場夢,或者是幻覺,還因此去看了心理醫生,但結果都不告而終。而到了最後,我果然為了創作把自己的身體搞垮了。
當時父母並不反對我寫文這件事,他們只有一個要求,那就是要我先離開奈良縣,去其他地方,像是京都、東京、還是秋田……反正什麼地方都好,就是得好好的靜養身子。
最後我選擇了北海道。一個常下雪的縣市。雖然有點辜負了父母的心意,因為當時只想著:「既然當初見到日本狼時,天氣下著暴雪。那如果去常下雪的北海道寫文,或許也更有機會碰到日本狼吧?」但父母跟我所分別做的決定,確確實實改變了我的機遇。
我在北海道的一座小山上定居了下來,買下了一間湖邊的小木屋,從此就在那裡寫作。不得不說,那裡的雪聲就彷彿有著治癒人心的療效,我本來急於創作的心也跟著雪跟爐火的噼啪聲逐漸慢了下來。再過去幾個月,湖水表面的結冰層開始融化的時候,我完成了第一篇我發表的,有關於日本狼的散文。
那是在一個風和日麗,跟第一次的暴風雪完全不同的日子,我再也沒有像前幾年的時候,會故意把結尾拖到下雪才開始寫,而是就這樣坐在冰湖旁的松樹下,順其自然的把散文做開頭、做結尾。
<狼的塵埃>這篇文是完全不帶任何目的而寫的文章,是我偶然想到應該要把那天與日本狼相遇的心情紀錄下來,所以才下筆的。然而,當我進入到最後一段,畫下句尾最後一個圓圈時,那熟悉的低鳴再次出現。
牠就像是冬眠完,初春剛轉醒的野獸,鼻間發出了舒服的哼哼聲,在突然鑽出的草叢前伸伸懶腰,朝我這裡走來。這次我們沒有上一次的唐突尷尬,牠反而主動的親暱了我,蜷縮在我盤起的腿上。那一刻,我是真的感受到了牠的重量。
我不可思議的放下了筆,想伸手觸碰牠的毛髮,而日本狼默許了我,讓我把因牠而顫抖的手覆蓋上了牠的毛髮──柔軟,蓬鬆。感受著自己被冷空氣凍僵的手慢慢陷入日本狼的毛髮之中,那一剎那,我覺得我的一切努力不是白費的。
我們從下午三點二十四分坐到了天已經暗很久,可能是七點或者八點的時候,天空已經高高掛起銀白色的月亮。白金色的光芒照在日本狼的身上,我著迷寵溺的低頭看著,直到湖的一角突然響起了一聲清脆的,從內往外碎裂的巨響,湖的表層開始瓦解,日本狼也跟著起身。
牠站在我的身旁,仍然靠在我的手臂上,尖長的嘴突然朝著月亮張開,高高的鳴唱起來,「嗷嗚──」日本狼嬌小的身體發出了強而有力的嗥叫,直直衝破天際,也由內而外地衝破了我的心。
淡淡的月光灑在牠的身上,在牠逐漸哀戚的嗥聲裡,日本狼與那天一樣,慢慢化成了螢火蟲大小的光點,接著又慢慢分裂成更多微小的光芒,直到只剩下塵埃。
「嗷嗚──」日本狼高聲的呼叫彷彿還迴盪在山頭。然而,沒有任何一隻狼回應。23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tOElpSvG5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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