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二次日本狼現身後,我對怎麼用「完結一篇文章」的方式來與牠再次相見已經略有心得:不要刻意、也不要造作,也不要懷著「我的付出一定能得到回報」的姿態去面對稿紙與墨水。這大概就是讓牠願意出現的三個要點了。
不過,即使最初的我能夠保持這三個要點來創作,但是隨著每次都失敗,日本狼都不出現,我的煩躁感就像初遇牠之後的那段時間,開始變得焦慮了起來。總認為是自己寫得不夠,或者是不夠好。我試著在每一次都放鬆下心情來寫,然而主題永遠都環繞著「日本狼」,其實靈感很有限。
幾乎每次下筆不到十行就又陷入文字的泥淖之中,我這次比起上次還更來得焦躁。雖然想要抱持著放鬆的自然狀態去寫作,但每次不是休息不夠就急著想趕快把一篇文做總結,就是休息完後呆坐在書桌前,腦袋空洞無比。這種無限循環的事情讓我厭煩。
焦慮的狀態一直持續到二戰爆發前的某天,政府開始徵兵。正值壯年的我雖然躲在北海道一處沒什麼人的小山上,但負責徵兵的人員還是經過父母之口把通知捎來我所住的地方。而我當然無可避免地,被調去做了援軍。
前往南部的島國時,我幾乎什麼都沒有帶,就帶了一疊稿紙、一隻筆跟一罐黑色墨水。周遭的人見了,幾乎都用嗤笑的目光看我,但我並不怎麼在乎。
天真,受到太多保護的我以為打仗不太難,只要對著敵軍的腦袋轟幾槍就好,然而實際提槍上陣時,我的腦袋卻幾乎一片空白。眼界所及之處盡是刀槍火海,地上倒了一堆半小時前還對我投來不屑目光的人:認識的、不認識的;盟軍的、敵軍的……其實屍體早已多得我來不及分辨。
我木訥的待在原地大喘著氣,直到遠遠傳來一句我方的「開火!」,我才開始動了起來,往著前方人少的地方衝,見到拿槍的敵軍就亂射一通,倒真的給我殺出了條路來。殺到最後,槍的彈藥沒了,前方也沒什麼路了,就一小丘上的斷崖。
我不知道這得算是有骨氣,或者是太懦弱,不想死在槍口下的我直直跳了下去,瞬間覺得體內有什麼被摔得碎掉。「呃……」我悶哼著,翻過身來逼著負傷的自己爬到草叢裡躲起。我忍不住閉上雙眼,被疼得昏了過去。
在昏迷的期間,我做了一個夢。那個夢裡,我再次見到了我想見許久的日本狼。那一剎那,我的委屈跟不可抑制地衝了出來,「為什麼?為什麼我為你寫了那麼多、那麼久,只是想要見你一面,你卻都不現身!」我望著牠那雙慧黠的黃色眼眸,知道牠一定聽得懂。
日本狼確實聽懂了,牠搖搖尾巴,場景在下一個瞬間變成了我跟爸爸在奈良的家鄉,三十幾年前的景象──世界上最後一隻日本狼,對著村民們示好般的搖搖尾巴,站立在孤獨的山徑上,而我的爸爸和其他人大聲吆喝一聲,紛紛拿了武器去獵捕那最後的日本狼──日本狼倒在地上,黃色的雙眼已經失去本來的光芒。
不知道是在哪一個段落(可能是日本狼出現時,也可能是牠失去生命的那刻),我的淚水便已流了下來。那是懊悔的淚水,為我的父親與其他人類感到懊悔的淚水。
「對不起,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不停地重複著這句話,我很想伸手抱抱牠,但卻在雙手觸之可及的瞬間,我突然彈起身體,瞪大眼睛,大口的吸起氣來。
──休克。
我似乎是因為體內臟器出血,所以就缺氧休克了。
那時候的我,腹部傳來了鑽心的疼痛感,然而,我第一個念頭卻不是要求救,而是拿出我胸前口袋唯一帶來的筆。我拿著沒有墨水的筆,不斷用力的在沙地上刻著字,力氣並不足以我寫一首詩,我僅僅只是寫了兩句話而已。
其中一句這麼寫:「奉獻生命而死去,是變質的愛。」
而就在我寫完兩句話之後,日本狼再次出現在了我的面前。
牠的眼神彷彿在說:「你說得對。」
ns 18.68.41.137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