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親是殺死最後一隻日本狼的其中一員。
一九零五年,我永遠也不會忘記這年,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死去的日本狼的遺體。灰黃色的柔軟毛髮、尖長無力張闔的嘴巴、蒼白森冷的牙齒……牠嬌小的身軀比當時我家養的大型犬還小一倍。那年我已經十歲左右了吧,所以嚴格上來說,我也算是一個目睹日本狼正式走進歷史的見證者。
當時的日本狼因為洋犬的引進帶來了狂犬病毒,所以造成牠們開始大量染病、具有攻擊性。於是曾經視牠們為山神的日本人就開始了大規模的屠殺,終於到那一天,牠們完全消失在了雪徑上。
日本狼是一種很有靈性的動物,我記得有個傳說是這麼說的:「日本狼會跟隨在人們的後頭。如果你懦弱,牠會把你吞食;如果你勇敢,牠會護你平安回家。」所以在得知狼群完全滅絕後,我常常在一個人回家的路上表現出很害怕的樣子,為的就是再見日本狼一面。
時間再過幾年後,我對文學開始有了興趣,對於各種事情,變得開始會從藝術的感性眼光去看待。所以在偶然一次回家,回想起自己小時候總是會裝作很害怕、想被日本狼吃掉的事時,本來覺得有趣的我,突然發覺這是很有美感的一件事。
或許大部分人都會表示不能理解。但在那時的我看來,用「奉獻」所連結而成的「愛」,是一種最原始、最赤裸裸的愛──為了再見日本狼一面而把自己獻給牠吃掉──聽著就是帶了完全的藝術張力的一件事。
所以我在一個因暴風雪停電的夜晚,在微弱的燭光旁提筆寫下了我這輩子的第一篇,有關於日本狼的文章。
「狼就像是活過來了一樣。牠緊閉的雙眼蠢動,留下了黑夜森林裡的一道雪印。」我以這樣一句話作為文章的結尾,微笑,吹了吹咖啡表面的灰塵,而後一飲而盡。重新審視著整篇文章,當發現一段語法不順時,房間外傳來了一聲不易察覺的低鳴。
那是一種像是從野獸的喉嚨顫動所發出的鳴叫,是一種沙啞的、毫無力量的聲音,隱隱還帶著點剛睡醒的惺忪。肯定聽錯了吧?正當我這麼想時,一聲更為清晰的聲音傳來,這次是有什麼東西在撓扒門板的吱吱尖響。
難道有什麼動物闖進來了?我放下手中的鋼珠筆,從房間的角落拿出少數可以當成防身武器的吉他,掂了掂確定稱手後,緩慢的踮著腳尖走到門邊。大雪呼嘯的聲音足夠大,但如果對方真的是隻野獸,說不定我的腳步聲牠還是聽得到。
雪的聲音,獸爪撓門的聲音,還有心跳在耳膜放大鼓動的聲音。抓緊了吉他,呼吸急促的我伸出手去抓黑暗裡的門把,當碰到喇叭鎖而發出非常輕微的金屬聲響時,對方撓門的聲音戛然而止了。
我的心裡吭噔一聲,突然感受到腳邊傳來了一股異樣的觸感。我的褲管本就捲起到小腿的位置,而就在那一剎那,我感受到某種野獸的毛髮從我的腿邊摩娑而過──那是一種時隔多年,熟悉且陌生的觸感。
在下一個瞬間,吉他落在了地板上,急匆匆的步伐聲旋即響起,我跑去桌邊,把燭臺拿起手臂打直地伸向前方,門板前的一隅被微光照亮。一隻一九零五年就已經滅絕的日本狼站在我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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