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德三爷抬手指着墙头,廖世德不敢出声,秉着气听,却不知道听啥。
听了一会,隐隐约约,越过墙头,传来一阵阵笑声,廖世德静下心来仔细听,是几个姑娘在笑,正在哈哈大笑。这莫非就是……,廖世德似乎明白了德三爷的用意。
德三爷躬下身,从墙根搬起一截木桩子顶在墙上,“去看一下吧,穿蓝布褂子的就是。”廖世德有点犹豫,但还是伸手迈腿攀上了木桩,木桩距离墙头还有段距离,廖世德站上去,墙头正好和眼眉平齐,点着脚,长着腰,双手扒着墙头,挑着眼眉,寻着笑声看过去。
这是个内院,并不大,有些花草,月亮门边有个小茅草亭子,三个女人坐在亭子里面说笑,终于看清,背对着自己的一个姑娘,穿着蓝布单褂,肩膀一颤一颤的在大笑,心想这笑声哪像个没出嫁的姑娘哦?
这姑娘后背上垂着一条又黑又粗油亮的大辫子,垂到腰上,腰身粗壮,下面一盘大屁股坐在一张小板凳上,随着笑声,一起一伏的扭了几下,廖世德心里立刻满意了几分,这大屁股肯定是能生养的没错了!要是起来能走两步就好了,也不知道腿脚有没有毛病,正想着,腰上被拉了一把,趔趄着从木桩上跌了下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德三爷插着腰,咧着嘴,行了,掌柜的,看够了吧?不能再看了,让里面的人发现了,就不好了。你问也问了,看也看了。你啥意思,痛快的!说完德老三脸撂了下来,一双眼睛冷冰冰的瞪着廖世德,盯得廖世德后背发冷。
“行,就这么着了!”廖世德回到。
“恁么着啊?” 德三爷依然沉着脸。
“我同意了!”廖世德依然坐在地上。
德三爷突然哈哈笑了起来,一把将廖世德拉了起来,“得嘞,那就这么着了,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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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了这门婚事,廖世德却始终没见过一个姓叶的人,都是德三爷来小铺里和他商量,说是商量,可德三爷的语气和态度又让廖世德感觉这是在告诉他应该怎么做,没让你做的,你就别想了。
转天,德三爷又来铺子里,先撂下200大洋,说是叶家给姑爷的见面礼。廖世德看着红纸封好的大洋,有点发呆,心想,别人家娶媳妇都是男方下聘礼,叶家可好,不仅不提聘礼,还给我钱!真是蹊跷!
德三爷也不管廖世德想什么,自顾自说叶家不喜欢排场,这里是满洲国,日本人的天下,叶家做事不能太张扬,惹事!至于婚丧嫁娶这种人之常情,办的热闹些,会惹什么事呢?廖世德不很明白,德三爷也并没有细说的意思。廖世德想了下,这几年确实也没见过叶家做过什么排场,这倒是真事。
订好了过门的日子,德三爷又说,到时我带几个伙计来,该布置置办的都提前备好,不烦姑爷操劳,你在家等着新媳妇就是了。廖世德只是听着,心想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我这哪是娶媳妇啊,怎么感觉有点强买强卖呢?
到了吉日,铺子门脸已经提前贴上喜字,挂上灯笼彩绸,虽然简单,但看着也满喜气,廖世德穿戴打扮好,戴着大红花就坐在花堂里,一边等着,一边陪着来客说话。一个伙计在门口踮着脚张望。德三爷说叶家这么近,就不用去接了,叶家自会送过来。廖世德心里不愿意,但也没办法。
一乘二人小轿抬到小铺门口,伙计早已经通报过来,放过两挂鞭炮,新人迎进来花堂,拜了天地,就入了洞房。
廖世德由两个伙计跟着,在后院招呼两桌客人,都是左右邻居、同行掌柜和汪老太等熟人街坊。德三爷带着一个老头,一个老妈子,也不介绍,就算是娘家人,一起入了席,婚宴上,客人都是闷头喝酒吃肉,也不多问多说,都觉得这媳妇娶得古怪,只是当着新郎官的面不好议论。
整个席上汪老太最高兴,两头收了好处,尤其收了叶家不少的谢礼,心里美滋滋的,几杯酒下肚,喳喳着说廖世德一个外乡人好福气,娶了大户人家的黄花闺女!廖世德却听得刺耳,心想这婚礼办得好窝囊,酒就多喝了一点,迷迷糊糊听到不知道谁在那里说,这哪是大户人家嫁姑娘的排场?倒像是赶紧要把一个倒霉货扫地出门的样子!
婚宴散去,廖世德歪歪斜斜走进新房,脸红的像墙上贴的喜字,打着酒嗝坐在新娘对面的椅子上,自顾自倒了一杯水,并不去掀那盖头,就这么边吸溜吸溜的喝水边盯着她看了半晌,这姑娘叫叶文慧,是个大个子,肩宽背厚,白藕般的一双胖胳膊交叉放在大腿上。一双穿着绣花鞋的大脚耷拉在地上,廖世德心想这丫头是个满人无疑了,可这手脚快赶上我了,哪像个小姐,倒像个下人。
看了许久,新娘却不耐烦了,屁股左右拱了拱,自己一把撤下了盖头扔在一边,“哎呀妈呀,热死我了,你看啥呢,直勾勾的,没见过女人啊?愣着干啥?瞧你喝的,哎呀,你这是喝了多少啊?臭死了,快给我倒碗水!我渴一上午了。”
廖世德却不说话,俩人就瞪着眼互相看着,这姑娘正脸倒不丑,细眉大眼,就是脸上肉嘟嘟有点胖。叶文慧愣了半晌一撇嘴,“你是不是有啥毛病啊?哑巴了?还是喝顶了?”说着站起来伸手去抓水壶。
“啪——”廖世德起身抡圆了给新娘一个大嘴巴子,打的新娘一骨碌跪在了地上!头上的花掉了一地。新娘捂着脸,瞪着一双惊愕的圆眼盯着廖世德,眼圈一下红了起来,转瞬眼睛里又喷起火来。
“操你妈的!”新娘噌一下窜了起来,伸着双手,一把抓在了廖世德的脸上,“操你妈的!我让你打我,我让你打我!我她妈干死你个活王八!”这一下倒把廖世德给整懵了。
你个臭娘们还敢还手?我还不信了!扒拉开姑娘的手,两个人齐了哐当的滚在了一起,这姑娘膀大腰圆,有点分量,手劲也大,人也猛,一手抓着廖世德的头发,一手使劲往廖世德脑袋上招呼,打的廖世德直犯晕,半天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廖世德使足了劲头,抓着新娘的手腕,腰板一挺,甩开了新娘,新娘脚下拌蒜,来了个仰吧饺子。廖世德照新娘肚子上就是两脚,踢的叶文慧一个劲皱眉,但就是不吭一声,胳膊划着圈想站起来,廖世德一片腿骑上去,没头没脸一顿锤,新娘也不挡廖世德的拳头,伸着胳膊张着手往廖世德脸上紧着划拉,轮的廖世德直往后闪,俩人就这么闷着头也不叫唤,坑坑吃吃一顿猛干,累的都抬不起手了,谁也没干服谁,新娘抱着脑袋等着一双大眼,蜷缩着躺在地上呼呼的喘气,廖世德也是靠着床帮坐在地上,眼前只发黑,倒不上气来,脸上脖子上火辣辣的疼。
“你要是黄花大姑娘,我就不是人养的!”廖世德发着狠!酒也醒了不少,就是太阳穴蹦着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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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是老爷们就把陪嫁还给我,让我走!”叶文慧语气也不善!叶家当初根本没提彩礼的事,德三爷还事先给拿了五十大洋,说是叶家的陪嫁。
“承认了是吧?承认自己是烂货了吧!”廖世德喘着粗气。
“操你妈!”
“你再骂,我活劈了你!”
“操你妈!”
廖世德实在是没力气了,转头看了看周围,屋里的东西都被俩人踹倒蹬嗤到墙边去了,没有伸手就能够到的武器。
“你等着,骚货!我他妈干死你!”
“操你妈!”
两人不再说话,保持着原有的横七竖八的姿势对峙沉默着!
眼看着太阳奔了西,廖世德脑袋上,脖子上,胸口,胳膊一趟趟火辣辣的疼,心里不觉又生出许多怒火,可心里又盘算着,这娘们还真不好整!
新娘子拱了半天站了起来,脸上一片青,嘴角挂着血道子,头发炸着,大红褂子的领子也撕到胸口。她瞪了一眼廖世德,抖抖身上的土,转身把地上的桌子椅子扶了起来,又在门后寻了扫帚把地上打碎的茶壶茶碗收拾干净,坐在椅子上看着闭着眼装死的廖世德,看了一会,突然捂着脸呜呜哭了起来!
廖世德一脸怒气,扶着床帮直起身子坐在床沿上,“哭啥哭?死外边哭去!”
“你他妈不是人!”叶文慧放下手,瞪着一双泪眼看着廖世德,带着哭腔“我他妈命苦,好不容易嫁了人,离开了叶家,还遇上你这么个玩意,过门第一天就捶我,我上辈子做啥孽了我?”
廖世德听着也不搭话,自己心里还憋着气。
新娘用袖子摸了一把鼻涕!“今儿,我是嫁过来了,没花你一分钱,是不是吧?你个外乡人白捡个媳妇,你还想咋地?我不缺胳膊不少腿,啥都会干,你想咋地吧?这日子要过,你就好好过,不想过,我立马走人,你给句痛快儿的!”
“白捡?白捡我也不要你个烂货!呸!”廖世德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
“你别跟我整这个,早干嘛去了?反正我今天是过了门了,咱俩是拜过堂的,这叫明媒正娶,进门你就敢揍我,我也敬你是条汉子,但这事咱得掰扯清楚,我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我娘死的早,我啥没见识过?我还姓个叶字,叶家还是我的娘家,对我再不好,我这样回去,也是打的叶家的脸,我看你也是活不成!”廖世德眼前浮现出了德老三一双冰冷的眼睛,又仿佛听到了叶公子大狼狗的叫声,心头一拧。
“我既然嫁过来了,就是你的人,你只要不难为我,我就好好伺候你,你说啥就是啥,都听你的。可是,你要再骂我烂货,我就跟你拼命?你是啥好人?你们男人有好玩意吗?你这岁数没干过缺德事?你啥德行我也不在乎,只要你想过日子,我就好好服侍你,我能生能养,让你子孙满堂!我能对得住你!到底咋样,你看着办吧!”
“你咋知道你能生能养?”廖世德撇着嘴不看她。
叶文慧看廖世德还是歪着头没完没了,就用脚蹬了一下廖世德的小腿,“别跟我扯犊子,去给我倒杯水去,我渴死了,本来就渴,还他妈跟你干一仗,快点的!”
“自己倒去!”
“我上哪倒去啊?我这样出去,你不嫌丢人,我就上大街上找水喝去!”
廖世德无奈起身出屋去厨房给叶文慧在缸里舀了一瓢凉水回来,叶文慧接过瓢,一仰脖咕咚咕咚给干了。廖世德又打回一盆热洗脸水放在脸盆架上,自己洗了两把,找着烟袋锅子转身出去了,独自坐在院子里吧嗒吧嗒抽烟。院子里很安静,大杨树茂密的叶子飒飒的抖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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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桌喜宴看着像只收拾了一半就撂下了,一团苍蝇在残羹剩饭上嗡嗡的飞舞,估计两个伙计正收拾呢,听到掌柜的和新媳妇打起来,就赶紧躲到铺子里去了。
“你俩干啥去了?赶紧他妈收拾了,这一下午了,晾咸菜呢?”廖世德吼着。
两个伙计连忙从前面铺子哒哒哒的跑过来,低着头收拾,也不敢看廖世德一眼。
叶文慧如她所说,确实挺能干,铺子里的进货,存货,出货各类账目过得清清楚楚,招呼买主,能说会道,她为人爽快,心眼活。廖世德不想让她管,可是拦不住,俩伙计也服女掌柜的,这铺子里的生意还真是比以前好不少。叶文慧在后院做饭洗衣,打洗脚水,夜里也把廖世德伺候的很舒坦。邻居铺子掌柜的看了都说廖掌柜的娶了媳妇比以前可是精神利索多了。廖世德虽然一直心里膈应,但也觉得叶文慧是个能干的女人。
叶家虽然就在不远的街底,但从来就没见叶文慧回去过,也从来不提叶家,叶家也没再来过人。廖世德有时在街上撞上德老三,德老三顶多是面无表情的点一下头,然后继续走自己的路,并没有想多说一句话的意思。
有了叶文慧,廖世德就不怎么呆在铺子里了,经常出去喝酒,打打小牌,逛逛窑子,乱七八糟的朋友倒是结交了不少。不经意间就听了一些关于叶文慧的传言,说什么出嫁前就被叶公子弄过,七月七鬼节那天还生了一个丫头,生下来就给塞在尿桶里闷死扔到乱坟岗子去了。
偶尔在铺子里还能看到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探头探脑的,遇到叶文慧在就咸的淡的胡搭讪,叶文慧看这些人不是买卖户,就一顿臭骂撵出去,急了抄起扫帚满街追着打。廖世德遇上这事都是愣愣的看着,不急不恼的,可走在街上总觉得有人在背后指点自己,胸口的怨气也是越来越闷。
一天半夜,廖世德喝足了酒拐进家门,叶文慧把他扶进屋,忍不住就说了两句“喝成这样,你咋没磕死在外面?”,廖世德抬手啪啪就是两个大嘴巴“我让你叨叨!”
叶文慧一把把他推在地上,涨红了脸跺着脚骂“操你妈的,喝了两泡尿,回家撒酒疯,有本事上外边跟人干去啊?”
看廖世德躺着不动,叶文慧就抹了把眼泪,摞胳膊挽袖子把廖世德拽到床上去,脱了衣服,盖上被子。自己坐在床头继续哭。看廖世德要吐,连忙拿尿盆过来接着,摩挲前胸,捶打后背,又端了碗热茶给他灌了下去。再用热毛巾擦了脸,廖世德这才消停,沉沉的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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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叶文慧正在吃早饭,看廖世德醒了,问了一句“醒了?起来洗洗,我给你盛粥去!”
“媳妇,你来!”廖世德侧身躺在床上招手。
叶文慧放下碗筷,走过来坐在了床头。
“咱们搬走吧。”廖世德看着叶文慧的脸还有点肿。
“搬哪去?”
“我有个朋友,在南城有两间铺子要转,我去看了,比咱们现在的铺子还大点,周围人家不少,地段挺热闹,租金还便宜,咱们给接下来吧。”
“不去!”
“为啥啊?”
“不想去!”
廖世德愣了一会,拉着叶文慧的手说,“媳妇,你以前咋地,我不想问,问了,你不开心,我听着也难受,咱们好好过就是了,以前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咱们搬走,好好过,不较劲了,行不?”
叶文慧听得眼圈泛了红,鼻子也抽了起来,眼泪吧嗒吧嗒的掉,用手背擦鼻涕,嘴里说着“行,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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