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即使常常和師兄遊山玩水,尋回內心的片刻寧靜,仍是治標不治本,白月對於自己人格的質疑,還是源源不絕地湧現。
白月對自己的過去產生疑問,他不知道自己能忍受父親的行為,是因為孝道?是因為自覺父親的行為是約定俗成,自己無能為力去法改變他嗎?
都不是。這是因為自己不曾嘗試去想像一段正常的父子關係的樣子,或是他不敢去想像,他接受不了自己的家庭是如此光鮮亮麗,卻又如此支離破碎。人人都渴望有天倫之樂,這是人類最原始的欲望,如果不欺騙自己,告訴自己父親的教導是正確的,那麼他應該如何活下去?
一個人在認清破爛不堪現實時,要在殘酷的現實中為了自己的信念而爭扎求全,乃是一種高處不勝寒之苦,這種苦楚無人可訴,只能默默忍受。倘若明白父親那扭曲的愛,其實像把利刃一樣割傷自己時,自己又會如何面對父親呢?
反之,若催眠自己,告訴自己這段父子關係很正常,父親打我是應該的,父親是為我好,這起碼能維持一段父子關係,起碼能擁有一個「正常」的家庭,不了用承受因為認清了現實,而要反抗父親的後果,成了隻快樂的豬。
光是想像反抗父親的後果,白月已經開始退縮了,畢竟他也人生歷練不多,心中的容器本就不大。
可是,為了滿足自己擁有和睦的家庭的欲望,而弄得自己遍體鱗傷,自己欺騙自己,值得嗎?
說到底,是白月沒有勇氣,不敢去面對自己擁有一段扭曲的父子關係的事實,不敢承受認清了事實而作出反抗的結果。
看見師傅和夜蘭的相處之道,他才明白甚麼叫做父子關係。白月覺得父親錯了,自己都跟著錯下去,所有事情都荒謬極了。
如今,他意識到過往,承認了自己的膽小,他對錯誤抽絲剝繭般地反思,每一絲一根的剖析都使他痛苦,晚上閉上雙眸,就心如刀絞,要待到真的很累的地步方能入眠。
他不知道是否多謝師傅師兄,是他們令自己認清現實,同時,一種對事情無力以對,卻又不能置之不理的壓迫卻向他襲來,使他痛苦難眠。
他們相處了兩星期,第一晚同睡共枕,睡同一張棉衾。白月起得比夜蘭早,他昨晚睡得熟,都沒怎麼動。睡牀比睡地上更舒適,被窩裏溫暖無比。
而且,在睡地下時,白月就會去咀嚼自己以往的錯誤,相反,和師兄一起睡時,嗅到師兄身上彷如蘭花菩提香甜,又如雪松檀木沉穩的淡淡體香,自己就不知經不覺地沉睡了。
明明二人入夢前背對著對方的,相隔了一段小距離,但起牀時,白月發現了背後貼了一張臉。驀然回首,映入眼簾的是師兄泯去煞氣的柔和睡顏,黑睫毛被晨曦的光曬成白金色,儘管常常在上跑,他的皮膚還是像白玉一樣無瑕,誰也不會想到他醒來之後會變得兇神惡殺。
夜蘭的棉被滑下來了,堆疊在白月那頭,形成一坨棉摺子,而且不是好好的蓋著身軀的,他還睡落枕了,簡直睡得亂七八糟。白月小心翼翼地托高他的後頸,讓烏髮滑進了指縫,輕柔地把後頸放回枕頭,再為他蓋好棉被,撥動他臉側的幾縷青絲,才出去晨練。
因為師傅要守夜——即在夜間維持完好的結界,以及察看附近有沒有危險的妖物,所以他下晝才講課。師傅守夜到清晨才會就寢。
師兄弟夜夜都同睡共枕,日間也混在一起,打獵除魔,互相比試切磋,一起成長,師傅不時也會摻和在其中。白月夜蘭手把手地教導對方自己獨有的招數,他們一同研究招數的特點,比如招數是針對那個穴位,出招時的姿勢和會露出的破綻等。
基本上,劍有二十種用法,包括削、砍、戳...... 他們熟知招數的用法和優劣,然後把它們融會貫通,創造出湛新的招式,兩人的武功上升了一個境界。他們的武功本就超群絕倫,難以更上一層樓,而他們認識彼此,雙劍合璧,無師自通,突破了修真路上的瓶頸位。他們用這個招數和師傅切磋,師傅再次被兩個天造之才驚豔,他感慨他們真是相見恨晚。師傅拍案叫絕,開了瓶陳年老酒來慶祝。
三個月轉眼即逝,時光像是手心的細沙,在不經不覺間漸漸流走。春去夏來,夏日炎炎,是適合冒險探索的季節。
在這三個月,他們兩人的比試已經來了白月二十勝,夜蘭二十一勝,白月差一點點就能超越師兄了,雖然他們的比試內容都很無聊幼稚,但他們都認真以待,一點一滴,一分一毫都要爭個你死我活。
以前,師傅將後山的部分區域劃分為危險地帶,並叮囑夜蘭千里不能單獨前往那裏,如今,師傅清楚了解兩位徒弟的實力,就允許了他們去自由探索蒼山中的全部區域。
二人都興致勃勃,忍不住要到未知的地帶大展拳腳。他們一大清早就起來了,夜蘭和白月並肩而立,夜蘭倏然驚覺,自己的眉間竟和白月的鼻峰一樣高,白月已經高過自己了,明明三個月前,他還是一個比自己矮的小豆丁!
夜蘭不爽,眉頭一皺,神情冷峻,他最討厭就是被人凌駕的感覺。他不會隱藏自己的情緒,喜形於色。
白月從小就要跟著父親的眉頭眼額來做事,因此他很善於察言觀色。他覺察到夜蘭的心情突然低落,他溫聲過:「師兄怎麼了?」
夜蘭冷冰冰地道:「不用你管。」
無原無故被罵作笨蛋的白月湊近他,在他耳邊竊竊私語:「為何不關我事了?是誰把我尊敬的師兄惹怒了?我替師兄揍死他。」
夜蘭刻薄道:「那你去揍自己一頓。」
白月笑道:「敢問師兄,我為何得罪你了?」
這個原因其在太幼稚了,夜蘭也不好意思說出來,他面紅耳赤,輕咳幾聲,話鋒一轉:「今天,我們去山中探險,未知的地帶危機四伏,因此我們不可以離開對方,明白嗎?」
看到他眼神躲閃,緋紅偷偷爬上他白皙的臉頰,白月得意道:「好呀,現在就出發。」
烈日當空,山中樹木茂盛,遮蓋了從藍空灑下的陽光。山中郁郁青青,浩大壯闊,潛藏着多不勝數的寶物,金銀礦石,翡翠美玉,奇珍異獸,木材草藥,垂柳似串串珍珠,花朵似鑲嵌在綠叢上的五彩寶石。
少年們探索著新的世界,親手搧開眼前的重重黑霧,挖出世間的真相,好奇自己在面對新事物時的反應,期待著自己能被激發出新的潛能,盼望自己能拓闊視野,不被固力的見識所束縛。
倏然,他們瞥見了一隻受傷的小黑貓在一塊石頭旁瑟瑟發抖,它身形瘦削,形表醜陋,毛髮上沾了碎屑,身上有好幾處觸及皮肉的傷口,已經奄奄一息。夜蘭停下了,他心中一凜,好像和它感同身受了,他雙手抱起小貓,打算停止今日的探索任務,帶小黑貓回去療傷。
當白月喊出:「師兄別碰他!」的時候,已經太遲了。
那個虛弱的模樣只是裝出來的!這隻貓妖奸妰狡猾,裝成受傷的小貓,引人靠近它,再趁機找人附身。
白月心中怒道:可惡的貓妖!竟敢玩弄師兄的同情心!
一團黑霧從貓妖裏湧出,夜蘭躲避不及,被黑霧纏上。那隻貓妖先將夜蘭變成小黑貓,再附在夜蘭身上。貓妖生前是隻貓,即使附在人類身上,他們也不習慣,不能活動自如,但把靈力高人類變成貓,便能獲得高靈力的貓體來附身,一舉兩得。
黑霧散了,一隻乾淨,沒有傷痕的小黑貓從夜蘭的衣服堆裏走了出來,小黑貓戴著一個鮮紅的皮革頸圈,圈上吊著一個小巧玲瓏的圓形銀牌,牌上刻著一個「蘭」字。夜蘭和貓妖的靈魂暫時融為一體,兩個靈魂都能操控這隻小黑貓的身軀。
小黑貓撲向白月,兩隻肉球瘋狂地抓着他的胸膛,它的腋下被白月抓着了,還繼續在撒潑打滾。
白月凝視着它金色的貓瞳,它的貓瞳像是兩顆璀璨的琥珀,琥珀又似懸掛在夜空的皎月。他看到小黑貓的屁股前有兩顆小丸子,他很想去弄它,又怕嚇壞師兄,因此他努力地抑壓著自己的慾望,在情感和道德的拉据中尋回理智。片刻,白月才道:「你是師兄嗎?」
小黑貓點頭,喵嗚喵嗚地叫了幾聲,然後爬上了白月的肩膀,揮動著肉球。
白月不疾不徐地問:「所以你會為我帶路?」
小黑貓又點了點頭。
白月收好師兄的衣裳。小黑貓的肉球向那邊揮動,白月就向那邊走,兩人一同尋找令夜蘭變回人類的方法。
他們心中嘆息,原來師傅真的沒有開玩笑,山中險惡,稍有不慎就會遭遇不測。
正午時分,他們走了一半的路程,都饑腸轆轆了。白月拿出一個飯團,曬乾的荷葉裹著米飯,荷葉之香滲透進晶瑩剔透的米粒,格外宜人。
白月看到小黑貓坐下了,擺出一幅準備開餐的正經模樣,就忍不住伸手去摸他,首先是額頭,下巴,後背。
白月輕柔地抱起小黑貓,一手環抱著它的後背,一手去摸它的肚子,用指尖去逗它。
肚子是貓咪的敏感帶,貓咪不喜歡被人摸肚子。
夜蘭能感受到白月手心的溫度,即使變成了一隻貓,他也能感受了被人摸肚子的感覺,又酥又疼,而且貓咪形態的自己,沒有穿衣服,身軀被白月一覧無遺。他羞恥極了,他有一像連自己的人類形態都被看光的錯覺。
小黑貓怒髮衝冠,黑毛都怒得豎了起來,它張牙舞爪,低吼著,用肉球攻擊著白月。
白月的衣服變得破爛不堪,他也沒料到小黑貓會發這麼大的脾氣。他把一部份飯團分給小黑貓,再摸摸它的頭,又是道歉又是哄,它才好不容易冷靜下來。
不論對貓妖還是夜蘭來說,維持猫體都極耗靈力,它吃飽喝足之後,就懶洋洋地躺在白月的懷裏,揮動著肉球。
一人一貓繼續趕路,發掘深山的奧秘,在小黑貓的指引下,他們到了一間偏僻隱閉的房屋。白月推開沉重的木門,白月被眼前的一切震懾了。
微弱陽光經開門框,曬進了黑漆漆的屋內,家徒四壁,陳舊的桌椅旁有一張牀,牀上躺着一個病懨懨的老人。地板上黏糊糊的,不時有成群結隊的螞蟻在上面經過,古舊的牆角上佈滿蜘蛛網,網上沾滿了塵埃,屋內充滿了苦澀的病味,耳邊不時傳來蚊蟲扇翼的聲音。
夜蘭不是第一次看到如此骯髒不堪的景色,所以他心中沒有多少波瀾。
小黑貓頓感頭昏腦脹,貓妖的記憶忽然從夜蘭的腦中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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