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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奇怪的人哦?」
「是啊,很令人──該怎麼說呢?印象深刻?還是感到害怕?」
菲莉絲悶著臉翻弄著餐盤裡頭的炒蛋,心有餘悸地說著,不過倒不是因為昨天晚上碰見的女人,而是五分鐘前發生的一場鬧劇。
菲莉絲嘆了口氣。總不能每天都來這樣一次吧?
「不過森夏姊姊,妳和她或許很相像呢?」菲莉絲忽然說。
「咦?」
「妳也總愛捉弄我,或許妳們兩人有著很特別的共通點才對。」
「那有!才不一樣咧!」森夏立刻氣呼呼地鼓起腮幫子,把嘴裡的食物嚼得嘖嘖作響,好宣示著不滿,「不過關於印象深刻的這一點,森夏不會否認就是了,因為森夏一──直都是很有魅力的。」
「呃,好,是是是……」
「嗚哇!小菲居然在敷衍我!」
兩位披著斗篷的少女相對而坐,繼續用那個年紀的少女特有的無聊對話互相打鬧著,這在被汗水與男人環伺的沙蟲之歌中,是幅格格不入的景色,但倒也不至於奇怪到會引起注意就是了。
「不過阿,小菲也不用太感謝那個奇怪的人啦!」森夏的嘴裡塞滿著食物,手中的叉子上還插著一根水煮肉腸,隨著森夏的情緒激動地搖晃著,「她所謂的禮物,只不過是把不要了的東西丟給別人處理而已,這種事情一點也沒有什麼好感到感謝的!小菲太善良了!所以容易被騙!傻傻的!」
「欸?原來是這樣嗎?」
「骯俺歐!」(當然囉!)
「先吃完在說話啦!」
「哼呣呣呣──」
森夏抹了抹塞滿著食物的嘴,咕嘟一聲,沒怎麼嚼就把那口塞滿了嘴巴的漢堡排給吞了下去,又接著咬了一口手中的肉腸,讓肉腸煙燻過後凝萃著香料氣味的油脂充滿在唇齒之間。
「不過小菲也應該要反省一下才對,嘖嘖。」森夏嚼了嚼口中的肉腸,將上頭空空如也的叉子當作令旗揮舞著,說:「這裡因為是森夏的關係好,才能到處橫著走,但離開共和國之後,森夏就不敢說還有沒有這種待遇了。雖然聽說北方王國的治安很好,不過神經病好像也滿多的,畢竟是整天看著大草原發呆的種族,要不奇怪也困難,要是一不小心碰到奇怪的人該怎麼辦?森夏可沒有辦法在南方以外的地方讓那些奇怪的人一聲不吭地消失,小菲這麼單純,一定會碰上那些──耶?小菲?小菲有沒有在聽森夏說話啊!」
只見菲莉絲搖了搖頭,眼睛看的卻不是森夏。菲莉絲縮著身子,抬起了手來,指向了熱鬧喧騰的酒館大廳的一角。
一個身材高挑,揹著背包的女人從通往客房的門後走了出來,雖然她用著頭巾將一頭長髮給紮了起來,但卻好像只是出於方便整理而已,一點也沒有想要藉此遮掩自己顯眼的髮色的意思。
她不會不知道自己的頭髮很特別吧?但為什麼──
菲莉絲忍不住去想。會是她想引起誰的注意嗎?
女人穿過了喧鬧的大廳,逕自走向了酒館外頭,但她卻在離去前忽然轉過了頭來,朝著菲莉絲的方向打了聲招呼。菲莉絲這才想到要開口。
「就、就是她──」
「快抓住她!」
菲莉絲的話還沒說完,門外就忽然傳來了一陣高喊,劃破了屬於塞莫達斯早晨的那份平靜。好奇心讓酒館霎時間不可思議地安靜了下來,擺動的餐叉、碰撞的酒瓶聲都像是不曾存在一樣,所有人的腦袋都往門口的方向轉了過去,就算是一些比較有所矜持的人,也裝模作樣地拿起了酒杯,把臉埋進了酒杯裡頭,好遮掩自己好奇的模樣,豎耳傾聽著。
盔甲和劍鞘錯落碰撞的鐺瑯聲從遠方節節地逼近,不少熟悉這種聲音的人們已經皺起了眉頭,緊握著腰間從不離身的武器,兇殘的目光直視著門外那批還未露面的可憐人,濃重的肅殺之氣瀰漫在早朝的空氣之中,就算是菲莉絲也能猜到接下來可能會發生什麼事情。
「我、我們要不要先回去了啊?」菲莉絲難掩憂心地問,不過森夏身上卻一點慌張的氣味也感覺不到,反倒還感到十分有趣地探著腦袋,一面觀察其他人的反應,一面嚼著口中的肉腸,再接著悠閒地往嘴裡送入了一匙炒蛋。
「這不是很好玩嗎?」
「森夏姊姊?」
「唉唷,放心啦,這裡可是邊境啊,警官捉捉偷渡客只不過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吧?該緊張的是那些用假身分,或根本沒有申請就溜進來的偷渡客,就像那些現在手握著劍柄,像是惡作劇的小孩子一樣緊張的大叔,小菲根本不用擔心。」森夏用手轉了轉叉子的尖端,斜斜地一指,說:「說到底,這些法律的代行者根本不在乎什麼是對的,最後只有沒長眼睛的傢伙會遭殃罷了,所以不會真的打起來的;就算真的打起來,其他人也不會插手,所以多半不會發生什麼大事,反正事情很複雜也很單純,小菲就當作開開眼界吧。」
「可是他們去追的,好像就是把書送給我的那個人。」
「什麼?」
森夏的眼睛忽然一瞪,雙眼之中像迸出了火花一樣。森夏怒視著門外,就差腰上沒插著一把劍好讓她拔出來了,否則她大概會立刻高舉著劍向外衝鋒吧?。
「就是剛才出去的那個人,那個女人,她昨天──」
「哼!那個怪人嗎?如果是她,那麼被抓起來也是應該的啦!」森夏生氣地說著,往後一倒窩回了椅子裡頭,挑著叉子的那隻手不耐煩地敲打著餐盤。
「可是……」
一陣念頭閃過,讓菲莉絲放下了手中的叉子;她猶豫了一會,才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低頭抿著嘴唇,腹中有某種東西正在翻騰。
森夏揮舞著叉子的手停了下來,奇怪地看著菲莉絲的動作,在菲莉絲的身旁左瞧右瞧地探著腦袋;不過菲莉絲沒給森夏機會去猜測她的想法,只是下定了決心,深吸口氣,猛然向外一望,便拔腿往門外衝了出去。
「喂!他媽的!小妞!不長眼啊?」
「噗──渾蛋!我的酒!」
「小菲?喂?喂!小菲!」森夏愣了半晌,才著急地追了上去,大喊大叫地試圖從菲莉絲造成的混亂之中穿過,「回來啊!別去!不可以為了那種人受傷!快回來!」
是啊,菲莉絲搖了搖頭,還沒琢磨出其中的意義,已經莽撞地行動了起來的雙腿就帶著她衝出了門外。
傾瀉在洛蘇比西城區上的毒辣烈陽,公平地將它充滿威力的熱度毫不保留地投射在少女身上,就像是在宣揚著烏塞神的公正。少女一頭金髮在太陽的照射下,好似金色的流蘇般閃動著琉光;菲莉絲淺淺地喘著氣,在人群還沒熱絡起來的空曠大街上張望,但卻沒有看見那銀色的身影,女人蹤跡就像是雪一般地消融在秋末不尋常的南方烈陽之中。
「喂!妳!」
一個聲音從身後叫住了菲莉絲,有個熟悉的身影朝菲莉絲奔了過來,看他身上的穿著,和之前出手幫助了他們的警備軍人如出一轍。
一陣劍與鎧甲的碰撞聲從菲莉絲的身邊轟然而過,全副武裝的警備兵們從菲莉絲的兩旁衝了過去,菲莉絲揪緊了自己好像要被男人們的衝鋒給捲起的斗篷,壓抑著狂躁的心跳,好在奔跑的士兵間保持站立。直到所有提著腳步的警備隊員都衝向了前方,一個警備兵才從塵埃之中向菲莉絲走來,粗魯地揮了揮手,說:「這裡很危險,小朋友快離開!」
「剛、剛才不是有一個女人──」
「女人?」警備隊員像是想起了什麼地沉默了一陣,在胸中將菲莉絲的話反覆琢磨了後,才開口說:「一個女人……妳認識她嗎?是不是一個白髮的女人。」
「不、不算認識,但──」
「很好,這樣就夠了。」領頭的警備隊員向後招了招手,幾個跟在後頭的警備隊員頓時圍了上來。菲莉絲警戒地向後退了兩步,但先前那些追了出去的警備兵們卻在此時正好折了回來,將菲莉絲給團團包圍了住。
「老大,沒發現,被她跑了。」那些警備兵氣餒地說道。
「沒有關係,繼續封鎖出入口,多打點一下地下城那些貪得無厭的傢伙,有必要的話多派幾個人過去盯著。你、你,跟我來。」
領頭的警備隊員熟練地地為那些無所適從的警備兵們指配了工作後,回過頭將視線投注於嬌小的菲莉絲身上。菲莉絲就像是一頭無害的小動物那樣緊縮著身體,不安與拒人於外的不信任感不言而喻,但卻又太過孱弱而沒有起到保護自己的功用。菲莉絲摟在自己平坦胸前的雙手隱隱地顫抖著。她握緊了拳頭,試著讓那股不安平息下來。
「妳,跟我們回去一趟。」
「我、我不能跟妳們走……」菲莉絲鼓起了勇氣,卻仍難掩怯意地說:「還有人在等我,所以我不能……」
「是不是一個白髮的女人?」
「我不認識她!」
「這和妳剛才說的可不一樣啊,說謊的小老鼠。」
菲莉絲發現自己不管說了什麼,都沒有辦法彌補之前說錯的話,情急之下,乾脆彆扭地低頭,咬著嘴唇拒絕回答,就像森夏姊姊那樣。警備隊員見狀,乾脆讓語調一轉,轉而溫和地說:
「抱歉,孩子,我剛才是兇了點,但我們並不是要找妳的麻煩,也不想讓妳感到害怕。只是……」高大的警備隊員屈膝蹲了下來,讓視線與嬌小的菲莉絲平齊地對上,「這件事情非常重要,所以請原諒我的魯莽;我為我的心急道歉,但還是希望妳能夠幫助我們。」
「只是……這樣而已?協助?」
警備隊員誠懇地點了點頭。
「是的,但這種事情不好在大街上說,而且有些足夠佐證的資料的話,妳大概能夠再多想起一些什麼吧?」警備隊員上下打量了一陣菲莉絲,說:「看樣子妳是旅行者沒錯,雖然會拖延到一些時間,但──拜託了,能不能和我們回一趟洛蘇比的城鎮中心?放行的證件我們會特別優待妳們的,你們想立刻出發?沒問題,只要先幫助我們就行。」
菲莉絲低頭思量了一陣,用力地嚥了口口水。
特別通行證?也許她應該答應,雖然她總是在小事上幫助了森夏姊姊很多,但在真正重要的事上,自己還沒能有什麼機會協助森夏姊姊。既然她這麼渴望能夠早點出發……
菲莉絲打定了主意,握緊了拳頭。
「要花多久時間?」
-.-.-
洛蘇比的城鎮中心並不只是單純的建築物而已。坐落在島中心的黑色丘陵之上,廣闊的大道縱貫了整個設施,延伸出去的,不僅僅只是作為影子的地下城,還有全島各地的通道,就像是位於島中央的一顆漆黑的心臟。便利的交通讓許多維繫著洛蘇比島運作下去的設施都設立在此地,當然,維繫洛蘇比島治安的警備隊也是。
雖然從它的外表看來就像是一個在黑色的山丘上鑿出來的簡陋石洞,然而在這人群匯聚之處,人們運用想像力在裡頭搭建起來的一切,卻讓這個僅僅只是山洞的東西脫離了僅是簡陋堪用的層次。
和地下城那在開朗的歡笑中,總是好像有一搓火藥隱約飄散在空氣中的氛圍不同,這裡來往的人們雖然也多是漂泊各地的旅行者,但卻有更多原本就生活在洛蘇比島上的居民們群聚在此,將旅行者們來往所捎來的冷漠與尖銳的對立給稀釋了大半,反而多了一份對於安身立命之地溫柔的執著。
在主要的幹道上,販售各式食物的攤位是路邊常見的一個景象──大人們使出了渾身解數,儘管不怎麼優雅,但還是在落灰與太陽下將食材化為了一份份飽足感十足的料理,然後再由那些嬌小的孩童們送到每飢腸轆轆的旅行者手中,最後再從他們的父母手中獲得一個讚美,或者是無聲的肯定,陷入了滿足之中。
或許對菲莉絲這樣的旅行者來說,這裡只不過是一個曾經留下了足跡的地方,但對洛蘇比的居民們來說,這裡是他們的家園,儘管不是所有人都在這片土地上出生,但他們都打定了主意要在這片土地上生活下去,讓骨灰隨著塞莫達斯平原無聲的嘆息埋葬在風中。
名為菲莉絲的少女,也是在追尋著這樣的一個地方。
「哈啾!」
「需要手帕嗎?」
「不,不用了,只是忽然就……」
「可能妳還沒習慣不帶灰塵的風吧?或至少是沒這麼多的。」名叫萊諾的警備隊長微笑了一下,為少女拉開了椅子,禮貌地示意少女坐下。
萊諾警備隊長走到了書桌旁的檔案櫃前,開始翻找了起來,整齊排列的文件夾像是被風吹動的枝葉那樣被萊諾的手給撥動著,他喃喃自語地說著:「我看看……白色標籤……白色標籤……有了!」
萊諾警備隊長從櫃中抽出了一個資料夾,雖稱不上薄,但看起來也不是厚得能被稱作資料豐富的樣子。他順手從一旁掛滿著照片的圖釘牆上摘了兩張照片下來,往桌子上輕拋了過去。
「右邊的這個人妳認識──不,至少該有印象吧?」
菲莉絲伸手想拿,但還是先抬頭看了看萊諾警備隊長,在得到了無聲的首肯後,才將它拿了起來。
這種叫做相片的東西,是能夠將看見的畫面瞬間變成一幅畫的技術,在共和國早已是行之有年,是就算貧困至極的南八區也不怎麼稀奇的東西,但她還是第一次拿到這麼清楚的成品,這簡直就像是透過一雙眼睛在看著過去的時間一樣,不禁讓人有點懷疑是不是真實的東西──像是上頭附有即時的窺視魔法之類的。
右手邊的照片上,印著的是幅女人低頭和人交頭接耳的畫面。或許是燈光的關係,所以女人的臉形看起來略為消瘦,影像捕捉的角度也讓她只露出了下半邊的臉而已,要這樣判斷照片上頭的是不是給了自己書的人,實在有些困難,但那一搓從兜帽間垂落到胸前的長髮,卻是讓菲莉絲留下了深刻印象的那個顏色。菲莉絲的直覺告訴她那不會是別人。
「怎樣,有頭緒嗎?」萊諾警備隊長問道。
「應該……是同一個人。」
「好!妳是在那裡見到她的?」
萊諾警備隊長喜形於色地提起了筆,開始在書頁上記錄了起來。萊諾隊長積極的模樣讓菲莉絲備感壓力,但她還是沒忘了自己是為了什麼而跟來的──她不是為了害某人遭殃,她只是想搞清楚而已,然後幫助森夏姊姊。
菲莉絲謹慎地開口,說:「我是在城東見到她的。」
「嗯,是上城還是下城區?不要誤會,我沒有認為妳是那種麻煩份子,只有那種有著道德癖的人會認為走過紅燈區就是要去嫖妓,但是我必須確認,而且下城區的活動事實上也是被允許的,呵,至於那個界線我想妳也是時有耳聞了吧?」
菲莉絲點了點頭,說:「我是在地下城見到她的沒錯。」
在沙蟲之歌。菲莉絲沒有說出來,因為她不想添布克先生的麻煩。
「地下城啊……嗯。」萊諾隊長喃喃的自言自語了一陣,在書頁上又記下了一些東西,然後繼續問道:「妳們相遇的細節是什麼,能清楚地試著還原嗎?任何一點小細節都可以。」
「任何嗎?」菲莉絲問。
「是的,在之前碰到了什麼人?她的模樣?她說過的話?她身上的東西?她說話的方式?甚至是她走路是先跨左腳還是右腳?怎樣都行。」
「嗯──」菲莉絲用力地想了想,才說:「我本來要去找我的一個親戚,她──他是在做草藥生意的,不過中間迷了路。」
「草藥生意啊……那一定就是布克那招搖撞騙的老傢伙了,妳們是親戚?難怪妳也很不老實呢。很好,繼續下去。」
還是穿幫了。菲莉絲在心中吐了一下舌頭,試著把自己講話的步調放慢,好減少說錯話的機率。菲莉絲繼續說道:「那時是晚上,我對洛蘇比還不熟悉,更別說是地下城那種地方了。我想上廁所,但找不到該上那去才好,然後我在找路的時候碰上了一個男人,之後才──」
「什麼?是什麼樣的男人?快說說看!」
萊諾隊長的眼中忽然放出了光彩,就像是捕捉到了足跡的獵人一樣地亢奮。菲莉絲沒想到萊諾隊長會在這樣一個奇怪的問題上忽然變得如此積極,甚至可以說得上是欣喜欲狂,儘管菲莉絲感到了不安,但還是說了下去。
「嗯,那是一個……很高大的男人,我不敢看他,所以長相記得很不清楚,不過他有著可怕的眼神。」
萊諾隊長點了點頭,匆匆地將另一張照片往前挪了過去,說:「是不是像這樣的一個男人。」
菲莉絲不自覺地嚥了口口水,讓視線飄了過去。
「對……就是他。」
「好……很好!太好了!這樣總算確定了!妳幫了我們一個大忙!」萊諾隊長喜出望外地說著。他按耐不住那股雀躍的心情猛地站了起來,試著保持著最底線的矜持──也就是不要大喊大叫。萊諾隊長深吸了口氣,匆促地對著菲莉絲說:「請在這稍坐一會,我馬上回來。」
「咦?喔……」
沒等菲莉絲回應,萊諾隊長便跑了出去,過了不久後,外頭傳來了許多盔甲和劍的碰撞聲,就像是有一整支軍隊都動了起來,之中的混亂倉促讓人不得不產生擔憂的想法。
菲莉絲坐在椅子上,按耐著想要跑出去偷瞅一眼的情緒,在椅子上頭不安地端坐著。過了一陣子,萊諾隊長的聲音從門外傳了過來,好像是在和身旁的人交談,不一會,就聽見了某人匆匆離去的腳步聲,之後門再度被打開。
「呼,讓妳久等了,妳提供的線索非常有用,真的幫了我們一個大忙。之後通關的部份我們會頒給妳一個特別通行證……雖然也就只能讓妳在出洛蘇比的時候可以不被刁難,或得到好一點的待遇罷了,因為這只在共和國有用而已,而這裡就是共和國的峽谷關。」萊諾隊長用手背擦了擦額頂上泛出的汗珠,向後一躺,把自己像是濕透了的衣服一樣給晾在椅背上頭。
「嗯……唔……不客氣?」菲莉絲搓了搓手,難掩焦慮地說:「謝謝你的承諾,萊諾先生,可反倒是我,根本就不知知道我幫上了什麼忙,就這樣接受了您的好意。」
「啊,沒錯,這我正要解釋。」萊諾隊長伸出了手指,將那兩張照片往自己的方向挪了回來。相紙的底部發出了尖銳刮擦聲,讓少女倒吸了口氣。
「這邊。」萊諾隊長推了推左邊男人的照片,「這個男人是國家通緝犯,是很危險的人物,有消息傳出他在南八區作案之後,準備逃往塞莫達斯東南方的盜賊城,而我們正在追捕他,所以必須儘可能地避免犯人逃入三不管地帶這樣的事情發生。」
「通緝犯?他犯了什麼錯嗎?」
「犯了什麼錯啊?」萊諾隊長抓了抓腦袋,「其實我們也不知道。」
「不知道?」。
「是啊,罪犯不就是犯了罪囉?」萊諾隊長聳了聳肩說:「這個國家雖然腐敗,但還是有著最底限的秩序存在的,而這人是第一級的通緝犯。通常會被判到二級以上的犯人很少是被冤枉的,因為那都不是殺一兩個人的事情而已,更別說是一級了。嘛,看妳一頭霧水的樣子,不用犯罪的人,對刑罰本身可能很陌生吧?總之妳只要去想,這個人可能屠殺了很多很多的人,又或者是什麼犯罪組織的頭領,要不然就是極致的心理變態,還有一種──嗯,總之,都不是什麼好貨就是了,我在邊境看得太多了,至少妳這樣心裡會比較過得去。」
原來是這麼可怕的人?菲莉絲一想到之前她們的相遇,就不禁打了個寒顫,冷汗直流。或許沒錯,也只有這麼可怕的人,才會有著那樣的眼神吧?
菲莉絲青著臉點了點頭,但卻對剛才萊諾隊長的語帶保留感到奇怪,過了一會,還是按耐不住好奇心問:「您剛才說……還有一種是什麼?」
「什麼?喔,也沒什麼,我只是在想,如果殺了我們的國王的話,應該也可以算入一級犯罪的範疇裡吧?不過看妳一臉嚇得不輕的樣子,我想我的比喻也夠成功了,而且比起其他的,這一點也不嚇人,對吧?甚至還能幫他找出一兩個同情的理由?總之,妳碰見了那個男人還沒出事,是真的非常──非常的幸運的一件事。」
何止是幸運而已?在這麼大的一個島中,她們甚至還碰上了兩次面呢。
菲莉絲開始對自己跟著萊諾隊長前來的這個選擇感到慶幸。森夏姊姊說過:兩個人一次的相遇是偶然,兩次絕非巧合,三次即是命運;去掉一些森夏姊姊常有的怪力亂神的想像,其實這話還是有些它的意義存在的,她回去以後,絕對要告訴森夏姊姊小心一點──
啊……慘了。
「其實……我在辦理入關手續的時候,還碰見過那個男人一次。」菲莉絲忽然說。
「嗯?是嗎?不過沒想到他會這樣從正門大搖大擺的進來,確實是有點讓人意外。」萊諾隊長低頭深思著,但一點也不像他話裡所說的那樣感到驚訝。
「我、我沒有想要指責您的意思,但──」
「妳是想說我們為什麼沒有在關口的時候就把他抓起來嗎?嗯,如果可以這樣的話,這樣是挺好的沒錯……」萊諾隊長淺淺地嘆了口氣,說:「不過這是不行的。」
「咦?為什麼?」
「因為消息被封鎖了。」萊諾隊長說:「二級以上通緝犯的線索只會在軍警系統裡流通,所以也不會印通緝海報這種東西,關口那些人自然就更不會知道了,因為他們都只是共和國邊防局的僱員而已,沒有受過軍事訓練,不能讓他們陷入危險。」
菲莉絲猶豫了一會,還是忍不住開口說:「可是,為什麼要這樣做?這樣簡直就像……故意放跑犯人一樣。」
「哼,這樣說是也是沒錯,但不同的是,我們是放他進入我們設好的籠子裡頭,可不是讓他隨便亂跑,兩者是有差別的。」萊諾隊長用手比劃了一番,好似在空氣中騰挪著看不見的棋子。他接著說:「那些犯人雖然盡是些人渣,但卻不得不同意他們每一個人在作惡的方面都有十分讓人驚訝的天賦──他們除了狩獵外,當然也很懂得怎麼安全下莊,所以沒有辦法用那種趕羊一樣的常規方式追捕他們。但這裡是洛蘇比,接下來就要出邊境去了,洛賽凡爾已經作為友好的象徵被贈與了北方王國,所以他應該也預料到了我們會出手,所以掩飾已經是不必要的多餘行為了。」
「所以剛才那個……」
「是啊。」萊諾隊長一派輕鬆地說道:「正義的夥伴要出去打擊邪惡了。」
「但我還是不懂,這和那個通緝犯有什麼關係呢?」菲莉絲問道。
「哦?妳說白髮女嗎?」
菲莉絲點了點頭,說:「難道他們是同一夥的?所以才……」
「喔,不,這倒不是,但也很令人匪夷所思就是了。」
「匪夷所思?」菲莉絲問。
「嗯……妳想看資料還是聽我說呢?嗯,我看還是聽我說就好了,拿資料的話得跑一趟檔案室很不方便。那麼,妳要聽過程還是結論呢?」
「我想……結論就行了。」
「我也是這樣想的,畢竟得趕快把妳給還回去──呃,沒什麼。妳要聽結論是吧?」萊諾隊長乾笑了兩聲打開了岔,說:「結論就是:這個女人似乎和我們一樣,也在追著這個男人跑,但她似乎不怎麼掩飾自己的蹤跡,所以我們才想找到她,因為找到她,比找到索恩.賽羅夫要容易得多了。」
「她也在追這個通緝犯?為什麼?這不是很危險嗎?」
「誰知道呢?或許是仇家也說不定吧?不過好像沒那麼單純,有一次報告的跡象顯示,這個女人似乎會使用魔法,所以也有可能是那種──妳知道的,總是會有人專門來處理這種特別的人、特別的事情。」萊諾隊長忽然微笑了一下,說:「不過我們誰也不願意被那種不被承認的傢伙給搶了功勞。雖然不得不承認受到她很多幫助,但她們肯定也私下用了我們很多的資源,所以這樣的爭奪也只是彼此彼此而已。」
「但我還是不太明白,就算不發佈通緝,那些人應該也不會掉以輕心才對──如果他們真的這麼聰明的話,至少是我的話就會。」菲莉絲嚙著嘴唇,皺起眉頭說:「我還是覺得應該要讓大家都知道會比較好,畢竟有這麼危險的人就出沒在我們身旁,而我們卻一無所知。」
「會感到恐慌,對吧?一無所知。」萊諾隊長忽然說。
「咦?嗯……是啊,怎麼能不害怕?為什麼能不害怕?」
「看吧,這就是問題了。」萊諾隊長捧起了他結實的臂膀,讓他的上圍看起來瞬間像是大了三倍。萊諾隊長從容地說:「在妳知道編號1137是一級通緝犯之前,妳不也只是稱呼1137是『一個男人』而已?頂多眼神有點可怕對吧?但那種人在這裡可是滿街都是。」
「可是──」
萊諾隊長往前一傾,巨大的上身好像山崩一樣地傾倒了過來,越過了桌子,好像要用倒向菲莉絲一樣,將她嬌小的身軀壓垮。萊諾隊長用那雙銳利的眼睛盯直著菲莉絲,說:「感覺不到恐懼,對吧?」
菲莉絲嚥了口口水,想要否決卻說不出話來。
「妳自己理解其中差別,感受是最直接的東西。」萊諾隊長重新將上半身窩回了椅子裡頭,翹起了腳,把腳往一大疊的卷案上頭放了上去,「人本來就不是這樣的生物,知道的越多也只會害怕的越多而已。想像一下,所有人和你一樣驚慌的話,造成的混亂該怎麼收拾?恐慌就是這樣散佈開來的,那些底下的人只要快樂的生活就好,知道的越少,也就越能保護像妳們這樣的人。」
我們這樣的人?
一股難忍的情緒忽然從菲莉絲的胸口湧出。她不喜歡否定別人,但也不喜歡否定自己相信的事情,可是萊諾隊長強硬的論述讓她連有一番掙扎的機會也沒有──儘管她知道光靠這樣是說服不了自己的。
「好了,妳也該回去了。」萊諾隊長闔起了雙掌,把雙手放在肚子上,瞅了一眼外頭的方向,慢悠悠地說:「不知道妳聽見了沒有,外頭有個小女孩一直在大吵大鬧,什麼森夏森夏的,搞得我耳根都沒辦法清淨了。要是她再繼續這樣大吵大鬧下去,我可不保證會發生什麼事──」
「森夏姊姊!」
菲莉絲想過,但她沒想到森夏會一路追到這裡來。她一定急壞了吧?雖然森夏姊姊平時行事就很魯莽,但這都是自己在她身邊的情況下,而且這次魯莽行事的反倒是自己。
萊諾隊長或許是在威脅她,但菲莉絲知道他只是虛張聲勢,一個警備隊長是不可能對森夏不利的,但菲莉絲擔心的並不是這個,萬一這次她沒能好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緒……
菲莉絲慌張地起身想要去拉門把,但連續扭動了幾下,鎖頭卻都只是無動於衷地緊咬著。菲莉絲瞬間就排除了自己需要重新學習怎麼使用門把這個可笑的可能性;她氣急敗壞地瞪了萊諾隊長一眼,萊諾隊長哼了一聲,對著窗戶敲了敲之後,門就從外頭被打了開來。
所以她本來也是被監禁的對象嗎?可惡。
「快走吧,這裡不是妳該久待的地方,下城區的小女孩。」
菲莉絲沒有回頭,只是推開了門,與嗤笑著的士兵錯身而過,往著門外隱約傳來吵鬧聲的源頭奔去。
「讓我過去!渾蛋!禿頭!不舉的肥肚男!」森夏大叫的聲音傳了過來。
「喂!說了多少次,嘴巴給我放乾淨點!否則……」
「否則就怎樣?你敢動手的話,不怕我的這群好朋友把你抬到城牆外去餵那些大傢伙嗎?還是你要讓我自己來。」另一個沉厚的聲音說道,但他不但不是針對著森夏,好像還和森夏站在同一陣線。
「你、你!」
「欸,還是算了吧?你不會真的想動手吧?勸你還是打消念頭好一點喔?對方可是歐克利啊。」
「你……別忘了我們平常給你多少方便……」
「我也不想這樣啊,拿錢辦事,總該服務周到些。不過我先說好了,我是在和你的老闆做生意,可不是你,我們的交情也就不過沒事會在同一個酒館裡喝上兩杯小酒,說說垃圾話的程度,你真的動手的話,我可是會照我這個紅頭髮的小老闆說的去做──把你丟到外頭去,除了馬以外,那些傢伙最愛吃人了。」
「你在威脅我?」
「不,怎麼會呢?我只是看在過往的交情提醒你一下動手之後可能會發生的事。當然,同樣看在過往的交情上,我會通知你的隊長讓人來救你就是了,先生。」
「聽到了沒?哼哼!」森夏的聲音再次傳出。
「這小鬼──」
「退後!」
森夏好像找來了幫手的樣子?菲莉絲在安心之餘,拼了命地擠過了看熱鬧的人牆。菲莉絲從人群間擠出,不過她還沒來得及喘息,就在一聲驚呼中,被一雙從斗篷裡頭伸出的雙臂給用力摟入了懷裡。
「小菲!」
「森夏姊姊。」菲莉絲不慌不忙地穩住了腳步,這才回擁了聲音像是幾乎要哭出來的森夏,說:「我回來了,森夏姊姊。」
「嗚哇啊啊!小菲又這樣跑掉了!我還以為小菲被帶走回不來了!我還以為小菲不理森夏了!我還以為小菲再也回不來了!」
「呃,對不起嘛?」菲莉絲苦笑了一聲說。這到底是在責備自己還是在擔心自己啊?
「嗚哼嗯,小菲不用道歉啦,人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喂!禿頭!」
森夏用菲莉絲身上斗篷的領子蹭了蹭鼻水,忽然收起了哭鼻子般的腔調,凌厲地回頭瞪著一個穿著甲冑的禿頭男人。男人氣得想舉起戰戟去戳森夏的腳,但隨即被一旁塊頭幾乎是他兩倍大,渾身糾結著岩石般的肌肉的男人給推了一把,才只好收起了戰戟,悶悶不樂地應了一聲:「怎麼?」
「以後不准來找小菲的麻煩。」
「我為什麼要去找她的麻煩?」
「反正不准就對了!誰都不可以!」森夏雙手插著腰,氣勢凌人地說著:「找小菲麻煩的人就是找森夏的麻煩,聽懂了嗎?你、你、你、你、你、你!全──部都是!」
「我、我們走了啦。」
作為感想,其他警備兵只差沒有大笑出來而已。菲莉絲忍不住拽了拽森夏的袖子。森夏發現自己這一番嚴肅的宣示好像根本就沒有人當一回事似的,只得生氣地揮舞著柔弱的拳頭,不甘地示威了一陣,這才在菲莉絲的拉扯下,扭頭而去。4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INc97cm6i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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