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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狼族的少女踏著絢爛的舞步,在喧嘩與酒氣交織的旋律間從容地穿梭著。
她是天生的舞者,她們每個都是。
森夏不像菲莉絲那樣,人群反而才是她最能夠如魚得水地行動的地方。一聲寒暄、一個擦肩、一眼回眸、一聲輕笑,人群中所發生的一切都是她的掩護,芮恩森林的魔女善於操弄草藥,而狐狼族們擅長操弄人心。
雖然不好聽沒錯,但那並不是謊話──只是稍微被曲解了。
她回頭,燦爛靈動的笑容是男人們永遠的焦點,而她也一一以澎湃的熱情回應,儘管她的內心是如此地冰冷沉著。
她回眸一望,一高一矮的兩個背影窩在了酒館的一角,而他們的注意力全集中在酒杯與彼此身上,之間沒容得下一個小小的狐狼族身影的餘裕。
森夏深吸了口氣。首先,她得要回她的囚人。
狐狼族的少女在喧嘩中走入,然後無聲地消失在人群之中。
-.-.-
菲莉絲接續著思考剛才被送餐的侍者所打斷的問題,但思緒卻怎樣也銜接不上。
她不知道那些故事書、小說能不能代表這個世界的面貌。雖然她也試著看過一些構築起真實世界的書,也就是法律、歷史、心理實驗之類的,但自她小時候與那些毫無血緣的哥哥姊姊們相處,還有在森夏姐姐的店裡工作的那半年幾個月的時間中,這些綜合起來的經驗都讓她了解到:這個世界上所有的問題,都不只有一個答案存在──
雖然說是這樣,但總會有最好的那一個吧?
菲莉絲嚼了嚼嘴裡噴香的肉排,照理來說這是美味的一餐,但口中滿溢著百里香香氣的鹹香肉汁,卻是越嚼越無味。
如果她做了一些別的嘗試,別的努力,情況是不是就會不一樣了?是不是她並沒有自己想像中的努力?是不是她其實並沒有自以為的在乎那些人?歐克利先生說那些人根本不在乎死亡,但真的所有人都這樣想嗎?一定也有人不想冒著生命危險,只是想安穩地活下去吧?一定也有人不願意去冒險吧?其實她是能夠為這些人做些什麼的,只要她像森夏姊姊那樣執著的話……
菲莉絲抱起了頭來。
時間緩慢的流逝,菲莉絲就這樣在椅子上蜷縮著,動也不動,直到牛排的香味都麻木了鼻腔,只剩油脂的黏膩,菲莉絲這才甩了甩腦袋,抬頭遠望著桌邊的高腳杯中,鮮紅似血的酒液,心臟卻仍按奈不住地怦跳著。
飛快跳動的思緒讓菲莉絲很快就感到了疲憊。一絲酒香飄來,她不願再想,只是端起了酒杯,一股腦地將杯裡血紅色的倒影通通吞入了肚裡。
「呼哈──」
菲莉絲長喘了口氣,讓混著滾燙酒氣的吐息輕輕地從嘴角流洩了出來。她摸了摸發燙的臉頰,往後一倒,讓全身的重量都落在了椅背上頭。
菲莉絲仰頭看著天花板上的橫樑,上頭深褐色的木頭紋理好像不停地在蠕動,逐漸向彼此靠近,交織成了一片不斷蠕動的黑幕。
好黑。
菲莉絲眨了眨眼。
黑暗,潮濕。囤積著整個森林的溼氣,所以在芮恩森林下水道的遺址中,一切總是朽壞得特別快,就連哥哥姊姊們好像也飛快地凋朽著,一個個離去。
雖然沒有光線,但她碰得到,雖然什麼也聽不見,但她還有自己的呼吸。
在黑暗中生活就是這麼一回事──用早就開了花又不斷裁短的掃帚,沙沙地把紅色的鐵鏽灰集成一袋,然後接上冰冷的地下水,在僅有為數不多的幾顆燈泡的昏暗燈光下,把一切都洗淨。
她日復一日,試著將一切都弄得溫馨乾淨,只期待能在短暫的光明中,迎接每一天最喜悅的時候。
是什麼時候?
她仔細地梳理面容,在鏡子中看著自己的臉。該綁辮子好呢?還是把頭髮梳直?衣服實在是髒得要命,但她已經盡力去弄乾淨了──啊啊!慘了!那邊的走廊還沒掃乾淨!臥房好像也還有一個角落沒有打掃完──
但那個聲音已經響了起來。
即使那是在遠方微弱勘比針鳴的細語,但她還是丟下了掃帚,在被染成褐紅色的工作裙上抹了抹手,但她並沒有意識到這樣只是把手給抹得更髒了些。
她匆匆地用紅色的手擦了擦額頭和鼻子上的汗水,抓起了落在一旁的方巾往頭上胡亂一盤,就半跑半跌地往聲音的方向跑去。
呼──呼──
雖然沒有光線,但她碰得到,雖然什麼也聽不見,但她還有自己的呼吸。
她的呼吸劇烈且急促,粗重的呼吸填滿了所有能夠喘息的縫隙,怦怦的心跳聲在黑暗中引領著她向前──不,不對,那並不是黑暗,她看得見,她看得見那一道光,還有那一道沐浴在光之中的黑色影子,以及從那個濃黑的影子身上傳來的味道──那個熟悉的氣味。
草藥的香味?
「森夏──姊姊?」
「呣呼呼──」
菲莉絲覺得腦袋變得很沉重,好像有什麼在拉扯著她的後腦勺。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關係,除了沉重的感覺以外,她還覺得腦袋裡頭有一種尖銳的異物感。
在用力地眨了眨乾澀的眼睛後,那散落在綠色眼珠旁的火紅色髮絲也跟著清晰了起來。菲莉絲從仰躺的姿勢坐了起來,一直懸在椅背上的腦袋讓脖子不舒服地抽痛著;她在書上看過,這好像叫做什麼急性頸部軟組織痙攣──應該是抽筋的意思吧?
森夏在一旁眨了眨眼,看著菲莉絲不舒服地按壓著脖子的模樣,露出了和藹的微笑說:「小菲,落枕了嗎?」
菲莉絲想了想後才點了點頭。儘管她知道答案,但那更像是在思考怎麼樣張開嘴巴,拼出那些她想敘述的句子,而不是真的並不理解。沒錯,落枕。菲莉絲想著,不料脖子又是一陣抽痛。
「要用針扎一下?」森夏問道。
菲莉絲想開口說話,但除了喉嚨裡黏膩的東西讓她難以開口,她知道要是她一說話,酒氣肯定就會從嘴裡溢出來,那可不好。
雖然菲莉絲只是個才剛睡醒的人,還處於神智不清的狀態,但不能讓森夏姊姊知道自己喝了酒的這件事情,至少她還是有惦記著的。
在一聲短促的允諾後,森夏微笑著轉過了頭去,開始翻找起背包裡的東西,那條蓬鬆柔軟紅色的狐狸尾巴,在森夏身後隨著翻弄的動作韻律感十足地擺晃著。菲莉絲看著森夏背部的上衣被染成了深色的一片汙漬,她忽然瞭解到剛才聞到的氣味是什麼了。
「森夏姊姊?唔……」菲莉絲趕緊遮住了嘴巴,才繼續說道:「嗯,妳剛剛去了那呢?怎麼滿身是汗的?」
「咦?這個啊,剛才森夏被小矮子弄得太生氣了,所以出去散了散心──」
散步?這個謊也撒得太差了吧?外頭可不是適合散步的天氣。
不過森夏大概真的去了外頭,因為菲莉絲看見了淋濕的斗篷正晾在一旁滴水。菲莉絲沒有去追問森夏去了那裡,畢竟森夏的個性本來就古怪得無法用常理去推論,然而菲莉絲此刻擔心的卻是別的東西。
「生氣?森夏姊姊──」
「當──然也沒有那麼生氣啦!小菲放心,森夏那有那麼容易就穿幫?」
森夏一面搖著尾巴一面轉了過來,在一個轉身之間,森夏就從手中變出了一束細長的針和酒精燈,甚至還有一把火柴。正當菲莉絲還在咕噥著時,森夏就先坐到了床邊,拍了拍鬆軟的棉被,要菲莉絲趴下。
她的眼睛依舊是綠色的。
「來,雖然很久沒做了,但森夏的技術絕對好!扎個幾針就會通體舒暢!」
「沒問題嗎?我記得上次──」
「哎呀,那是意外啦。」
森夏興沖沖地抽出了幾根針來,拿出了酒精跟紗布仔細地擦拭後,便靜置在一旁。菲莉絲嗅了嗅自己身上的味道後,用力地吞了口口水,想把殘餘的酒氣給吞下去;確認一切無誤後,菲莉絲這才緩緩地托著時不時抽痛的頸子,把身體給挪到了床邊。
菲莉絲爬上了床,將襯衫的鈕扣給打了開來。因為她的身型單薄,所以不像森夏姊姊那樣要解開很多顆扣子,她只解開了最上方的幾顆鈕扣,就能將襯衫褪到肩膀下面。
菲莉絲沒怎麼接觸陽光而顯得慘白的背部皮膚大片地裸露了出來,在她褪下了一半的衣物後,便往棉被上頭趴了下去,用枕頭枕著下巴,一旁的森夏則是笑盈盈地繼續用酒精擦拭著那些發亮的細針。
森夏放下了棉布,戴上了手套,開始輕輕地揉捏著菲莉絲僵硬的頸部。
「小菲啊。」
「哼嗯?」菲莉絲舒服地問道。
「妳是不是偷喝酒了呀?」
「呃,咦?我、我那有啊──嗚啊!」
森夏冷不防地掐住了菲莉絲的脖子,往她的側頸上直直扎了一針,下手俐落又精準。菲莉絲嚇得叫了出來,但針頭還扎在自己的脖子上,所以菲莉絲也不敢亂動,只能任由森夏慢條斯理地用奇怪的方式揉捏著自己的頸肉。
「這什麼樣的悲劇?難道謊言是某種疾病嗎?森夏的小菲是絕對不會說謊的──嗯,剛才森夏一定是暈過去了所以什麼也沒聽見,好了,森夏現在醒過來了,滿嘴酒氣的小菲啊,小菲究竟有沒有喝酒呢?」
「……有。」
「哼嗯嗯。」
森夏托起了下巴,把長針夾在了指縫之間上下搖晃著,好像在思考著下一針該扎在那裡,這個叫做菲莉絲的東西才會發出不一樣的叫聲。菲莉絲悽慘地把臉埋在枕頭裡,雖然森夏姊姊倒也沒真對自己生過氣,但一陣捉弄倒是免不了的,或許該說這就是森夏姊姊用來表示不滿的方式;不過森夏一直都沒有再進一步地動作,就只是這樣端詳著菲莉絲毫無防備的後頸,讓視線順延著菲莉絲的背脊所夾成的峽谷,柔順地落下。
「算了,只要是小菲的話,犯了點小錯也是可以被包容的!呣呼呼,森夏小時候用手捉了蚯蚓,可都是要被媽媽打屁股的呢!森夏是說真正的打屁股,唉唷,那時候隔壁山頭搞不好都聽得到森夏的慘叫聲──」
「森夏姊姊……手……」
「真是的,這可不是處罰啊,小菲別會錯意了!」
「那就麻煩停止。」
森夏吐了吐舌頭,才挪開了從後頸揉捏到菲莉絲屁股的手,露出了滿足的表情。森夏轉而挑起了細針,開始認真地用手指觸摸著菲莉絲的後頸和肩膀,感受著筋骨僵硬不自然的部分,一一地把針的前端給扎了進去。
不一會的功夫,菲莉絲裸露的背脊和頸部上就束滿了十幾根直挺的細針。這時候,森夏拿起了酒精燈開始調整著火勢,一面注視著火焰,一面說道:「那麼,小菲決定要說了嗎?」
趴在枕頭上的菲莉絲只能用悶沉的聲音回道:「嗯?什麼?」
「酒啊,是忘憂的靈藥。」森夏好似擰起了火焰一般地,將酒精燈托在掌心,讓雙眼倒映著芯蕊上頭湧出的淡藍色火焰,「如果不是有什麼想要忘卻的煩憂,那又何需用到忘憂的靈藥呢?不生病的人是不用吃藥的。雖然森夏可以用猜的,但森夏更想聽小菲親口說出來,還是說小菲不想用說的,想要──」
「不、不用了!歐克利先生已經安慰過我了,我現在比較沒有那麼的……呃,難過。」
「哼嗯……原來大個子這傢伙還想趁虛而入啊。」
菲莉絲立刻就從自己身上意識到所謂的口風不緊究竟代表什麼。她轉頭看著森夏,只見森夏的臉上掛著的微笑似乎別有用心;雖然森夏的笑容好像總是很神祕,但這次看起來只有讓人覺得糟糕了的感覺。
「是我要求的……」菲莉絲咕噥著說:「因為我……也不是不理解,但就是沒有辦法接受,這種感覺實在太難過了,就像是漸漸開始討厭自己一樣,所以我就想說──」
「好啦好啦,森夏什麼時候說過要找大個子算帳了?」森夏忽然一笑,說:「森夏要是這麼做,小菲一定會很自責的吧?所以森夏不會那麼做的。」
「謝謝……」
「那麼,就只是這樣嗎?」森夏笑嘻嘻地問。
「嗯──」菲莉絲點了點頭。
「好了,趴下吧。記得下次要找健康一點的方式來消除煩惱,一路上還會碰到很多的人,很多的事情,森夏不會說要小菲不要去煩惱這種不負責任的話,但小菲要學會愛惜自己,好嗎?依賴某種東西是不健康的行為。當然,依賴森夏是沒有問題的啦!」
「嗯……」
酒精的的藍焰往菲莉絲背上的針林湊了過去,森夏用謹慎的手法一一加熱了那些豎起的針頭,一股溫暖的熱意從針柄逐漸流入了筋骨之中。
菲莉絲把頭給埋回了枕頭裡,溫暖的熱流從內部將僵硬的筋肉給逐漸紓緩了開來。她閉上眼睛,感受著針頭傳來的溫度,意識隨著逐漸擴散的熱流而飄盪;很快地,菲莉絲的意識就迷失在自己的身體裡頭,只有森夏溫柔的低語偶爾傳入了腦中,悠然地迴盪著。
-.-.-.-
「哦?氣色不錯呢。」
菲莉絲眨了眨眼。雖然知道那雙眼睛看的是自己,但還是遲疑了一會,才微笑著點了點頭。
「謝謝你的關心,歐克利先生,我已經好多了。」
睡了一覺的菲莉絲走入了酒館的大廳中。現在已是深夜,但大廳的四處還是稀稀落落地散佈著一些人,大多是喝酒小賭打發時間的傭兵,只有少部分是披星戴月,趁著深夜才匆匆到來的旅行者。從他們上上的裝扮很容易就分辨得出來,因為傭兵們早就不知道有多少杯黃湯下肚而昏昏沉沉,而旅行者們則是被飛落的雨滴給打得狼狽不堪,成了深灰色的泥人偶。
外頭的暴雨暫歇,但商團還在準備著。菲莉絲望向窗外,雖然說是夜晚,但外頭仍看得見隨著夜風而搖曳的燈火,把街道的一隅染成像是雨中夕陽一樣破碎的橘紅色。
她有聽森夏姊姊說過,出了共和國之後越往北走,越到晚上就越熱鬧;不過在這場間歇的風暴下,可沒有什麼人是有心情玩樂的。
「歐克利先──」
一陣冷風忽然吹過,好似凍寒的冰水流過了皮膚,菲莉絲的牙根立刻喀喀地打顫著,菲莉絲這才將森夏先前叮嚀再三的事情當作了一回事,乖乖地將摟在胸前的斗篷給披上了肩頭。
聽見了聲音的歐克利回頭,甚感趣地看著菲莉絲的行為。他笑了笑,說:「深夜的大平原是很冷的。」
「嗯,我、我已經知道了……知道了……呼嗚。」菲莉絲用發抖的手仔細地將斗篷的扣子給一一扣上,忍住了想要打噴嚏的衝動,扯了扯斗篷,確認安穩無恙後,才問道:「不過外頭那些人怎麼不進來?就只是這樣擠在外頭?外頭不是很冷嗎?又在飄著雨。」
歐克利搖搖頭,說:「他們不進來,是因為我們準備好要出發了,妳和魔女是我們最後還沒上車的『行李』。」
菲莉絲的臉刷地一紅,腦子一空地就是光顧著道歉。歐克利對著好像要把頭都埋到地上的菲莉絲揮了揮手,也不在意她是否看得見,便說:「沒事,我們也需要時間準備準備,就像是早上起床那樣,雖然知道總還是要起床,但沒有人會拒絕多賴一會床吧?」
「啊……是這樣嗎?」菲莉絲歪著腦袋,試圖用力地去感受布克所說的東西。
「嗯,是啊,不過既然都準備動身了,那還是盡快走的好。走吧,森夏小姐呢?」
「嘿!在這!」
森夏從另一扇門溜了出來,裡頭還傳出了好像是酒保還是大廚的咒罵聲。森夏笑嘻嘻地跑了過來,她背上的大背包就像是倉鼠的臉頰一樣被塞得滿滿的,皮扣繃緊得像是隨時會彈射出去的弓弦一般,將她胸前兩團渾圓的胸肉給勒得繃緊。
「呼啊,整理得好累呢。」森夏停了下來,抹了抹額頭上微泛的汗光。歐克利不禁一陣咋舌。
「魔女,不重嗎?」
「當然囉,重死了!所以大個子快幫森夏背起來!」
也不管歐克利是不是答應,森夏的話一說完便把那重得過分的背包給解了下來。背包一觸碰到地上的木板,木板立刻就發出了彎曲的悲鳴。歐克利皺了皺眉頭,試著用一隻手提了提。
「還真沉啊,究竟裝了些什麼?」
「唔,商業機密啦!」
歐克利笑了笑,也不再過問,便把那個沉重的背包輕輕一挑,提上了肩頭,地上的木板立刻發出了回彈的嘎吱聲。
歐克利轉身對門外揮舞著做了些手勢,本來嘈雜無序的人群,頓時在歐克利無聲的指揮下動了起來,往外看去雖然一片混亂,但好像也沒有人因此而發生碰撞跌倒什麼的。
除了一個人以外。
「喂!小心點啊!」
一個的男人捧著胳膊,回頭對著撞了他肩膀一下的人啐了口口水──儘管是他自己去撞上了那個囚人。
那個披著骯髒白衣的身影,沉默地忍受了一切,也不反駁或是對抗,就只是默默地繼續走自己的路,拖著鐵鍊發出刺耳沉重的聲音,就像什麼也沒發生一樣,人群又恢復了平靜的繁忙之中。
「菲莉絲小姐?」
「小菲?」
「嗯?」
菲莉絲應了一聲後,才發現自己發呆了。歐克利和森夏兩人同時叫了她,菲莉絲回神之後,不再去看著人群,而是轉而提了提肩膀上的行囊,追上了已經走出門外的兩人。一到了門口,森夏立刻就拍了拍菲莉絲的肩膀。
「小菲,怎麼發呆了啊?是不是還有什麼心事呢?」
「咦?啊,沒什麼,就只是看看──」
「看什麼?」
「沒、沒什麼。」
「耶?小菲又這樣了!」
就真的沒什麼事嘛……
菲莉絲咕噥著,不過她倒也習慣了森夏這副神經兮兮的模樣,所以便沒再繼續與森夏爭論下去,只是往前走去。
歐克利領在了前頭,熟練地帶著兩人在轉小的微雨中穿過了人群,不一會就來到了一處像是馬廄的地方,只不過這些地方不只養馬,還停著許多巨大的貨車,所有車輛的後艙都是敞開來的,每個貨艙後頭都有著一個人在跳上跳下地上卸貨,遠遠看去就像是某種不停輪轉的機構一樣,菲莉絲一下子又看了入神。
「就和之前一樣,我們還是同一輛車,不過妳們先上車等著吧,我很快地確認好一切後就過去找妳們,在我過來之前請不要到處亂跑──妳有在聽嗎?」
歐克利拍了拍菲莉絲的肩膀,菲莉絲這才驚醒過來,慌張地說:「呃、呃?知道了──」
「哎呀!算啦!森夏有聽見就好了!反正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森夏聳了聳肩說道,不過歐克利倒是一副謹慎嚴肅的模樣。
「不,魔女,我個人和布克先生都認為您能夠好好地待在某一個地方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所以還請您好好認真地對待這一段話。」
「咦?咦?喂!大個子!什麼呀!」
歐克利沒再說什麼,就沿著原路走了回去。菲莉絲嘆了口氣,幽怨地望了森夏一眼,但森夏老早就放下了揮舞著的拳頭,蹦蹦跳跳地跑了出去,好像是又發現了什麼新鮮的玩意,一下就把幾秒鐘前的事情拋到了腦後。菲莉絲也顧不得嘆氣,就怕森夏又惹出什麼事來,只能低著頭跟了上去。
「唷,又見面啦!多多指教囉,笨馬!」
森夏像是風一樣,一溜煙地溜進了車廂裡,中途還朝著準備拖她們出城的馬匹們打了聲招呼,就像是在和老友打交道一樣地熟稔,而馬也抖了抖鬃毛,噗嚕嚕地叫了一聲,好像真的在回應森夏一樣;至於那是不滿,還是只是單純的回應就無從得知了,倒是一旁休息的馬夫看見了,只是倍感荒唐地搖了搖頭。
菲莉絲從馬匹身旁走過,看著那顆渾圓得突起的眼珠子,菲莉絲一陣緊張。
「唔,請多……指教。」
經過了馬匹身旁的菲莉絲慌張地看了看,也跟著對著馬行了一鞠躬,不過馬倒是沒有搭裡菲莉絲,但總不能抱怨馬沒有禮貌什麼的吧?菲莉絲只好尷尬地低著頭,匆匆溜進了敞開的車門裡。
經過了先前的蹂躪,馬車似乎又經過了一些簡單的加強,她記得之前在上車的時候,即使是她的體重,也足以讓馬車稍微往門口傾斜一下,不過現在卻穩固得像是踏在地面上文風不動,但還是隱隱能夠感覺到車底的彈簧在支撐著她們,只是換成了更堅固的彈簧。
菲莉絲找了個角落,沿肩解下了背包,捧在胸前坐了下來,靜靜地等候著出發,但坐在她眼前森夏則是一點也不安分,像在找什麼一樣地四處探著腦袋,甚至還打開了車窗把腦袋探了出去。紅色的髮尾就好像不停跳動的火花,跟著森夏永遠也用不完的精力一起舞動著,讓菲莉絲的眼睛看得有些失焦。
「嘖,怎麼不見啦?」森夏忽然停下了動作,擰起了下巴低頭沉思了起來。
「什麼不見了?」
「森夏的背包啊!」
「呃,背包和行李箱都在後頭──」
「為什麼大個子要把森夏的背包丟到後頭去?森夏的零嘴都在裡頭呢!果然大個子還是笨笨的,真是的──」
原來裡頭都裝著零食嗎……
沒等到菲莉絲把話說完,森夏就一頭栽進了隔著一面木板的後車廂裡。菲莉絲也沒想過要攔著森夏,只是默默地把位置在往旁邊挪了一些,以免不小心被什麼東西波及。菲莉絲從背包裡摸出了之前看到了一半的故事書。她閉上了眼睛醞釀了一陣看書的心情,用手指撫摸著書側尋找著摺頁──
咦?
菲莉絲的背脊忽然閃出了一抹冷汗。她慌張地翻找著書側,甚至是拿起了書來仔細地對在眼前,想要找出那本來應該一眼就看得出來的暗色摺痕,但是她並沒有找到。
是上次看完了之後忘了摺頁嗎?還是摺頁不小心被書給壓平了?這下可不好,她上次是看到那裡了?是勇敢地舉劍的仕女,還是獵人與七頭龍的故事?這本故事集可是很厚的,就算一章一章翻也──
不對!菲莉絲摸了摸書緣,這本書好像……比她記得的還要厚實了一些?
啊!
菲莉絲並沒有大叫出來,而是倒抽了口氣,小心地將書給闔了起來,藏到了背包下面。
原本的那本書是森夏姊姊親手送給她的,也是她第一本真正意義上的故事書。以前在芮恩森林遺址下水道的家裡,書櫃上多半只有滿櫃艱澀的學術書籍,其餘都是一些手抄本,紀錄著一些比那些工具書中的名詞來得更奇怪的東西,很少有適合小孩子能夠愉快閱讀的故事書──儘管那時候她還是看得津津有味的就是了,儘管現在大部分的內容她都不記得了。
總之,如果被森夏姊姊給看到的話,她一定會發現這本不是她送給自己的那本書,要是問起是那裡來?甚至是誰送她的?菲莉絲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說謊才好──搞不好森夏姊姊自己就猜到了,因為她可不是那麼擅長說謊,剛才就已經證明過了一次。
「呼──」
菲莉絲望著森夏從雜物堆中露出的屁股,藏在裙底下的尾巴一晃一晃地撐起,就像是某隻被困在布囊裡掙扎的小動物。菲莉絲不動聲響地將女人送給她的故事書給收回了背包裡去,然而就在她想拿起另一本書前,那個神祕女人的話卻在她的腦海中響起。50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JZoxlcOQv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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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後有附贈幾篇額外的故事……或許妳會喜歡吧?
「小菲?」
「嗯、嗯?」菲莉絲趕忙將書和雙手藏進了背包下。
森夏奇怪地盯著菲莉絲,瞇起了眼睛說:「小菲也帶了零食嗎?」
「呃──呃,嗯!可是只有我自己的。」
「耶?真小氣!」
森夏一面咕噥著,一面時不時地向菲莉絲拋出了貪婪的眼神──或該說是對著菲莉絲的背包。她真不應該用這個做藉口的的。
森夏舔了舔嘴唇湊了過去,但還沒能有更進一步的動作,菲莉絲就慌張地抱起了背包,大喊了一聲說:「不、不行!」
「真──的不行?」
「對啦!」
「哼嗯嗯……小菲也到了有秘密的年紀了嘛。」
森夏嘴上雖然一點也不饒人,但倒也沒有繼續糾纏,便乖乖地抱著背包坐了回去,喜孜孜地翻弄著背包裡散發出各種古怪味道的東西。
菲莉絲喘了口氣,雖然森夏搖晃的雙腳和外頭吵雜的聲音,每一樣都讓她感到心浮氣躁,但過了一陣子,好奇心終究還是將菲莉絲的注意力給揪了回來,讓她把精神都集中在手心上粗糙乾燥的觸感。
菲莉絲悄悄地在背包裡翻開了書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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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月使人衰老,即使是那完成了偉大功績的國王也不例外。
時間一點一滴地帶去了這位偉大國王的生命,傳說在經過了平淡冗長的末曲後,終於迎來了終結。
某天,國王在城堡的頂端俯視著自己的孩子,他望了最後一眼──他的王國,然後義無反顧地回頭。
在星辰還未探頭,婦女用食物香味滿街呼喊著孩童名字的傍晚,國王解下了華麗的外袍,閃閃發亮的金冠。他走到了大街上,向準備回家的小販買了一柄鏟子,小販並沒有認出他來,只是對於一個繫著寶劍卻穿得樸素的男人感到印象深刻。
國王解下了腰間上那不曾離手的寶劍艾斯特瑞,沒有華麗的棺木或是莊嚴的衛隊為他送行,在歸心似箭的人們之中,國王獨自一人扛起了粗陋的鐵鏟,便朝著深山前去,再也沒有回來,也沒有人再看見過我們偉大的國王,只留下了無盡的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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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人們也紛紛效仿他們偉大的國王──」
「哇啊啊!森夏姊姊?妳、妳做什麼啊!」
「嘻嘻,森夏當然很好奇阿,怎麼不會好奇呢?」
森夏笑嘻嘻地退了回去,在椅子上像是貓一樣地伸了個懶腰。
「不過可惜阿,居然只是在看這種正經的童書呢?森夏還以為會發現什麼──嗯呣呣,更加香豔刺激的東西!」
「怎麼可能會有那種東西啦!」
菲莉絲羞紅著臉大喊了一聲,忍住想把書給扔出去的衝動,森夏則是撇過了頭去,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噘起了嘴唇。大概是森夏也覺得鬧夠了,她吐了吐舌頭,從一個小布囊裡拿出了一個暗橘色的柿子果乾,撥了撥上頭白色的糖霜後開始安靜地啃了起來,發出了嘖嘖的咀嚼聲。
「嗯,不過啊,小菲看的這些也不只是故事而已哦──」
「咦?原來是假的嗎?」
「呃……」這次反倒換成森夏一陣無語。她沉了口氣,在乾柿子上咬了咬,留下了一圈甜膩的齒痕,才說:「假的,是啊,這種美化過的故事當然是假的,不過也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才有機會騙這麼多年……算了,反正過了洛賽凡爾之後,小菲或許就有機會看見了吧?」
「看見?看見什麼?」
「就是那些故事真實的部分,好比說一些遺留下來,真實的痕跡──嗯?大個子,幹嘛偷聽森夏和小菲講話!壞蛋!」
「因為妳們好像聊得很開心的樣子。」
在窗外的歐克利側頭躲過了森夏扔來的柿子乾,冷靜地從懷裡拿出了一張紙,往窗裡頭遞了過來。
「我是來告訴妳們準備要出發的事情,這是簡單的行程表,不過最好簡單看看做為參考就好。另外,我還有一些事情想──」
「一定要現在嗎?」森夏不耐煩地說。
「森夏姊姊?」
菲莉絲驚訝地望著森夏,但森夏一點也不認為自己毫無來由的無禮感到抱歉,只是理直氣壯地說:「哼,大個子這麼沒禮貌,森夏才不想聽大個子說話,走開!」
歐克利愣了愣,倒也沒有感到生氣,只是當成小孩子鬧脾氣一樣地笑了笑,說:「好吧,但如果妳們有看見可疑人物的話記得通知我,我隨時都在。」
「才不要咧!」森夏撇過頭去,嘟起了嘴。
「抱歉……請不要把森夏姊姊的話放在心上。」菲莉絲低著頭,尷尬地說:「雖然我沒有看見什麼奇怪的人,但如果有看見的話,我會通知歐克利先生的。」
「謝謝。」歐克利點了點頭,便將腦袋挪開了窗戶,以免再次遭受襲擊。不久後,車子的前方就傳來了一陣顛簸的搖晃,作為輪軸的木頭也發出了低沉的悲鳴。菲莉絲嘆了口氣,才回過了頭去看著正把嘴唇高高地噘起的森夏。
「森夏姊姊,幹嘛這麼生氣?歐克利先生又沒做錯什麼?」菲莉絲說。
「哼嗯,森夏就不開心,不行嗎?」
菲莉絲嘆了口氣,倒也沒有想對森夏如往常的無賴性格說教的意思,只是靜靜地拿起了書來,接續著沉浸在遙遠過往的時光之中。50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WGv2Nixny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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