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不成貧窮限制了大家的行動力?明明介於下班通勤時段,鄰近捷運站的麵包店竟然沒有客人,卻不減室內裝潢的溫馨氛圍。橘黃燈色點亮楓木陳架,空間瀰漫著麥香氣息,漂浮些許糖霜的甜味;麵包糕點玲瓏精巧,放眼望去櫛比鱗次,有如不可觸碰的展示品,美麗而孤獨。
我推開落地玻璃門,立刻迎來貴賓般的禮遇,兩名店員看似歡欣鼓舞,問候語調相比自動門敲響的銅鈴還要清脆悅耳。我猜她們心裡想著:終於有人上門嘍!看老娘怎麼薛爆這個胖男。
我深愛甜食,但我超標的體脂率不允許甜食下肚,認識優理之後改吃名為「戀愛」的甜食,零卡無負擔。我深怕一個手滑帶走生日蛋糕以外的甜點,於是故作瀟灑,擺出冷酷神情,與冷藏櫃裡的蛋糕相視無語,努力抑制隨時撞出心房的粉紅泡泡。店員在我耳邊碎念不已,說明他們的麵粉選用 XX 國原裝進口、XX 品牌的巧克力多麼健康可口、經過 n 道工序、當天製作新鮮出爐⋯⋯我根本聽不進去,把商品介紹當成白噪音,對店員深感抱歉。
其實剛靠近冷藏櫃,我就決定帶走沒有任何裝飾的巧克力蛋糕。
當時我還不知道千萬發票弄丟了,所以計畫挑選一枚不起眼的蛋糕,等優理收拾完臥室、走出房門的瞬間,轉眼看見黑壓壓的生日禮物,我期待她開口吐槽的尖酸神色。屆時,我從睡衣口袋取出千萬發票,說出一句:「老婆,這才是禮物呦,生日快樂!猜猜看中了什麼獎呀?」優理很喜歡錢,更喜歡驚喜感,她會立刻掏出手機,核對發票上幾個號碼是對的,直到發現中了一千萬⋯⋯
別幻想嘍。
要讓優理收到千萬大禮,得仰賴那張發票才行,否則只有廚房冰箱裡的無聊蛋糕。
但我推測,儘管只有收到蛋糕,優理還是會覺得開心,卻忍不住嘲笑我的選物品味:蛋糕也太黑了吧?跟豬寶(我們家的虎斑貓)一樣黑不溜丟。我不妨順水推舟,捧著黑壓壓的生日蛋糕、嘿嘿地笑著,勉強生出一個諧音笑話?「黑黑」跟「嘿嘿」⋯⋯能抓到笑點吧?我盡量表現得笨一些,優理應該能接受⋯⋯
當然不能這麼隨便。
平常也罷,今晚可是優理的生日,光靠那枚蛋糕成何體統。
可惡,我都決定不找發票了,現在又開始傷腦筋。
我在發票盒停留太多時間,早已確認千萬發票不在其中。我對它最後的印象,是與發票盒一同壓在矮櫃上,於是推測,千萬發票或許被潛入室內的東北季風偷襲了?在我不知道的時間點暗自飄落櫃子下方,或夾入傢俱之間的縫隙?也可能塞在牆縫。書房裡每個陰暗狹窄的角落都很可疑。
我開始翻箱倒櫃,挪開書房裡所有靠牆的傢俱,幸虧我有健身習慣,搬移重物不成問題。轉眼間,書房儼然壅塞不堪,我的存在感變得相對渺小。
千萬發票依舊下落不明,沒躲在櫃子底下,或藏匿於傢俱的夾縫。想想也是,居家上班的優理習慣在下午時段打掃,包含清潔我的書房,倘若發票掉在地板上,應該已經被優理發現了才對。
真混亂。我的思緒與身處環境不謀而合。
那張丟失的千萬發票,不找便沒事,然而當我圖求它的存在,得失心就化身為貓咪,巧聲無息地靠近。回過神,它已經佔據整個視線,數落我滑稽的窘態。
書房頻頻傳出傢俱碰撞聲,吸引家中比我更渺小的虎斑貓。她蹲坐門外,歪頭打量失序的書房空間,彷彿向我說道:「你到底在忙什麼啊?看起來像個呆瓜,而且書房也太亂了吧。」
「別只會蹭飯吃,沒事的話過來幫忙找發票。」
虎斑貓忽視我的碎嘴,維持駑鈍的蹲姿,絲毫不通人情。
我沒有其他線索,而且時間不夠,優理可能半小時後就會整理完臥室。我希望儘早幫她慶生,一起出門吃晚餐,十點前上樓運走陽台的垃圾,順利完成今晚所有任務。
我環顧周遭,審視桌面擺放的 iMac 電腦、iPhone 手機、矮櫃靜置健身牛皮腰帶、整齊掛放的外出服裝、各式背包提包、書架、書架上的人造花與圖書館借來的舊書、房門那坨沒用的笨貓⋯⋯
誰能幫我添增生日蛋糕的驚喜感?
誰也幫不上忙。
我忽然打開筆記本,找到空白頁面,再拿抽屜裡的自動鉛筆。
畫了個圈,持續延長筆觸,加粗圓圈框線。
我不知為何開始畫畫,由一個大圓當作基底,圓圈內再畫兩個小圓。雙園下方勾勒向上彎曲的弧線。弧線兩側各撇一道,讓那條弧線變成豐盈的微笑。於大圓上方塗抹深色,形成黝黑的瀏海。最後,我將筆頭點向兩顆小圓中央,賦予草稿一對眼眸。
我已丟失繪圖的功力,好久沒畫畫了,我確定以前畫得更好。
空白頁面中央,浮現純樸傻愣的少女臉龐,是我畫過無數次的卡通版優理,初稿可追溯自大學時期,一直沿用至今。
我等於是向過去的自己求助:「給點靈感吧!青春時的我,當初我們是如何追到優理?怎麼樣才是優理喜歡的生日禮物⋯⋯」
記得我剛從大學畢業之後,嘗試融入都會生活,領著幽默的薪水,連一枚不起眼的蛋糕都望而卻步,當時優理的生日禮物只有手工小卡,製作卡片的紙張與繪圖器具還是從公司偷來的。
年輕的我敢用一張不花錢的卡片當成生日禮物,是因為優理喜歡我的插畫。
要不然,乾脆在蛋糕紙盒畫一些插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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