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呼吸,面對克里斯.愛默森:「你要是敢再接近我一步,我就尖叫。」
「早上的事我很抱歉。」他的語氣依舊疏離:「我不是那個意思。」
「哪個意思?」
「我不是想恐嚇你。」
「那很明顯就是恐嚇。」我的語氣裡多了一絲怒氣:「也許那個人就在我的背後凝視我……我怎麼知道那個人不是你?」
「星期五的案子發生時,我就坐在你旁邊。星期六的案子發生時,我們都在西雅圖的賣場裡。」他說:「除非我能同時出現在兩個地方,否則案子就不是我犯下的。」
我聳肩:「那又怎樣?你早上說的話實在太超過了。」
「我只是想告訴你,最好不要一個人待在外面。真的很抱歉,我表達的方式太極端,那不是我的本意。」他說:「我能送你回家嗎?」
「送我回家?」我不自覺提高音調:「等等,你不會是專門留在這裡等我的吧?」
「是我害你留校察看的,我不能讓你自己回家。」他對著停車場裡剩下的一輛轎車點點頭道:「我有車,而且快下雨了,你絕對來不及在下雨之前回家,如果從你家到學校要三十分鐘的話。」1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jvJGvxbkUR
天氣陰雨綿綿,陽光幾乎被雲層遮蔽殆盡,是血魔可以勉強忍受的光線。血魔喜歡抓落單女子,之前西雅圖的受害者全都是獨自一人時被襲擊,海爾鎮的受害者也是。1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57IybbqVO4
只要不在森林裡我的能力就大打折扣,在外頭我的風刃無法一刀斬下血魔頭顱,與其如此還不如坐克里斯的車安全。
而且今天的我實在沒力氣應付回家路上可能會出現的危險。1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lnMKEQITt8
克里斯要我在車上的導航輸入家裡地址,之後我們就沒再說過一句話。
五分鐘後開始下雨了,沉默讓我喘不過氣,所以我問;「你有駕照吧?」
「我已經到合法的駕駛年齡了。」他回應。
手機跳出通知,是小鎮的社群媒體:「克里斯,我們學校的體育館可以容納那麼多人嗎?」
「什麼意思?」
「他們說明晚八點要在學校的體育館招開鎮民大會,解釋目前案件最新發展。」我多說了一句:「早上我還看到新聞說他們會派特別探員過來。」
克里斯沒有任何反應,天使的臉龐依舊如油畫般沒有變化。
「你會去嗎?」
「不會。」他應的速度有點太快了:「我家離學校很遠,我不想晚上八點才能從學校回家。」
「好。」
車內又沉默下來,很快,我家就到了。
為了不讓克里斯太靠近保護圈,我解開安全帶:「送我到這裡就可以了,謝謝,克里斯。」
他把車停下,我打開車門時,他說道:「若娜……」
「怎麼了?」
他直視我的眼,一向冰冷的面容上第一次有了些微的表情:「你以後還會自己一個人上下學嗎?」
「應該會。」我說:「只要你別再害我留校察看,我就能在三點離開學校,通常那時候人很多,很安全。」
「沒有絕對安全的時間,也沒有絕對安全的地點。」他說:「盡量小心點。」
「再見,克里斯。」我關上車門,走最後一小段路回家。
我進門後克里斯的車才離開,他沒問我為什麼穿著一件過大的外套,我想他知道中午發生的事,他沒有表面上的不食人間煙火。
「若娜,你今天怎麼這麼晚回家?」爸坐在客廳裡,面前擺著他的蘋果筆電:「你的衣服又是怎麼回事?我不記得你有那件衣服。」
「我今天不小心把飲料弄倒在衣服上了,這是學校的失物招領處借來的。」
「你沒有回答我第一個問題。」
「我在學校多留了一個小時預習功課,我懶得把書本帶回家,太重了。」
「最後一個問題:剛才送你回家的是誰?」
我的臉扭曲了一下:「我的同學,他怕我回家時間太晚遇到危險,所以就送我回家。」
「男孩子?特地多等了你一個小時?還把你送回家?」
明明事實一樣,怎麼在他嘴裡聽起來像另一個樣子:「不是你想的那樣,爸,我猜他家大概和我順路……」
「他剛才迴轉了,完全是反方向。」爸笑了:「從客廳的窗戶看得很清楚。」
我使出最後的殺招:「他是我提過的吸血鬼,記得嗎?我說過我們班有個吸血鬼。」
「……好吧。」他說:「若娜,我不排斥不同種族,不過你得想清楚,你們之間外貌差距會隨著時間越拉越大──」
「爸!」我怒吼:「我和他沒有任何關係。」
他舉起雙手道:「只是開個玩笑,若娜,親愛的,如果真的有一個大你五十歲以上的吸血鬼對你有興趣,我會宰了他,然後裝成是審判所做的,反正他們真的派獵人過來了。」
我的心一緊:「你怎麼知道?他們派了幾個人?是怎麼樣的獵人?特別敏銳的那種嗎?我聽說有些獵人是能力不夠的聖職者退下來的,他們搞不好也能感受到巫術!我們是不是該把保護圈撤下?」
「若娜,你太緊張了。」他嘆息:「鎮上的媒體有拍到他們的畫面,我在網路上請了人幫我調查。這次他們只派了兩個人,普通獵人就足以應對血魔,他們不會派那些足以對我們造成威脅性的獵人過來。」
「可是這個鎮上是真的有吸血鬼的,爸,如果獵人和吸血鬼碰面……」
「你的吸血鬼同學一定早就預演過這些事,我們用不著瞎操心。」他的手開始在鍵盤上快速敲打:「我們只要扮好我們該扮的角色就好。」
「好。」我的心定了定:「你的新小說寫得怎麼樣了?」
「這本『路途』嗎?」他說:「目前正寫到主角的妻子和他提離婚的階段。」
「……等等?他們離婚了?為什麼?因為之前那件事嗎?但那不是主角的錯啊!」
「的確不是,但他的妻子在經過這件事後發覺自己對主角那種過度不受拘束的性格感到不安,儘管一開始吸引她的就是他的自由奔放。」
身為暢銷小說作者女兒的好處之一,就是我永遠可以比別人先一步知道劇情。
我把過大的外套脫下,上樓更衣洗澡。洗去身上的黏膩後,我擦乾頭髮回到房間在書桌前坐下。1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A4z8L95q4
書桌上放了一個裝了各式各樣植物精油的盒子,每一種精油在儀式中都各有效用,但其中一些本來的用途也不錯。我打開薄荷精油,放在鼻下嗅,振奮疲憊的精神。盒子有兩個夾層,第一層專放精油、第二層則放著其他儀式用品,女巫的方便工具組,我被這個念頭逗笑了。
今天留校察看導致放學時間晚了,回家時若不是有克里斯的幫助,恐怕我真的要走上三十分鐘才行。在這三十分鐘裡可能會發生任何事,包含被血魔襲擊,自己一個人的確是危險的。
所以我決定做個護符。
根據所放原料和製作過程中朗誦的咒語不同,護符的效用也不一樣。這次我要做的是平安符,能讓對我有惡意的超自然生物對我的興趣降低。雖然沒有直接攻擊力,卻能讓血魔提不起興趣攻擊我。
真希望這個符咒對人類也有效……可惜在森林巫師一族的咒語裡,沒有能對人類精神直接造成影響的咒語。能操控人類精神的是夢行者和魅惑巫師,我從未見過這些據說能讓一個人在一場夢之間體驗永恆地獄的傢伙,他們行蹤隱密,加上有精神操縱的能力,幾乎不可能被發現。
我在盒子第二層裡找出棉花、圓形的紅布、針線、蠟燭和粉筆,集中精神開始儀式。
我張嘴,吟誦著只有音調而無字句的歌,用粉筆在桌上畫出圓形法陣,並在陣中畫出四個尖端指向圈圈中央的三角形。1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SnMttYzXkz
圓形中央放著布和棉花,我在蠟燭的燭芯上輕彈,燭火憑空冒出,幽藍的燭火跳動如活著一般。我將它們放在圓形的四邊,嘴裡仍吟唱著咒語。
在棉花上撒了薄荷、鼠尾草、薰衣草的精油各一滴,薰衣草精油滴上棉花的剎那冒出微弱的白光又熄滅。1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w17XVVbUx
蠟燭集中能量、咒語和魔法陣把能量引入棉花團、精油把能量封在棉花中,最後再用布把棉花包好縫起來,護符就完成了。
整個過程裡我都不間斷的唱著歌,能量在我的身邊像陣微風似的流入護符,我縫好最後一針,打結,停止吟唱,能量的輸送馬上斷開。護符散發著微弱的力量,微弱的力量在血魔的眼裡會被放大好幾倍,牠們天生討厭它,這力量會讓牠們感受到威脅。
護符的威力大概能持續兩個月,兩個月裡足夠讓獵人完成他們的任務。我希望獵人能馬上逮到殺人狂魔和血魔,讓海爾恢復平靜。要是血魔繼續肆虐下去,審判所就會派出更高階的人物,搞不好還會有聖職者。
想到那些神父、修女,又想到他們身上無時無刻散發的「聖力」是多麼討厭……1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WAEcxyXJSp
我把做好的護符放在書桌上,躺到床上去,嘆息。不知不覺睡著了,直到被惡夢驚醒,我才發覺我竟然睡了好幾個個小時。
現在是清晨三點,我決定下樓找東西吃。走廊上很冷,我穿上外套,揉揉眼睛放輕腳步下樓去。我打開冰箱探頭進去,拿出剩下的比薩,放進微波爐加熱。安靜的夜晚總是讓我特別放鬆,像全世界剩下我一個人,可以隨心所欲為所欲為。
比薩好了,我小心把盤子從微波爐裡拿出來,施了點小法術讓盤子的熱度散去──或許威力有點太大,剛才還熱騰騰的比薩溫度下降到只比室溫高一些。我猶豫了一下要不要把它放回去加熱,最後放棄,我懶得等。
我拿著溫比薩在沙發邊坐下,打開電視把聲音轉小,看著重播的電影。我咬下比薩,電影裡的女主角正凝視著看起來很痛苦的男主角,納悶著為什麼他不喜歡她。聽說這部電影改編自賣得超好的原著小說。
「好愚蠢的羔羊啊。」女主角道。
我吞下最後一口比薩,舒服的窩在柔軟的沙發上,正要轉台時,一陣能量波動止住了我的動作。就像寂靜的湖水被丟入一顆小石頭般,有東西觸碰了我們家的保護圈。
某種不是人的東西。
我讓電視繼續開著,躡手躡腳的走向窗邊,壓低身子。我在窗戶下方,窗簾阻隔了外頭的東西往裡看,同時也讓我看不見窗外。1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xdVvrloSlt
無論那東西是什麼,都不可能穿過保護圈進來,所以我不需要擔心抬頭看向窗外結果對上一雙充滿血絲的眼睛這種讓人驚嚇的意外。
那東西沒有逗留在我家外面,至少沒有近到足以觸動保護圈,可能是剛才保護圈上的保護咒文讓它不適。保護圈沒有主動攻擊的能力,但非人生物想強行闖入仍會受到傷害。
我撥開窗簾往外看──街道很平靜,鄰居家的燈全都是關上的,遠處的森林在夜色中看起來像張牙舞爪的怪物……什麼都沒有,我看不出是什麼觸動了保護圈。
我不認為那是血魔,血魔可不是被阻擋就會放棄的東西。如果真的是血魔,我想它應該會盡力的突破保護圈,而不是輕輕碰一下就無聲無息地離開。
會是什麼呢?這個小鎮裡除了血魔外就只有吸血鬼有能力觸動保護圈,我想不出克里斯或另外一個吸血鬼半夜跑來我家的理由,但我也想不出其他可能會出現在我附近又能觸動保護圈的東西。
是克里斯和那個叫做歐文的人嗎?我感到惱怒,如果真的是他們,那未免也太沒有禮貌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隱私要守護,他們不會連最基本的尊重都不懂吧?我甚至興起出門去看他們是否在我家周圍的念頭,要不是屋外溫度感覺快到攝氏零度,我真的會出門。
反正只要待在保護圈內,我就是安全的。
我離開窗邊,把盤子拿去洗,然後又來了──保護圈又被觸動了,這次是從屋子正前方傳來的。我抬頭看了樓上一眼,爸沒有要下樓的跡象,看來只好我自己去處理了。
我從門上的貓眼看出去,該說在我意料之內嗎?克里斯.愛默森,完美如昔,穿著不合時宜的短袖和牛仔褲站在我家前方,面無表情。
我打開門,馬上被外頭的冷空氣給凍得瑟縮,我後悔出門了,應該讓他在門外站到他放棄為止。不過我怕他一而再再而三觸動保護圈害爸醒來,爸就會發現我們的身分可能被吸血鬼發現,決定再度搬家。1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A52uAWe4I0
我不想繼續搬家,我要留下來,為此我得和克里斯談談,既然他已經發現我們的不對勁,那我就可以開門見山的請他和我保持距離了。
一陣冷風吹過,風從我的衣領往下灌,像冰冷刺骨的手指滑過我的脖頸。
都是克里斯害的,他就不能等明天上學再來找我嗎?一定得三更半夜?
「克、克里斯。」我的聲音在顫抖:「你為什麼……在這裡?」
他沒正面回答我的問題:「我沒想到你會出來。」
他很平靜,可現在的他和課堂上的他有點不同,如果說平日課堂上的他感覺起來很疏離,如同高高在上的神無聊的注視著的地上人們的生活,那現在的他就像踏入了塵世中,終於有了生命。
像忽然從雕像變成了人類。
我張嘴想說話,可忽然吹過的一陣風讓我瑟瑟發抖,嘴唇顫抖什麼都說不出來。
他開口:「我可以進去你家坐坐嗎?」
這是要攤牌的意思?我還是想掙扎一下,看能不能把事情模糊帶過。
「我不該讓認識不到一個星期的人進入家裡,尤其現在還是凌晨三點。」我見他又想往前走,連忙道:「不!你給我站在那裡,別往前了!」
「為什麼?」他問,但聲音中和臉上都看不出疑惑。
好冷,我不停發抖:「克里斯,你到底想做什麼?」
「我想搞清楚,你到底是誰,有什麼目的。」他說:「就是現在。」
「明天,行嗎?我很冷,也沒打算讓你進來──你應該也很清楚你進不來。」我對著手哈氣,一點用都沒有。
「不,就是現在。」他堅持。
我厭煩的嘆息:「要是我染上重感冒,你得負全責。」
「我可以把我的車開過來,車上有暖氣。」他說:「除非你想繼續站在這裡。」
「快去。」我打了個噴嚏。
他消失了──不,他只是移動得很快,快到我的肉眼無法捕捉他的行動。在我眨眼瞬間,克里斯原本站著的地方已經沒有人了,整條街上都不見他的蹤影,這是我第二次見到吸血鬼傳說中的高速,有傳言說他們能在一秒內移動兩百公尺,看來可信度蠻高的。1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5TeA0xtdm
他的車一定停在離我家很近的地方,因為不到一分鐘,他的車就在我家門口停下。我回頭看了一眼屋子,沒有任何跡象表明爸醒來了,他一旦睡著就不容易醒來,和我一有風吹草動就會驚醒不同。
我像機器人一樣肢體僵硬的離開門口走進克里斯的車裡,關上車門。車裡已經放了暖氣,他坐在駕駛座上,熄掉引擎,專心地凝視著我。
真詭異。
我把暖氣調到最大,我快凍死了。
「你可以解釋一下為什麼你半夜三點站在我家外面嗎?」
「我想來搜查,搞清楚你到底是誰──或者是什麼。」
「你可以在上學的時候來問我,或今天下午也行,選在這個時間點真的很奇怪,克里斯。」
「我想了想,還是覺得越早知道答案越好。」
「我沒有和你解釋的必要,克里斯。」
「你知道我是什麼,對吧?」他說。
我明知故問:「你是什麼?」
他沉默,我也沉默,車窗上起了厚厚的霧氣,現在無論車裡發生了什麼事,都沒有人能看見了。
「吸血鬼。」終於,他開口了:「我是吸血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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