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織大哥,燕琴哥他已經三日不出房門了,你要不要去同他說說?」若儀擔憂的模樣不無道理。從那日燕琴昏迷清醒過後,直到一路返回越府他都不曾言語,更是面無表情彷彿一切都與自己無關。
楊織眸色黯淡,語氣也異常淡漠,若儀只當他是同樣擔憂,可他卻說了一句異常冰冷的話語:「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幫助,他不是如此軟弱之人。」他語音剛止,外頭便傳來了小七的聲音:「大人,殿下已回信。」
楊織抬眸看著進來的小七微微頷首,接過兩封信箋後略有疑惑地說道:「還有事?」
小七躊躇著說道:「大人,小八已經在外頭跪了三日,您看......」那日回來後,燕琴長關房中不出,小八更是跪地不起。她對於親自領周玟進入禁衛軍一事感到自責,若非自己識人不淑,不會讓人有機可乘對自己烙下魔印、不會讓人藉此機會引小四過去致死、不會讓人又對小七也烙下魔印用以算計燕琴甚至到無殤、更不會讓燕琴變成如今這般模樣。而這一切,只要她這邊不曾得手,又何以至此?
楊織冷冷看他一眼,小七立刻惶恐地垂首說道:「是屬下逾矩了,屬下這就離開。」
他尚未退下,便聽見楊織便開口說道:「此事任何人都別插手,等燕琴出來再說。」
小七隨即會意,低頭回覆道:「是,屬下明白了。」
楊織目送他離開,便垂首看起信箋。看完後嘴角便勾起一抹淺笑,拿出其中一封對著旁邊的伏辟說道:「此信你交給燕琴。」
伏辟點點頭,將信箋接過轉身走向燕琴的房口。若儀疑惑說道:「什麼?」
楊織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說道:「無殤找到了周玟給他留下的信箋,相信他等等就會出來了。」
伏辟依指示來到房門口:「大人,屬下帶來了殿下的信箋,是要給您的。」
他在門外等了好半晌,眉頭也微微皺起,在他準備再次詢問時卻聽見裡面傳來極細微的暗啞嗓音:「......進來罷。」
伏辟一愣,推門進入。
伏辟只見眼前人目不斜視地盯著手中的佩劍,他認得,那是周玟的。燕琴的神色哀傷又頹然,甚至把一直以來堅強的偽裝都給卸下了,他在燕琴面前站定,約莫一刻鐘,後者才終於抬起頭來。
伏辟很是意外地看著向來運籌帷幄的男人,如今卻是不絕如縷,眼眸中更喪失了光彩一般。他急忙將信箋遞出,退了兩步有些擔憂地看著燕琴。
燕琴將信箋打開,甚至未讓伏辟退下。他看了幾眼,隨即便紅了眼眶。伏辟有些不知該不該退出房外,輕聲開口說道:「大人,屬下......」燕琴明白他的想法,只是淡淡說了一聲:「無妨,坐。」
伏辟聞言便坐了下來,明白此刻的他並不好受,便垂首靜默不語。伏辟暗想,他應當也不想展現出自己悲傷脆弱的一面吧?
不過片刻,他便聽見了熟悉的聲響。他聞聲抬頭,就見燕琴將信箋覆蓋在手下,雙肩微微顫抖著,雙眼緊閉眉頭也蹙在了一起,而手中虛握著的,又是一顆紅得滴血的血凝珠。
伏辟心裏一緊,試探著說:「大人,屬下這就......」他還沒說完,便見他抬眸與他直視。他的笑容牽強又難掩落寞,他說:「你知道我為何重用你嗎?」
伏辟一頓,說:「屬下不知。」
燕琴勾著嘴角,微微斂下眉眼說道:「你的樣子像極了從前的我,看著你彷彿能看見過去的自己。以前的我為了保護周玟,不想連累她們母女的生計,甚至不曾想著身無分文的離開,自己又能否活著。」他抬起眸,閃過一絲不難察覺的哀慟,繼續說道:「但你比我勇敢,拖家帶口的離開,遇難也不曾拋下他們。我曾想過如果當初的我也是如此,那結果會不會不同?會不會我就不會跟她分離?如今也是全然不同的樣貌?」
他又是自嘲地一笑:「可沒有如果,即便有,最終也會被推向一樣的結果。我不曾想自己竟然只是一枚棋,用以暗害無殤的棋。若如此,我與她的開始便是錯誤。她善良、也開朗,為了這所謂的仇恨,被折磨得不像自己。曾幾何時她也變得有心計了?我又曾幾何時變成如今這般模樣?」
他的眼神再次帶上了慣有的嚴肅神色,盯著伏辟說道:「我與她不會有結果,但我不怪她,更不怪周鑾。若我是她,我不覺得自己能保有多少程度的自己。而你不同,你要守護的人還在,別忘了自己最初的那抹堅持,更別在幸遇摯愛之時,懼怕拋下那些你以為。我不希望你變成第二個我。」
「你為了守護他們而改變,而我為了守護無殤而改變。可若要棄帥保車我做不到,但所幸她並沒有讓我做選擇,」他想了信中內容,不由得挑起嘴角欣慰地一笑:「所幸......她本質上沒變,她還是她。」
燕琴看著眼前有些惶恐不安卻又若有所思的伏辟淡淡一笑,眼角撇向在門外有意讓自己知道在偷聽牆角的兩人,轉移話題說道:「小八還跪在門外?」
伏辟眨了眨眼,顯然沒從突然轉換的話題回過神,愣愣回覆道:「是的。」
燕琴頷首,說道:「告訴她,無殤身邊不留只會自怨自艾卻不思量如何改進之人。若她執意如此,讓她滾回訓練營領罰。」
伏辟起身拱手:「是,屬下這就去。」
「還有,讓門外兩個人進來。」
伏辟一愣,點了點頭出了房門。
楊織與若儀在燕琴面前坐定,確保伏辟已經離開後,楊織便開口笑道:「都這般模樣還不忘藉機提點,看來你當真重視他。」
燕琴的嘴角微微上挑:「機不可失。他並不了解我,那麼加以利用也未嘗不可。」
若儀有些茫然地看著兩人的對話,心中疑惑更甚。她還未發問,就見楊織偏過頭看著她說道:「燕琴早就沒事了,他需要的只是一個契機用以提點伏辟,而這契機便是無殤的信箋。」
若儀:「這麼說楊織大哥你早知道了?那為何......」她心道,為何都不說一聲呢?我也會擔心的啊。
楊織一笑:「以我對他的瞭解,他不是一個會因此一蹶不振之人。他會如此行事必有其目的,我不拆穿便是為了不讓人看出破綻,避免前功盡棄。」
燕琴看了他一眼,又接著說道:「我要製造的效果便是自己因此失意落寞、生無可戀的模樣。我確實痛心,但不至於至此。伏辟需要的只是一個借鑑,而這活生生、近在眼前的模板便是我,用以提點他再好不過。若是旁人,他興許不會有過多感觸,但就憑他無時不在觀察我,便更能體會此事對我打擊多大,也更能感同身受。」
若儀有些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可若是無殤沒有找到任何的……」
燕琴眸色一暗,露出了一個慘淡的笑容回覆道:「小楊明白我,到時候拿著無殤的信也是一樣。至於有沒有找到任何遺留給我的……我本也沒抱多少期望。」
若儀點點頭,不再回話。
燕琴又轉頭看向楊織問道:「無殤可有說些甚麼?」
楊織將信箋遞出,燕琴匆匆掃過一眼,便笑著說道:「無殤就這麼不放心嗎。」
此信自禁衛軍寢裡所得。務必照顧好小燕,他方才大好,別又給搞垮了。有狀況立刻回訊,我必親自趕到。不用急著回族。
楊織看了他一眼,認真說道:「他理解周玟母女在你心中意味著什麼,他能不擔心嗎?」畢竟當初他能靠王族的力量去尋她們,也是經由無殤從中周旋打點的。
燕琴輕輕嘆了口氣不答,轉而問之:「洛九熙當日跟他父母說了甚麼,為何依舊跟著我們回來。」
楊織笑了笑,無所謂地說道:「能說甚麼,說他關心你的狀況啊。他這幾天沒少在你門外徘徊,整天拐著彎問我們。」
燕琴皺起眉宇說道:「他又何必如此。」
楊織挑眉大笑:「如何,要幫你趕走他嗎?」
燕琴瞧他這般模樣,橫了他一眼才又說:「不需要,隨他去,別添亂就行了。」
楊織聽後站起身,輕笑片刻說道:「行,那我先回族裡了,你過陣子再回去吧,少了你也不妨事。」
「滾吧你。」他嗤了一聲以示不屑。
楊織朝著若儀頷首,轉身離去。禁衛軍此次的疏失險些釀成大禍,他必須回去親自處理整頓才是。
若儀看著他離開,便又躊躇著站起身,卻聽見燕琴說道:「別擔心,我真的沒事。」
若儀聽見後便又緩緩坐下,看著他明顯在強裝堅強的姿態,深覺不忍。她輕聲說道:「你們……很小便認識了嗎?」
燕琴淡淡一笑,歛下了眉眼,輕聲道:「在認識無殤以前,她便是全部。」他的話語一頓,隨後說:「她是個很善良的人。她的活潑與開朗,在我心裡便如同一抹豔陽,撒在心間、照亮我的童年。我以為我的離開能夠讓自己變得更加強大,之後再回過頭來保護她便是不拖累她。」
他搖了搖手中茶杯,單手托腮,說:「我對母親沒有印象。有記憶以來都是父親在照顧我,他酗酒、好賭,多次輸了錢而付不出,甚至想把我賣了換錢。他最後死得沒有半點尊嚴,是被討債的人打死的。我以為他死了我便能夠獲得安寧,可並沒有。他們想帶走我,若非……」他發出一個悲哀地嘆息,「若非周鸞救了我,我早被賣走了吧。」
他伸出手將信箋遞了過去,若儀一愣,皺起眉頭:「燕琴哥,這、這不太合適……」燕琴看著她,「無妨。」
他又接著說道:「誰知這也只是另一步棋。我尚年幼,又如何得知這於我如同母親般存在的人,竟會如此利用我。」
她看著手中的信箋,漸漸地開始顫抖了起來,眼眶也不禁泛紅。若此事落在自己身上,我能同燕琴哥般坦然面對嗎?
燕琴哥哥,若你見到此信箋,想必我已經不在了吧。你不必替我難過,畢竟這於我是解脫,若要我在母親與你之間做選擇,我真的會無法承受的,但我相信以你的聰明才智,必定能安然脫身的吧?
那年,母親與我搬去住在你和郢叔叔隔壁,其實不是偶然。在我有記憶以來,母親一直都是冷冰冰的,對我非打即罵,我不明白每當我詢問父親是誰的時候,她為何會表現出了如此複雜的情緒?直到後來我才明白,裡面參雜了悲哀的情意、嘲諷的恨意。她恨樂天祿、可卻也心悅他,她恨他能死的簡單,而自己卻只能拖著負累苟延殘喘。於是她的計畫,就打到了嗜酒成痴的郢叔叔身上。她說,要他死簡單,一場意外、一場救贖,便能換來一條唯命是從的狗。
她讓我成為馴狗的鞭,而她則是背後的執鞭人。她讓我接近你,與你交好甚至交心。可她不曾想,我當真交出了心。我不曾對此感到如此內疚過,因為我明白,燕琴哥哥又何嘗不是交付了真心?
那時候我騙了你,用盡了自以為是的小聰明,讓你覺得離開是個好選擇,誰知卻間接促成了母親的計畫。她打聽到了太子殿下心善,定不會見死不救。於是她設計了讓你被縛靈網所困,再讓殿下偶然遇見你。可她卻沒想到燕琴哥哥竟然成為了神將,她便沒有機會能催動你身上的魔印。我曾為此慶幸,可母親用盡心思帶著我離開鱗極界,找到了她的姊姊周鳶,又想逼著我去害你。
一步錯、步步錯,我不能看著她完成她的目標,於是我自私地想著,只要能見你最後一面,那我死了也值。甚至能以此換來讓你們剷除領魂族左護法的良機,見此,你是否會對我感到失望?
我明白你心細,一點點的破綻也能察覺的。於是我想自私地擁抱你,想在死前獲得些許溫暖。燕琴哥哥,你知道嗎?你於我而言,曾是一顆未經打磨的璞玉,如今這般閃爍著萬丈光芒的你,我看了愈加欣喜,可我卻不配。殿下待你是真的好,如此我便放心了。
常言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如今這般,我能與善字摸得上邊嗎?如今這般,我又有資格說愛你嗎?但我依舊想說,我愛你。可你,能去愛別人嗎?
若儀臉色複雜地抬眸,只見燕琴露出一個悲悽的笑容說道:「我不會辜負她的期待,我會去愛別人。而她,注定成為我心裡的刺,永不抹滅。」
§作者落花有話想說§
其實落花在刻劃周玟這個角色的時候有些躊躇,
起初人物設定上便是希望她與一開始的周芷若同姓,
且皆與燕琴有牽扯,想以她塑造出一個雙方愛而不得的故事,
當她的故事大致定版後,
突然又覺得燕琴怎麼那麼可憐啊 (X
周玟也好可憐哦嗷嗷。
但沒辦法,這確實是我內心裡,屬於她最理想的故事。
周玟不要怪我,出場沒幾集就領便當了QAQ
燕琴:為什麼受傷的總是我?
落花:哥你聽我解釋……
燕琴:滾! ((落花被揍飛
#下篇文預計產出時間:12/20(日)#
#預告:◎第七十九章.芬蕪秘境#
「伏云被帶走了?伏辟呢?不去追?」
「......伏云被帶走的當下伏陌有看見,說那人是父親身邊的僕從,她有印象。」
「你去了芬蕪秘境?太鷹門也去找滬紈蜥?」
如果怕錯過新章回,也歡迎各位到FB粉絲專業按讚才不會錯過唷!
ns 15.158.61.51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