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酉時,也終於回到了家。我獨自走進去到了正廳,母親正坐著小憩,她看著我進來,抬眸對我扯出一抹慈藹的微笑。
母親在扶養我的期間似乎並沒有提升過修為,我明白她也許這輩子就這樣了。看著她日見蒼老的容顏,說心理不難受是不可能的。
母親看著我笑了笑,又將目光投向門口的方向:「我們若儀帶朋友回家了嗎?」
我點了點頭:「他們都是特別好的人。母親,他們有其中三位是……妖族。」我有些猶豫,畢竟出去一趟帶回三個妖族,我實在擔心母親會不會覺得有點不妥。母親說:「哦?妳見過了?」
我遲疑了片刻決定實話說:「嗯,我見過領頭人的一半原形……他當時受了點傷,所以才會看見的。」想起無殤當時的模樣,我不由得從眼中閃過一絲疼惜。
在此同時我甚至沒發現母親一閃而逝的探究神情。母親輕聲問道:「可知曉是甚麼族?」
我邀功似地眼睛發亮,搖了搖母親的衣襬說道:「母親您知道嗎,古鮫族還存在著呢!他是古鮫族的太子!」
可出乎我意料的是,母親的眼神中似乎閃過了驚訝、錯愕和……驚喜?
從小到大母親教給我的妖族知識相當多。她都說她有個至交就是妖族,因此她才多有研究。不只是各種上古神族,甚至到現今的各種妖族她也曾說與我聽。因此我也曾聽過母親說過古鮫族,可也因為當初母親說此族已滅,以至於當我得知他們並非鯪魚族時也並沒有做此聯想。
我能理解母親的情緒中有驚訝和錯愕是在情理之中,可是驚喜?為什麼?
她楞怔片刻後說道:「那另外兩位……是神將?」聽完我也點點頭。
母親此時又閃過一絲的不可置信,說道:「妳得知他的身分了?可為何……?」
我當然明白母親的擔憂,畢竟這樣一個淺藏在暗處的古代神族,在意外被人得知身分之時必定會有所反應。於是我又露出一抹笑容:「我說了,他們真得是特別特別好的人。他們待我極好,若非無殤,我也無法拿到固元丹。甚至特地為了我來此,讓他身邊擅長治癒之術的神將替您診治……」於是我就這麼絮絮叨叨地講了一長串這幾天發生的事情。甚至也不曾察覺自己在講述的同時眼神散發出的熠熠光彩,而這也被母親看在眼裡。
講了一長串後就發現母親露出一種欣慰的眼神看著我,她說:「若儀,他們在外面興許站地腳都酸了。」我一驚,急忙衝出去讓他們進來。
可令我意外的是,無殤說:「妳們先出去吧。別著急,會沒事的。」
我不太明白為何要讓我們出去等,但也未多想。
不久後我回到廳中,就看見母親氣色已經好了許多。我甚至才反應過來剛剛甚至還沒有關心過母親的傷勢,才急忙問道:「母親,您可有好些?還疼不疼?」
我看著母親的手掌輕輕撫上我的頭頂,安撫性地說著她好多了。可後面這句又是甚麼意思?為何突然又問我覺得無殤待我如何?
我愣了愣才接著回答:「無殤挺好的。」想起他的種種,不由得雙耳染上緋色。接著又問我吳英齊,後又皺起眉頭說著:「若儀,以後當心著點,莫被他們騙了去。勢必要照顧好自己,明白嗎?」
雖不明白為何要突然如此鄭重地叮嚀,讓我心思一時被提了起來。我回覆到一半,就聽到從母親口中說出讓我難以置信的一句話,她說:「大人,小人膽敢請求您往後替我好好照顧若儀。」甚麼意思?甚麼大人、小人?甚麼……在我未反應過來的時刻,母親已經一掌拍向我的丹田之處!我這才發現那拍過來的,竟然是妖丹!母親……她是妖?怎麼會?她轉頭看向我又說:「丹元雖已修復,但我的修為已然停滯太久,壽命再久也無法再護妳周全……母親不曾與妳說過我是妖,這妖丹可助妳恢復修為到金丹後期……此後、此後我相信大人會照顧好妳的……」
我這才反應了過來。母親這是希望讓她所剩無多的日子,用妖丹換取最後一點價值。可我不要,我要的只是母親好好活著,我不需要她換取甚麼價值!我要的只是陪伴,只是很簡單的陪伴而已,我歇斯底里地叫喊著,甚至覺得自己的心臟疼地快要剝離。我揮舞著雙手,看著逐漸消散為塵埃的母親卻發覺自己無能為力,您怎麼能這樣對我?娘親與爹爹已經離我而去,為何您也要走?
身體潰散、魂魄也裂成絲絲碎片落入空中。您要我替妳們好好活下去,可妳們有想過我也希望妳們好好活著嗎?我的意識在這一刻沉入深淵。
我醒了過來。耳邊傳來的是寒冰似乎很不習慣的關切話語。
我不想說話,我不想聽,更不想動。
我蜷曲著身子,抱膝回顧起以往與母親相處的點滴。
她曾說,娘親與爹爹並不是要拋棄我,他們很愛我,就如同她愛我一般。
她曾說,我可以教妳的並不多,教妳識字、教妳修行,但人生必須靠妳自己體會。
她曾說,知己不求多,只求精,就如同修行一般,濫竽充數向來不是真理。
她曾說,愛是無私的奉獻,愛是無悔的付出,愛─是妳活著的證據。
她曾說,我的愛不求回報,為了愛我能拋棄一切、拋棄家族,甚至是拋棄自己也在所不辭。
她曾說,我愛上一個人,甚至那人在她離去之前都不知道我愛她,還把她的珍寶託付給我。
她曾說,我此生唯一的遺憾,便是我就算到死也不能告訴她,我愛她。
她曾說,家族的榮耀在戰爭結束之後就變得不再重要。
她曾說,她此生最後的願望,就是要我成長到無人可欺,也不再需要她的保護。
她曾說……
她曾說的話好多,我的腦袋很昏沉,卻止不住地想。眼前閃過一片片美好回憶,可我清楚那些僅僅是我的幻覺,一些不切實際也不會再重現的幻覺。
我感受著日落日昇,我感受著寒冰在一旁轉悠,我感受著由窗櫺吹拂進來的涼風掠過我的身畔。
最後,我感受到那令我心安的氣息出現在我眼前。可我依舊神情恍惚,那也是錯覺嗎?我有些害怕。
他靠得好近,近到我覺得這是錯覺。他一瞬不瞬看著我,他的眼神溫柔且令我心安,他沉吟著說:「吳姑娘,我知道妳很難受,但妳可還記得妳的養母對妳說了甚麼?她讓妳好好活著。」
對,她讓我好好活著。可是活著有甚麼好?我要面對家族,面對所謂的遺產,可遺產到底是甚麼?我又為何要獨自一人殘存於世?他們都走了……他們就這樣都走了……
「妳現在要做的,不是自怨自艾,而是想辦法更好的融合體內妖丹,這才不會辜負她。」
對,妖丹,還有母親留給我的妖丹,那是她唯一存在的證據。可我害怕,我擔憂,我不知所措。
接著我聽到一陣旋律,那聲音縈繞在我耳邊,如同暖流般在我心海徜徉。漸漸地我發現,眼前的無殤真的是無殤,那不是幻覺。我止不住地盯著他瞧,我從他墨藍色的眼瞳中看見了自己,從他深幽的雙眸看見自己的憔悴,從他溫柔且包容的笑顏中看見自己內心的渴望。他的聲音純粹又清澈,用著令我沉醉的嗓音說:「餓嗎?今天一樣買了妳喜歡的清炒梔子花,嚐嚐?」
我張嘴吃了他遞來嘴邊的食物,肆意且無忌憚地看他。淚水模糊了我的視線,我眨眨眼任由淚水奪眶,這樣我才能看得更加清楚。
他似乎發現了我已吃不下,邊收拾碗筷邊說著:「妖丹要融合並不容易,若想更加快速地融合,我的妖力也能給予協助。妳的身體還虛著,該進食還是得進食才能恢復得快,若是……」
我終於忍不住打斷他跟他道聲謝,看他再次抬眸,我也終於能揚起笑容看著他。他又說,他會照顧好我。他說他會照顧好我。於是在呆愣了片刻後,我順著內心的渴望脫口而出:「無殤,你能夠就喚我若儀嗎?吳姑娘聽著生疏,我不習慣。」
看著他帶起淺淺梨渦的笑容喚著我的名字,那一刻我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滿足。
這兩日我的渴望愈發明確。原本對他的絲絲情愫漸漸轉趨濃烈。
我與他盤腿對坐,他的雙掌在我之上,妖力藉著手掌傳遞了進來,幫助我融合體內的妖丹。他讓我專注,可我依然時不時會偷偷睜開眼看他。由於動用妖力的緣故,他也必須恢復大半原形。我趁他緊閉雙眼之時貪婪地盯著他瞧。
他的耳翼薄如蝶翅,細長又閃著藍色光芒。他深藍長髮如瀑披散在雙肩,他的頸項則有若隱若現的湛藍鱗片閃閃發亮。當他睜開雙眼,便能看到他如夜空一般深邃的眼瞳。
他似乎有些疑惑,微微側頭看著我說道:「很奇怪嗎?」
我甚至看見他有著缺角的右耳輕輕轉動,我回以一笑:「不,很好看。」
他顯然沒料到我會這麼說,有點尷尬的撓撓頭,露出十分孩子氣的一面。我看著他的耳翼好奇的問道:「這……是受過傷嗎?」
他說的輕巧,說他被蓮鏡壇抓去,間接折損了小半片耳翼。可我卻捕捉到他眼中轉瞬即逝的憤怒與不甘。我試探性的問道:「我知道也許我不該問,可這耳翼……對你們族人是否有特殊涵意?」這讓我很在意,畢竟我從未看過他有如此憤恨的眼神。我原以為他不會告訴我,卻意外地聽他細細說道,得知了其中涵義。
原來是如此重要的嗎?怪不得他會如此在意。可為何說是間接?我很想知道,但也明白這興許是他不願提及的過去,便沒有多問。
於是這兩天,除了能夠短時間與顯露大半原形的無殤獨處之外,就是與燕琴討教風靈力的操縱。看著我日漸趨緩的靈力,看著我努力學習提升修為的認真模樣,我總能換來無殤讚賞的神情。我很開心,真的很開心。彷彿找到今後目標一樣的開心。
§作者落花有話想說§
大致說下這個陵璃吧,
她與若儀的母親交集頗深,
相信大家不難從若儀的回憶看出一些端倪,
這陵璃愛上的人便是若儀的母親,
她的感情內斂,且不為人知,
只因為她明白若儀的母親不可能喜歡自己,
所以她想默默守護、協助她,
於是在她託孤之時,她也是盡心盡力地教導若儀。
之後的篇章不會再提到她,因為原先的設想恐怕會佔太多篇章,
決定讓這個太偏離主線的角色還是不要佔篇幅了XD
所以在這邊告訴大家,陵璃的人物設定其實是鯪魚族族長的異母妹妹,
她為了若儀而選擇離開族中,
這也是為什麼她會對若儀說拋棄家族、拋棄自己也在所不辭的原因。
而她曾說「家族的榮耀在戰爭結束之後就變得不再重要」,
也是因為她以為魔族已滅,古鮫族也不再存在,
那他們原為古鮫族戰將的榮譽感便沒有了意義,
於是加深了她不顧一切離開家族的決定。
#下篇文產出時間:7/28(二)#
明天便是寒冰的章節囉囉囉囉
#預告:◎第四十章.我的人生由如同寒冰一般的沉寂作為起點#
他們似乎想要攻掠自己,可又不像野獸獵食的模樣,他們要幹嗎?
「妳……不會說話?」
「妳呢?有名字嗎?」
「寒,寒冰。我,寒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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