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將至 - 第六天(11)

　　「歡迎，羅莎琳德大人。」侍從長莫妮卡笑咪咪上前提裙迎接。

　　「妳好，今天來叨擾了。」羅莎琳德平靜回應，撥了一下剛才在走道上被風吹散的領口毛髮。「特拉瑪回到宮殿了嗎？」

　　「是的，特拉瑪大人進房一陣子了。請跟我來。」莫妮卡帶領羅莎琳德緩緩走進宮殿大門。儘管特拉瑪的貴族家人過去常來到宮殿見她，但莫妮卡明白這位新當家的一絲不苟，照規矩為她帶路。

　　「我聽說了舍妹被關禁閉的事。但願我唐突到訪不會帶來太大的困擾。」

　　「這點請大人無須擔心。這姑且算是秘密探訪，我們都已交待相關人員三緘其口了。況且，沒人能對大人探訪自己親愛的家人有所非議的。」

　　「嗯哼。」羅莎琳德隨意應了一聲，她早就料到會有這安排。「一年沒來到這了。」

　　「久未見面，也很高興見到大人平安無事。相信特拉瑪大人也很期待見到家人吧。」莫妮卡發揮她的樂天精神，營造富有傳染力的愉悅氛圍，雖然這對冷淡的羅莎琳德沒有什麼效用。

　　「我有要事得當面告訴她。她如果願意重視的話我也樂得輕鬆，但要是她還是只懂得玩樂……或許這一年來她能學著點。」

　　「特拉瑪大人非常認真，回到城堡後就沒有閒下來過。大人告訴我她得研發一種護身符，說這能派上用場、保護大家。」

　　「護身符？」羅莎琳德聯想到那有著不祥模樣的黑龍，連她都不禁動搖起來，眉頭深鎖。「她不是在開玩笑吧。」

　　「特拉瑪大人已經在臥室中忙了一陣子，我請她稍作歇息……」

　　莫妮卡靠近房門時，聽見房內傳來不明的低鳴聲，令兩人困惑不已。

　　「這是什麼噪音？」莫妮卡向一旁的守衛問。王族臥室的門口加派了守衛，以防外來者入侵。

　　「方才特拉瑪大人說要休息一下，然後屋內就有這聲音傳出來。我想是鍋爐運作？」守衛看來也摸不著頭緒。

　　「公主大人？公主大人？」莫妮卡隔著門呼喚，但沒有回應。低鳴聲還在持續。「恕屬下失禮。」

　　她小心翼翼打開房門。房內散亂不堪，到處都是打開的木箱和布袋、容器和金屬管線。但特拉瑪和黛爾菲無視了這片混亂。

　　「噗嗚嗚嗚——」坐在桌前的她們一起發出低沉的長鳴聲，假裝手中握住一個大圓盤轉動著，貌似在模仿某物。莫妮卡和羅莎琳德都沒看懂她們在做什麼，這對學者也沒有注意到來客，忘我地比手畫腳。

　　「特拉瑪。」羅莎琳德嚴厲叫喚，把在場其他人都嚇了一跳，特拉瑪和黛爾菲也總算急忙站起轉過身來與來客見面。

　　「姐、姐姐大人！？您怎麼會來這裡？」意識到自己耍蠢的丟人模樣被看到，特拉瑪羞得臉紅起來。

　　「看來妳是沒有想要見我。」

　　「我正在禁閉自省……」

　　「妳禁閉還能找朋友陪著啊。」

　　「大人您好……」黛爾菲尷尬笑著，但因害怕而後貼的寬大雙耳出賣了她。

　　「現在，我有私事得與舍妹討論，麻煩給我們些空間。」

　　「失、失陪了！」學士逃也似的離開房間，侍從長也在敬禮後悄悄走出關上門。

　　房間一片寂靜，羅莎琳德靜靜注視沒有血緣關係的妹妹，等著看她有沒有話想說。但特拉瑪還是沒變，她羞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在熟識的家人面前尤其如此。

　　「妳剛剛那是……在做什麼？」羅莎琳德只好自己開啟對話。

　　「喔，那是我向學士提出的一個構想，叫做自動車，用方晶能量當作動力就能自己駕車，長得像這樣，這只是草圖，還可以再改良……」特拉瑪喜出望外，拿起桌上的圖紙把車子的構圖現給姐姐看，滔滔不絕。但她見到姐姐愈漸不滿的眼神，特拉瑪才收斂下來，把圖紙放回一旁說：「喔……姐姐大人想聽的不是這個。」

　　「別在意了。」羅莎琳德想在頭開始痛起來之前進入正題。「首先我想恭喜妳，聽說妳在臨時會上讓難纏的領主和大臣吃了苦頭。世界上可沒幾個人做得到這件事。」

　　「那是有點誇大了，我不是故意要惹怒他們的。」特拉瑪慚愧道。

　　「妳好像有所誤會，這是件好事。在需要有人挫挫他們的銳氣時，是妳辦到了。」

　　「怎麼會？我們家不是有在跟羅德里格斯的商會做生意嗎？我給他難堪，那樣小心眼的人不會放過我們的。」

　　「沒那回事，我們早就決定與他解約了。」

　　「是這樣嗎？」

　　「底里斯近期專注在海外貿易上，減少對本地商的投資，領主也不例外。我們的合作夥伴也想多與國家成立的官方管道來往，所以幾經考量後，我們決定不再與領主續約了，少了個喜怒無常的傢伙得應付，也是好事一樁。」

　　「原來如此，難得我沒有搞砸一件事。」

　　羅莎琳德本以為能應付臨時會的特拉瑪有所成長，她不理解怎麼見了面還是這副德行。她懷疑，回到阿澤利亞家真有如此難受嗎？

　　「先讓我把正事說完。先前寄信告訴過妳，母親大人指名我成為當家了。」

　　「恭喜姐姐大人。今天來是為了提醒我這件事……？」特拉瑪怕事地問。

　　「我接著會聯絡海外的二姐和三姐，一起管理帶領旗下的商人，繼承家族事業。我們和母親大人都想知道，妳有沒有任何打算。先前在信中也有問妳，妳還沒有回覆。」

　　「喔，我是在……審慎考慮。但家裡的工作還有缺人嗎？」

　　「永遠都缺，人力根本沒有夠用的一天，直到最近都還在展店和擴展貿易線啊。」

　　「我是指，有任何職位是非我不可的嗎？像是會計以外的算數，或是製作發明之類的？」

　　「如果沒有，妳就不願意幫忙了？」

　　「我不是那個意思。」特拉瑪言不由衷。「如果能夠發揮所長、各司其職，那不是更好嗎？」

　　「我記得妳一年前就是這麼說的。」

　　特拉瑪這才回憶起，自己在一年前對著貴族家人說過這句耍帥的話之後，就離開了王城。她怯弱地問：「那……姐姐大人有考慮嗎？」

　　「不，那一點都不實際。」羅莎琳德失望搖頭說。期待特拉瑪能在一年內改頭換面也不實際。「那樣只是逃避。」

　　「我沒有逃避任何我份內該做的事。」

　　「『因為我沒有拿家裡的錢』，這我聽妳講過太多次了。那並不代表妳不用負任何責任。身為阿澤利亞家的一員，就得有所貢獻。妳或許貴為神人公主，但也不能怠忽權利帶來的義務。不，正因妳是一國領袖，才更需要樹立典範。」兩人都對這話感到厭倦，一人講到不想再講，另一人也聽到不想再聽了。

　　「我也想用我的方式做出貢獻啊。」

　　「做著像妳說的『自動車』玩具嗎？」

　　「這不是玩具！只要能夠大量生產，再鋪出適合車輛行駛的道路，自動車就能取代獸力車。這不只能徹底改變經商模式，甚至能成為改造世界的關鍵！我見過的！」

　　「這不是我要問的事！」羅莎琳德提高音量，險些失去耐心，但她冷靜下來，不讓自己在家人面前失控。特拉瑪也看了出來，讓腦袋清淨一些。

　　大姐語重心長地說：「母親大人的身體越來越差了。她刻意讓自己忙碌起來不臥床，不過我看得出來。」

　　「母親大人病了嗎？為什麼……沒有寄信告訴我？」

　　「是母親大人堅持要我保密的，妳才剛搬去星峰堡，不想讓妳白費力氣和金錢。」

　　特拉瑪仍然猶疑，她想問「真的是這樣嗎」，但在最後一刻把話吞了回去。她難得意識到有些話是不能說的。

　　「她過去隻身撐著事業，將我們拉拔長大。我不願讓她對我們失望，也希望妳在家裡能有個容身之地。」

　　「謝謝姐姐大人，大家為我……費盡了苦心。」特拉瑪背靠在牆邊，自怨自艾地說。「我明白這時才察覺這點太晚了，但我一下子改不過來。就連現在，我都在問有沒有我喜歡的工作能讓我做……」

　　「明知這點還敢開口問。」

　　「我不想錯過任何機會嘛。」

　　「看來與那大臣對陣，確實讓妳變得大膽了些。」大姐的挖苦讓特拉瑪偷笑出來。「但別矯枉過正，變得太自大了啊。何況妳本來就不是個完美的人。」

　　「最近我是受到了一點教訓……我被大家寵壞了。我以為我幫不了家裡，不想繼續在家中當個累贅，才會離開王城。什麼都做不了的無能為力，實在太痛苦了。但我並不是做不了，只是吃不了苦，不想盡責而已。我會改過，想辦法幫忙家業的。」

　　「妳明明心裡都懂，卻都晚一步才能理解。」羅莎琳德嘆氣說。

　　「我猜是因為我不想理解吧。」特拉瑪聽出大姐想說的話，自己先補充。「但在討論家業之前，我得先忙碌一陣子。姐姐大人也知道了，有不知名的魔法正在危害眾人，我需要製作能保護大家的發明。」

　　「受不了王族，罰妳禁閉竟然是為了這個用意。」

　　「重點是，在這當下大家需要我的幫助，有史以來，第一次，有人依賴我。」

　　「看來我還得恭喜妳第二次，總算學會了……在多年以前就該學到的事。」

　　「偶爾得到這種成就感好像也不錯。說起來，我剛才把偵測器做好了，請一定要戴著，這非常重要！這能偵測到危險的魔法，如果碎掉了就——啊？壞掉了……？」特拉瑪急著把金幣大的晶體圓片項鍊拿出來要交給姐姐，卻發現項鍊中間早就裂成了好幾片，感到苦惱不解。「怎麼會……絕緣體容器沒做好，被旁邊的方晶影響了嗎？我馬上修好——」

　　「不好意思，我還得去跟印刷行開會，討論祭典需要的書面素材，得在敲午後鐘之前趕到。以後再慢慢談吧，不打擾妳了。」

　　「啊……好的，姐姐大人辛苦了。我會請人把護身符送到家裡，您和母親請務必要隨時戴著喔，一定要。這能保護所有人的安全。」

　　「我會的。」羅莎琳德冷漠應付後話鋒一轉：「說到母親，妳今天就去見她吧。別等到她召妳回去。」

　　「能跟母親大人說我正在關禁閉嗎？」

　　「妳跟她說說看，我也很好奇妳這麼做會有什麼下場。」

　　「……我今晚就去。」

　　「特拉瑪。」在她走向房門時，羅莎琳德背對特拉瑪輕聲說。「我會為妳做好安排的。新當家向妳保證。」

　　「嗯，謝謝姐姐大人。」

　　大姐離開關上門後，特拉瑪的笑容蒙上些許陰影。她與大姐的對話總是沒有交集。

　　她拿起擱在一邊的圖紙，看著畫中的流線形車輛架構、她與黛爾菲在談笑間一起寫下的註釋，心中百感交集。

　　還是被當作「玩具」了。特拉瑪無奈想著。那些貴族瞧不起她的眼光，她仍歷歷在目。不過她體會到那些人的心情了，當她在神人的境界見到作夢都想不到的奇景時，第一個想法是「這怎麼可能？」驚得合不攏嘴。

　　差別在於她相信這是能辦到的，姑且不論代價為何。把夢想一一寫在紙上，動手創造，讓夢躍然於現實中，那或許是太過樂觀的理想，卻也是她最擅長的一件事。

　　自己的夢想會是什麼呢？她暫時還整理不出清單，但絕對會有。

　　可惜還不是作夢的時候。她試著說服自己任性夠了，是時候該對王族和貴族家負起責任。

　　總有一天，她能為她和學士的研究和發明平反、發揚光大的。10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PFgIl6Jw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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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可以等。」她自言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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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天(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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