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　▍《離人殤(完結)》 - ◎第八十八章．我何嘗不想自由

這是無殤自牢裡出來的隔日，楊織與燕琴坐在無殤的對面，卻好似那人不是他。無殤抿了抿杯中的酒，緩緩抬起眸看著他們，那是一種帶有審視意味的目光，是無殤不曾放在他們身上的。

兩人感受著無形的威壓與脅迫感，這才想起了小殿下給他們帶的話。

她說，哥哥變了。

他將兩人看了一遍，輕巧地說道：「太慢了。」他的語氣頓了頓，長指摩娑著杯緣說：「十五年過去只有化神初期？你們都在幹嗎？混吃等死嗎？」

兩人一僵，隨即不約而同地起身雙膝跪地，嗑下了頭說道：「屬下知錯。」

無殤真的變了。他沒有過這樣的眼神、沒有過這般高高在上的語氣，他真的變了。他們因為這一句話，讓冷汗無預警地爬滿雙頰。

無殤對兩人的模樣視若無睹，只是說道：「當年你們遇到的是附冥族？是天狐族人？」

燕琴回覆說道：「回太子殿下，確實是兩名天狐族人。」此刻兩人卻想著無殤竟沒有讓他們起身，他不開口，他們便連頭也不能抬，依舊嗑在地面上，雙手朝上似乎在等待著某種恩賜。

無殤又咬了一口糕點，問道：「可知名姓？」

楊織的頭不曾離地，如實回道：「回太子殿下，是斛刃屹和斛刃施。」

無殤半晌沒有回覆，過了好些時間才聽見他冷哼一聲，說道：「斛？這樑子算是結下了。」他們沒聽明白，可不敢過問。

無殤：「抬頭罷。」兩人聞言抬起了頭，卻見無殤單手支著額角，另一手依舊摩娑著杯緣，對著他們說道：「這十五年可還有任何魔族動靜？伏辟那事是怎麼處理的？」

燕琴：「回太子殿下，這十五年我們搜尋東越國境內，都沒有魔族動靜。伏方定因為救伏辟死了，雲氏最終也被伏辟手刃。」

無殤將目光直直釘在了燕琴的雙眸，後者清楚感受到了一股壓迫感，只聽他平淡地說道：「東越國？只、有、東越國境內？」他的雙眼睨視著兩人，楊織冒著冷汗回覆說道：「回太子殿下，屬下擔心走遠了會漏接掉宮中的消息，所以……」

不等他說完，無殤卻將目光緩緩瞥向他，打斷他的話：「漏接？本宮且問你們，在那牢中，難不成還會把本宮給關死了？」

兩人一驚，又將頭嗑回了地面，不敢回話。無殤又接著說道：「伏茹呢？」那是雲氏的女兒，雖已出嫁，可畢竟還是她的女兒。自己的母親被殺，不至於沒有動靜。

燕琴吞了口唾沫，說道：「回太子殿下，她自縊了。」

少頃，無殤嘆了口氣，說道：「都起來，坐。」

「謝太子殿下。」他們直起跪麻的雙腳，坐在了無殤對面。無殤若有所思了片刻，才又開口說道：「若儀怎麼樣了。」

楊織：「回太子殿下，若儀很擔心您，您要不要找時間……」無殤抬眸，楊織瞬間閉起了嘴不再多提。

無殤歛下眉眼，過了片刻勾起了嘴角，說：「過段時間罷。楊織，你領兩名禁衛軍，先去跟若儀報個平安，再去一趟鯪魚族找陵澤，傳本宮的話，本宮要兩支軍隊，人數至少各五十人。燕琴，再組一支古鮫族的軍隊，人數二十，比照禁衛軍訓練。伏辟和若儀如今修為如何了？」

兩人的腦中不停閃過疑惑，為何無殤要組建軍隊？雖說以他的身分確實可以也應該要有自己的軍隊，但他從來沒有做過如此打算，今日又為何突然提了起來？燕琴老實地回道：「回殿下，伏辟如今也是化神初期，若儀則是元嬰大圓滿。」

無殤冷笑一聲，饒有趣味地盯著兩人說道：「伏辟都已化神初期，你們兩個還真給本宮長臉。」

兩人一僵，隨即又想跪下，可被無殤攔住了：「你們這一天要給本宮跪幾次？看了都煩。照我的吩咐去做，鯪魚族的軍隊需得隱密，一隊讓陵澤親自帶領，另一隊，」他抬手又啜了口酒，「把伏辟帶去讓他們見一見。」

兩人聞言一愣，無殤這是想讓伏辟親自領一軍？而不是他們兩人之一？這讓兩人更加提心吊膽了，這是間接表明了他對於自己的不滿！

他們冷汗涔涔地垂首應是，無殤又接著說道：「傳話給伏辟，他有多大本事能夠壯大這支軍隊，本宮就會給他相對應的位置。」他的語氣頓了頓，看著兩人說道：「這話，你們可聽明白了？」

明白，他們怎能不明白。言下之意就是若他們各自不能再組建起各自的一支軍隊，那他們隨時有可能被伏辟取而代之！他們急忙表示理解，無殤又說：「你們要是沒本事短時間內提升修為，就等著領罰。本宮乏了，退下罷。」他語一畢，甚至不再看向他們，轉身往床榻處走去。兩人互看一眼，剛準備退出房，就又被無殤給喚住，兩人朝屏風後的人影拱手，說：「太子殿下還有何吩咐？」

無殤的聲音似乎有幾分妥協和無奈，疲憊著說道：「小楊，多帶著二號去一趟，讓他在這空檔保護好若儀和三隻幼妖。」他們看著屏風後的人影緩緩轉身，面向了他們，輕聲說道：「我……我不想多提，但我有我不得已的苦衷。我希望你們能夠理解……那太疼了，我不想提。」兩人一愣，便想上前，輕聲說道：「無殤你……」

「退下罷，我很累。」

他們又互視片刻，這才退了出去。

他們離開了浮芫宮，到了旁邊的宮殿之中落坐。那是屬於他們神將所各自擁有的宮殿，代表著一份殊榮，緊挨著自己的主子。

他們面對面坐著，誰也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他們從未如此迫切地想知道無殤在想甚麼，他們想替他分擔，卻發現他不願意。兩人尚未開口，卻見門邊出現了韶華的蹤影，是小殿下找他們。

無苓親切地招呼他們坐下，連帶著韶華和花鈴，圍圈坐成一桌。

楊織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說道：「小殿下，您找我們來，想必是想問無殤的事情對嗎？」

無苓：「哥哥他，都對你們說了甚麼？」他看著兩人有些頹喪的表情，不難猜想出方才他們與無殤的對談中，肯定不如以往般和諧。

燕琴：「如小殿下所言，無殤真的變了。」

楊織：「他有了架子，不願意讓我們窺探的那種。」他想起了方才無殤平淡卻又帶有隔閡的眼神，眼眸的光彩暗了幾分。

燕琴語重心長地對無苓說：「他說他有苦衷，但他不願意提。小殿下，如今只能靠您了。」畢竟無殤最信任、也最寶貝自己的妹妹，若說他有不願意告訴他們的事情，應該多少也願意說與無苓聽。

無苓想起了昨日和哥哥的對談，眼神閃過一點複雜。他看著兩人說道：「他都說了些甚麼？」燕琴將方才的話鉅細靡遺地說了一遍，無苓一愣，她明白他那句樑子結下了是甚麼意思。

斛。斛刃屹、斛刃施。

以雲公子要脅哥哥的魔修，是附冥族的魔主，叫斛泱。

而他們，都是天狐族。

哥哥要組建這幾支軍隊的目的太明確了，他要回擊。他要斛泱付出代價，更要附冥族得到教訓。她要碧海鱗，那絕對會再有下一步動作，無論出擊的人是不是同一批人，但她確實傷到了雲公子，他要那批人通通付出代價，招惹他的代價。

她的出神讓其餘四人明白了一件事情，無苓肯定知道甚麼。

他們不多問，因為無殤至少還願意將一些事情透漏給無苓知道。

無苓回過神，看向兩人說道：「這些軍隊務必要有極高的修為，最重要的是絕對、絕對不能有二心。尤其是古鮫族人的這批軍隊，必須確保只聽從哥哥的任何調令與派遣，哥哥要做的事情，需要萬無一失的忠誠。」

兩人一怔，他要做的事情，需要萬無一失的忠誠？！他要做甚麼？

他們點了點頭，又小聊片刻，才各自離去。

無殤躺在榻上，魚尾緩緩地拍打著床緣。

他不想化形為人身，那對於現在的他來說，太累、太廢勁。他這才發現原來維持人身有多不易，彷彿白活了這幾百年。

十五年，他在地牢關了整整十五年。這期間他想了很多，最多的莫過於那日的異常。他去了那處，跟著的必定有剩下的四名禁衛軍，他是臨時離開的，照理說即便有父王的禁衛軍跟上，也不可能會有悅淒珞。別人興許不曉得，但他很明白，這是父王給他的提示。

悅淒珞不會無故離開父王身邊，除非這是早就得到的命令。也就是說，父王明白自己會離開，甚至篤定他會不顧命令離開鱗極界。可他為什麼知道？假如他知道，那他之前所說的神將可以調離自己身邊，就顯得更加奇怪了。若他知道自己會離開，那調離了神將，不是會把自己置於險境？父王為何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他的心緒有些不穩，因為這猜測讓他膽戰心驚。父王他，默許了自己陷入危險之中，更甚至他知道自己會陷入危機，但是他默許了。而他派出悅淒珞，則是換個方式在保自己周全。至於那異常鬆散的邊界守衛將軍就不必多說，絕對也是父王的手筆。

緊接著回宮，此事意外迅速地傳開，他被叫入宮殿，五位長老與無宸卻早已在內。父王異常冷酷的模樣，以及母后的態度，讓他更加確信自己的想法。父王這是要殺雞儆猴，殺的是自己，但儆的是誰不得而知。

父王刻意丟過來的奏章用意太明顯了，他要讓自己看到上面的字，看到別人在短時間內擬出的奏章，上面寫著“太子殿下失德，不配其位”，這代表甚麼？這代表他們可能提前知道自己會碰見魔修，於是早就擬好奏章，只要他一回歸族中，他便能迅速地遞上奏章，彈劾這太子之位。

他想起那日打完十杖後，父王臉上轉瞬即逝的愧疚表情。當時大家被自己的話奪去了目光，於是父王的表情刻意顯現了出來讓自己看。他很確定，父王這是故意的，這是提供給他的下一個提示。

基於這點，他更加不能多說。父王一定想藉由這十杖，短時間壓下那遞上奏章的人，或說，是一群人。若是他多說一句，那這殺雞儆猴的效果就差了。於是他故意撂下一句，讓父王有機會能用更加殘忍的手段懲處自己，而他要做的，是挨住愈多杖愈好。這樣能顯現出自己不是一隻任人揉捏的螻蟻，而父王的威嚴更容不得任何人揣測與踐踏。

這些過往被他一一梳理，便顯得更加令人無措了。先不提父王為何知道自己會違抗命令出界，他能確定的是父王不會害他，可是父王不能明說。悅淒珞的出現便是他所要表達的，他不會讓自己陷入更加危險、不可挽回的地步。再往後說，父王這是在告訴自己，古鮫族的高層裡，必定有內鬼，而這內鬼，極有可能勾結了魔族。所以父王罰得狠，要讓所有人知道他狠得下心懲罰，但自己依舊還是太子，動搖不了。

而他終於從地牢中出來，他更要讓所有人知道，他樂無殤，不是那當年那隻傷痕累累的雞，而是昂首闊步、極具威嚴的未來繼任者，他是下一任樂王。而這軍隊，只會是個開端。

無殤的眉眼疲憊地歛下，想起了這兩日無苓、楊織以及燕琴面對自己惶惶不安的模樣，哂笑了片刻。他抬手撫上自己缺角的耳翼，喃喃說道：「……我何嘗不想自由，但我不能。」

§作者落花有話想說§

樂王的異常都是有跡可循的，

他很疼愛無殤不假，

但不得已而為之，亦情勢所逼。

有時候落花特別茫然，

到底為什麼要把這故事的世界觀劃得這麼大XD

累死自己啊啊啊啊啊。

＃下篇文預計產出時間：01/31(日)＃

又是突如其來的偷偷更新，嘿嘿。

＃預告：◎第八十九章．唯獨不能拋棄你＃

「雲公子，你與那樂無殤……很熟嗎？」

「離玉瓊，快六百年了，當人當得可還愉快？」

「......對你，我樂無殤，死生不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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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我何嘗不想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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