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茫的夜色吞噬了墓園,貓頭鷹冒著綠色幽火的眼瞳在夜空中閃爍著,濕腐味和冰冷的空氣混雜在一起。
死亡,腐朽。細長的手指划過墓碑上的文字,呵呵。他才不會像軟弱的人類一樣,躺在冰冷的墳墓裡腐爛。
他會拿到他所渴望的,權力,永生,他會證明那個昏昧的父親當初選擇了哥哥而不是他就是個笑話。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父皇這麼說過,告訴他們,百姓的支持是君王的根基,當年亂世他能打下天下,靠著便是不奪百姓一針一線。可他不需要任何可笑的螻蟻作為不穩當的根基。絕對的力量才是根基。當他堪坡永恆生命的秘密時,那些貪婪怕死的人們自然會跪在他的腳邊,祈求垂憐和恩賜。
目光停留在一座大理石墓碑上,上面女子的照片鮮活動人。「蔣梨伶,沒了你可真麻煩,像你這麼忠誠的恐怕找不到了。」他嘴角咧開一個弧度。「他們都在試探,試探我還剩下多少價值,威信。真想殺了他們啊,可惜他們還有價值。」
蔣梨伶,唯一一個願意拋棄一切跟隨他的人。
「等我真正完成那個想法,說不準你也能活過來了,回到我身邊效忠於我。讓他們看看,忠於我的人能得到什麼。」
握著傘柄的手微微發顫,男子喉中吐出一聲低笑。「哥哥,到時候我要不要饒你一命?」
他母親過去只是個低位妃嬪,無權無勢,懦弱偏安。雖然這並不會影響他作為皇子的基本權利,可他還是不平,哥哥是皇后嫡子,皇后與父皇又是少年夫妻,他自幼就是眾星捧月。方才三歲就被立為太子,所有人都認為,哪怕後宮再有女人誕下子嗣,也絕無法染指太子之位。
他的生母本來只是個灑掃宮女,被皇帝臨幸後扶為答應。母親生得很秀美,又彈得一手好琴,他勸過母親去皇帝面前露露臉,看能不能晉升位份,子憑母貴。可換來的卻是一句。「這樣的日子阿娘覺得很好了,能吃飽穿暖,日子過得還算富足,不求別的了。」
她滿足,可他不滿。冬天母親患上了寒疾,他親手毒死她。趁著那場冰冷的暴雨衝出來,跪在皇后娘娘的轎攆前放聲大哭,成功被送到皇后身邊撫養。那年,他八歲。
蕭鈺清當時十六歲,吃著他只在宮宴中嘗過幾口的美食,因為親母位份太低,他們的飲食遠不及皇后母子。蕭鈺清很喜歡他,口口聲聲說自個從小寂寞,從今後有弟弟了。蕭鈺清只要有一份好吃的,必定留他一份,打獵玩耍,讀書,樣樣帶著他,甚至後來搬進東宮時也帶他一塊住了進去。
後來,蕭鈺清連他愛吃喝什麼、喜歡的衣料子顏色都記牢了,晚上他下學回來,必定備著他愛吃的蛋羹和荷花酥墊胃,還有他歡喜的字帖蕭鈺清都給了他,整個東宮進出自由⋯⋯但他只覺得噁心。皇兄難道沒有別的事要做嗎?他作這些,究竟是在照顧弟弟,還是培養一個合格的奴才?
如今兄弟相稱,但等到哥哥繼位,那就是君臣,他永遠得屈居於哥哥之下。
某年冬荒,雪片一般的折子飛進了皇宮,宮中也開始由帝后帶頭節儉。精緻的吃食,過年的新衣裳都沒了。冬日,蕭鈺清帶著他去佈施白粥饅頭給災民,他問,為何要如此賙濟這些,不過都是一群螻蟻,遠遠不如皇親貴胄,何況這是冬季,田地本就荒蕪,哪怕農民死絕了也不影響收成,秋收都積在國庫裡了。
蕭鈺清第一次對他動了脾氣,回去讓他去佛堂裡抄書,硬生生抄到手指凍僵、筆握不牢才放過他。他身邊的婢僕嫲嫲沒一個敢跟太子殿下求情,眼看他這個主子在佛堂裡又是跪又是抄書。轉頭全了他太子殿下的美名,友愛教養頑劣的幼弟,仁愛子民,只有他一個人跪在佛堂裡肚子餓得直叫。
入夜,蕭鈺清端著一碗蛋羹牽著他回去,問他知不知錯?他乖順低頭,道知錯。
知百姓疾苦,知救民於水火,知作為一個皇子的責任,可嘴角卻揚起了不屑的笑容。
後來,他藉著國師之口知道了自己的命格,看著哥哥擔憂的眼神,他隱去內心所有想法,在他們面前扮演個賢明的好皇子、好弟弟⋯⋯後來一次冬荒,佈施粥飯的人成了他,哥哥跟皇后成了階下囚。
看,年輕時期寵愛有加的兒子,僅憑幾個巫蠱娃娃就能讓他從太子跌為亂黨,年少時的心尖尖也能一杯毒酒了結。皇帝老年時的疑心病是很可怕的,蕭鈺清以為父親聽著朝臣對太子的稱讚,是一個父親對兒子的驕傲?錯了,是提防是猜忌。
再來,就是自己繼位,蕭鈺清出逃,他拔高了異能者們的地位,他們對於普通人能實施絕對的權力,再來地位第二高的是上戰場的將士,這兩個族群只要不觸動他的底限幾乎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暴君?他的國土,是父皇在位時的五倍之多。
蕭鈺煌低笑出聲,細雨綿綿不斷變大,很快就成了滂沱大雨,手中的傘陣陣發顫。傾斜,雨灑在了身上,雷聲隆隆,被重重水幕悶住,只能在天邊劃過幾道紫色電光,彷彿對惡人的警告。蕭鈺煌想到這裡,忍不住低頭悶笑了起來。
手指抓在墓碑上,血順著碑文流下。
幾百年的對抗,他看著哥哥收養了那個跟他擁有同樣命格的男孩,蕭鈺清對那個叫顧然的男孩百般疼惜,彷彿生怕顧然再跟他一樣,行差踏錯?呵。
那小子明明有那麼強大的天賦,殺人不眨眼,哪怕受著重傷也能冷靜下來迅速判斷。這樣的人才若是在他這⋯⋯他可以給予他極大的管理權,錢財的部分更是不會短了。一開始他是極為看好這個男孩的,在顧然十四歲時就明白了他的才能所在,那年抓到顧然也不急著處死,而是慢慢誘降。
沒想到那麼小的小孩居然頂著威脅利誘和他叫板,被酷刑折磨得暈死過去也閉口不言。後來被哥哥帶走了,始終一個字都沒吐露。他很好奇,哥哥是用了什麼手段讓顧然如此忠誠?他後來知道這孩子沒有父母,蕭鈺清很好的填補了顧然內心對父親的缺失,所以⋯⋯他嘆息著,可惜著。
那麼好的一棵殺人苗子,怎麼被親情困住了。雖然他反感親情這玩意,但如果能演演戲就能賺到一個人才百分之百的真心,值得。他的演技也不差勁。
望了最後一眼墳地。「哥哥,我們很快就會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