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彷彿映照她的寂寥,正如西爾君所預報。
接連的雨天令只能待在屋裡的姐姐們清閒得只能找仙蒂瑞拉麻煩以排解無聊;一下子手帕破掉、襪子少一隻,等等是首飾不見、衣服穿不下,不然就是東西放久長霉還怪她沒洗乾淨,甚至弄丟的東西全往她身上推,栽贓、羞辱接踵而來,光是應付就令仙蒂瑞拉疲憊不堪。
窗外雨滴答滴答打響了窗台,盆栽裡的小花也因為過多的水分而顯得無精打采,有些似乎還被泡爛而有發黃的傾向。
拉起模板上的鵝黃色絲綢,肩披捲尺的她思索良久,最後決定在腰間上抓皺,接著又加了些許變化後以大頭針固定,今日的她雖然依舊一深破舊的暗褐色工衣,但比起前幾日,卻顯得乾淨整潔;金髮也柔順披肩,沒有半點結塊而成條。
這是一間庫存有各種五花八門美麗布料與林林總總配件的小房間,就連裁縫用具一應俱全;這裡不但採光良好又通風,就連裝潢也華美的像極公主的小天地,是個十分舒爽的小小辦公室。
豪雨依舊,氣氛卻迥然不同。
今日的早晨騷動頻頻,不喻其故也不敢亂問,直到媽媽傳喚她入廳,看到桌上那信封口印有皇家族徽的蠟封時,才明瞭事關重大。
那是一封來自皇族的舞會邀請函,兩個半月後即是三王子的18歲誕辰日,於是發函邀請了全國各富豪貴族來到皇宮連續三天三夜共襄盛舉,如此盛大除了含括國王與皇后的寵愛外,不免令人懷疑是否還暗藏選妃的考慮?事關重大,不可小覷!更何況瞧捻捻大姊一臉歡喜將卡片又親又抱,激動不已地訴說當年小時候與三王子在皇宮後花園相遇,幫助迷路的她找到父母的經過,不難看出她對他的欽慕。
為了讓捻捻大姊能在眾佳麗中鶴立雞群,媽媽要她為兩位姐姐縫製全新的晚禮服,並讓她好好清潔梳妝,且允許她不計花費,將一切打理好。
雖然是個大工程,但與平日的打雜、做錯了又挨罵比起,專長領域內的工作對她而言得心應手,根本就是休假,而且她本身也喜歡美美的設計,尤其當看見別人穿上她親手縫製的衣服時,臉上所洋溢的幸福色彩,令她光榮無比。
停下手頭的工作,唉呀,她想裝飾在這件禮服上的橘色緞帶不夠用了!
放下手上只剩下薄薄幾圈纏繞的軸心,再翻找櫃子與各色寶箱後,她回到桌前挽著袖口,提起黑色墨水瓶中的羽絨筆,優雅地在白紙上列出採購清單,細而滑順的字體,是小時候母親親手引領著,一筆一劃仔細教導,並將其牢牢地刻畫在她的身體、靈魂上。
舉起筆的手突然像誤入海灘的鯨豚擱淺在半空中,自胃部湧起的苦澀令人想要乾嘔,她癟著嘴,別過視線開始收拾文具,迅速將單子捲了起來,原本打算冒雨出門採購的好心情頓時沒了興致,招來這段期間的助手,吩咐完所有細項後,她繼續埋頭於設計圖與實做之間,很快的,剛才的低落便消失在忙碌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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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沒如此盡興,一不小心就過於投入,轉眼已過了晚餐時刻。
慵懶地伸展腰桿,感覺世界有點恍惚。捻熄了燭火,仙蒂瑞拉捧著未動半分的豪華晚餐--烤雞腿三明治、生菜沙拉、牛肉湯各一份--唯有在這種時候,媽媽才會待她非常好……緩緩走到後院,明明今日過得忙碌而充實,然而疲憊的身軀所裝載著的,卻是空虛的靈魂。
滴著雨水的茅草屋,在每個容器敲打出不協調的節奏。屋外雷鳴轟隆作響,想到小時候母親總會在這種時候將她抱在懷裡,父親也會在她身邊唱著歌謠哄她入睡,那時的日子真得很快樂。
再度襲上心頭的孤苦,讓淚水更加無法停歇,顫抖著聲音依循模糊記憶中的旋律唱出對父母的思念,這是他們僅留給她的,除此之外她一無所有。
但是媽媽不喜歡她唱這首歌,只要被聽到,都會引起她的暴跳如雷,所以她都只在獨自一人時吟唱。
「嘿,終於找到妳了 ~ 」冷不防門被打了開來,如洪水般不斷湧進的刺骨寒風讓她反射性拉緊身上唯一的毯子。
「哎呀,抱歉。」迅速關上房門,屋內的氣流再度回歸平靜;而仙蒂瑞拉原本呈現半夢半醒間的精神瞬間甦醒了過來:
「西、西爾君,你怎麼會在這裡?他們讓你進來的?」印象媽媽不可能會願意在這種時刻接受客人的會面。
「哎,當然是私闖民宅啦 ~ 房子這麼大,僕人和守衛卻少得出奇,入侵什麼的輕而易舉,根本就在暗示小偷『儘管來偷東西吧!』,當然我不是來當小偷的啦 ~ 」此話不知是褒意還是貶意,不過從他的語調聽來對此似乎十分讚嘆?
「沒被看見吧?」仙蒂瑞拉緊張兮兮地問。
「別擔心,我可是很專業的 ~ 」舉起手蹭了幾下鼻尖,西爾笑得自豪,游刃有餘的模樣不帶一絲畏懼。「話說妳今天看起來心情很糟糕呢,發生了什麼事嗎?」
對於西爾君的關心,仙蒂瑞拉小小難為情了一下,畢竟都是些家務事,不好跟外人多說什麼,但在西爾君的鼓勵之下,她還是忍不住娓娓道出對父母親的思念之情。
「這樣啊。」豪不忌諱跟著仙蒂瑞拉坐在床緣邊的西爾君靜靜傾聽,同時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咦?忽然發現他手掌中心帶著一片鮮紅,連想都沒想,完全出自本能,仙蒂瑞拉抓住了那隻受傷的手忍不住大喊:「您受傷了!?」
「你說這個啊?」他瞟了眼傷勢,「沒什麼啦,已經好幾天了,不過我夥伴的情況倒真的很糟糕。可以借個急救箱之類的讓我應應急嗎?」
「這你應該早點說!等我一下。」從潮濕得櫃子最底部翻出一個還算乾燥的小盒子,一隻纖細的小蜘蛛迅速從上面爬過。看著西爾的傷勢,仙蒂瑞拉擰著眉,上次碰面怎麼會沒注意到呢:「這麼嚴重……我覺得還是去找大夫來看會比較好。」
「這樣就夠了。」檢視了一下還算齊全的用品,西爾蓋回蓋子,將它夾在外套內側,「前幾天稍微在街上鬧了點事,目前還想避人耳目一陣子。東西我用完會立即歸還,感謝啦!我的夥伴還在等我,先走一步嘍 ~ 」揮著手準備離開,仙蒂瑞拉瞅了眼窗外的情況後連忙拉住他的衣襬:「外面還在下大雨呢!」
「啊啊,這雨勢比剛才好很多了,反正衣服都濕了,不差再淋這一次啦 ~ 況且我的小夥伴們可等不到這場雨停呢。」
男孩宛如一到捉摸不定的風,來的快,去的也快,從不留下半點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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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睜眼,已是日上三竿,但依舊飄著綿綿細雨。
凱末爾試著挪動身體,卻發現全身痠痛不已,尤其是右腳,更是劇痛無比,像是被活生生啃蝕著,他忍不住仰天哀嚎。
「嘿,別動。」坐在窗戶邊對著戶外直發呆的西爾終於回過神來,出聲嚇阻凱末爾,「前幾天我才剛把你那化膿的舊傷壞死的部分能刮得都刮了,現在還不能動。」將滑落的冰涼水袋重新放回凱末爾血正滲出繃帶的傷口邊,「這傷起碼也有一個禮拜了吧?算你幸運,若再晚個幾天,那隻腳不是作廢就是全身敗血而亡,勸你還是乖乖躺著靜養吧。」
將染滿血漬的舊繃帶和衣物踢到小木屋的最角落,西爾的目光又看向外頭,那不斷移動的視線,不知是在尋找什麼。
「為什麼救我?」
一時想不起眼前的男孩是誰,但隨著時間的推移,昏沉的腦袋也因持續的痛覺被迫清醒,也因此原本模糊的記憶也逐漸明朗了起來,印象中,迷迷糊糊時還有其他小朋友來餵過他水。
「沒為什麼,舉手之勞而已。」
副團長臥倒在破裂的牆壁坑中的景況依然歷歷在目。還記得在團員們衝向男孩的的瞬間,他一個閃身,躲過橫面劈來的劍刃,又隨即蹲了下來,與被掄起砸來的椅子「擦肩而過」,接著面前撲了空的那個人在碎裂的椅子木屑中倒下。
『小王!』
『你這死小鬼!!』
『怪我嘍?』
還來不及爬起身就被迎頭直直插來的劍逼得躺到地板,連翻了數個身,耳邊的頭髮也為此斷了半截,然而最後一劍還是插在了他的脖子側。
『你沒路可逃了!送死吧,死小鬼!』
『不好意思我還不打算在此結束。』
用膝蓋狠狠往對方的跨下襲去,只見敵人全身僵硬向旁一倒,在其他人遞補上來之前他立刻彈了起來,正巧對上副團長的眼睛。
『下一個就是你嘍 ~ 』
『若不是我本無意殺他,你真以為剛才能擋住我的劍?』
全場哄堂大笑,但他毫無退卻:
『將錢準備好,我準備領了喔 ~ 』
『狂妄的小鬼!好好嚐嚐地獄的滋味吧!』
嘴角勾起一抹諷刺意味十足的燦爛微笑,他的身影反掌間消失在原地!
『什麼!?』
等他再次現身已是在副團長懷前--
『那麼再見啦 ~ 親愛的副團長大人 ~ ♡』
尾音才剛落下,他掄起的拳頭同時打上副團長引以自豪的俊臉--轟隆!飛出去的龐大身軀重重摔向了牆壁,深陷那彷彿為他量身打造的巨大人型坑洞,而展示杯被打破的清脆聲響,則為這場決鬥畫下了強烈的句點。
從回憶裡驚駭中醒過來,話說他根本沒有用上那把生鏽的刀啊!
立馬發覺重點錯,他放棄與奇怪的節骨眼繼續糾結,重新正視坐在窗邊的男孩,他手裡正拿著一塊薄磚,以窗台上幾塊細小碎片的稜角刻劃著些什麼。
不只男孩面對磚板陷入沉思,凱末爾呆望著他的側臉,也同樣落入了思考:這三年來一陳不變的生活,他突如其來的闖入是否象徵了什麼?在他面臨死亡的瞬間,他的出現是奇蹟?還是單純的過客?抑或是上天給予的啟示、是沉積三年的瓶頸唯一突破的機會?
「敝姓西爾,不過是介路過的旅人罷了。」
不管如何詢問,都只得到相同的回覆,如此神秘之人,難道不是上天派來的轉機嗎?
「本以為……我會帶著終身遺憾埋進墳墓。」自顧自地開始回憶起過去;西爾放下了石磚,搓著被染紅的手指,凱末爾的開頭很快就讓他想起當時小二曾向他透露的八卦:
「……你是指3年前的毒殺事件?」
「你也聽說了?」
「聽說是聽說了,不過我並不感興趣。」這話拒絕得很果斷,雖然不知對方為何會突然提起,不過第六感正不斷向他發出警告:千萬別和這件事扯上關係!
「……那是我還是瓦洛凡達的執事時的故事……」
「喂,不要無視我的意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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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還是被迫把故事聽完了……
瓦洛凡達是此地的豪門,當時年輕氣盛的瓦洛凡達天性愛拈花惹草,時常帶著當時還是陪讀的凱末爾流連花街柳巷,與眾多花魁間擦出各式浪漫火花、緋聞連連,不過因緣際會下,最終愛上了一名貌美和善的良家女子,並與此成家立業,然而殊不知因意外被設計而使另一名女人也懷上了他的孩子,不得已下,他迎娶了這名女人,怎料她有著惡魔般的心腸,為了贏得地位與財產,竟然把瓦洛凡達毒害病嫁禍給那名美麗善良女子。
「就是這個。」凱末爾從衣服內側隱袋中取出兩瓶分別用深紅色布與亮紅色布條塞住瓶口的白瓷,接這他又從裏頭分別倒出一模一樣可疑的黑色藥丸。他繼續解釋:
由於夫人天生體弱多病,為了調理她的身體狀況,瓦洛凡達為此求盡百方,最後在南方神殿尋得一方良帖,自此每年都會至此地領取讓夫人服用,然而三年前,瓦洛凡達得了一場重病,據說此神殿的藥方能治百病,因此夫人便每日分一點熬藥給瓦洛凡達喝,怎料卻反而加重了他的病情,原本以為是在復原中而極度嗜睡的他開始精神錯亂、胡言亂語,最後不知為何暴斃身亡,原以為是病情失去況至導致的意外,但因為太離奇,連皇宮貴族也關注起這事,於是國王派遣法醫驗屍,結果說可能是中毒而起,經禁衛隊與法醫調查,最後發現經實驗引起類似中毒症狀就是這瓶從神殿求來的藥丸,然而此藥丸非比之前的藥丸,雖然看起然一模一樣毫無差別,其實不知何時早已被偷換成毒藥!但是沒有人相信是被人忌妒心作祟的二夫人所置換,直接咬定夫人是兇手並處以了死刑,留下了一名年幼的孩子由二夫人接手。
「這3年我用盡其所能尋找能夠制裁那壞女人的證據,結果一無所獲……」他頹然,老淚縱橫。
「……就算相信你,我也不過是一介路過此地的旅人,也幫不上什麼忙。」不是我不想幫,而是身為局外人,再加上已過了3年,證據什麼的想必也都被毀屍滅跡了吧。
「……也是呢。」他還能對路人抱持多大的希望呢?是他太過心切,竟然會以為這個小鬼頭會是他的救世祖,不過一想到在酒吧發生的事件,也不可能還會認為此人為泛泛之輩,或許被救下真只是他那日的難得的幸運,所謂「無福雙至,禍不單行」,是他期望太高了。
凱末爾大嘆了一口長氣,像是將這3年來的怨氣一口吐盡,只留下一股濃烈的哀愁。
「不好意思,也感謝你聽我這老人家說了這麼長的過去。」
「沒什麼,憋在心裡也是會憋出病來的,適當發洩一下並不為過。」我望著窗外細雨綿綿,也輕輕長吐了一口。
由於多日的陰雨,我把孩子們趕回了原住所,要他們天晴了來,不過也不知道為何,他們照樣日日分批派人跑來,但並沒有進屋,而是躲在遙遠的樹林間窺視,不難猜想他的用意,不過每次我還是會出去將他們抓進來,等稍一放晴就讓他們快滾,就這樣重蹈覆轍十來天,今日終於沒在看見半個閒晃的人影,不過也因此讓我十分苦惱,啊啊 ~ 如果他們今天還有來的話,我就有理由打斷故事出去溜達了。
「年輕人呀,」凱末爾望著一閃一滅的油燈,一副像是打算要豁出什麼似,使我心中燃起一股不好的預感,他問道:「你願意幫助我完成此生最後一個心願嗎?」
唉唉,還不死心啊。
「……等你傷勢好到能走路的時候再說吧。」16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O8mnJsgG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