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道仙寨奇門街乃是一條沿突岩山壁而建的街道。山壁那面每隔數丈便有一座洞府大門,許多道行深淺不一的「修道大仙」便在此開門做生意。洞壁對面尚有一排房舍,乃是眾大仙販售方士雜貨的店面。紙錢符咒、八卦羅盤、風水法器、硝石丹爐,所有宗教祭祀的物品皆有販售。時值深夜,店鋪皆已打烊。奇門街上只剩下洞府外的燈籠、火把、火盆照明,街道之上空無一人。
路旁一間丹爐店屋脊上坐著一名女子,紅衫翩翩,隨風飄擺,月光下宛如仙女下凡。女子提起放在身旁的酒壺,仰頭暢飲美酒,緩緩放下,對月輕嘆。一名男子自其身後爬上屋頂,伏在屋脊之後,抬頭對女子說道:「冰姐,少喝點,莫喝醉了。」
那女子名叫血如冰,經營掮客居,乃無道仙寨知名掮客,仙寨美女榜上有名的人物。她語氣哀怨,幽幽說道:「『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我顧影自憐,喝點小酒,你也要來管我?」
男子名叫曹諫,是掮客居的伙計。他自屋脊後微微探頭,打量奇門街道景象,留意對街「炎涼洞」外有無異狀。他說:「今晚未必寧靜。可別誤事了。」
「我理會得。」血如冰右手一探,貼上男子腦門,將他壓回屋脊之後。「我在這裡扮憂鬱呢,你別出來惹人疑心。趴著說說,今日有何消息?」
曹諫翻身躺倒,面對滿天星辰,說道:「今日寨外傳來大消息。梁王在滑州白馬驛殺了朝中大臣三十餘人,包括左右僕射、吏部尚書、工部尚書、兵部侍郎盡遭屠戮。屍體投入黃河。說他們是『衣冠清流』,應當丟到黃河裡變濁流什麼的。」
血如冰吃了一驚,深吸口氣道:「朱全忠終於動手了。」
曹諫問:「冰姐料到他會這麼幹?」
血如冰點頭:「他前幾年殺光宦官,去年設九王宴殺光李氏親王。誰都知道他遲早會把主意打到文武百官頭上。」
曹諫搖頭:「他如此明目張膽,難道不怕日後沒人敢做官嗎?」
血如冰無奈一笑:「誰知道那些大老爺在想什麼呢?咱們窩在無道仙寨,圖得就是自由自在,不必去管外界閒事。梁王什麼的,等他們欺到我們頭上來再說。」
曹諫皺眉:「如今皇上已成梁王傀儡,說不定過兩天就被謀朝篡位。到時候,誰知道他會不會來找我們麻煩?」
血如冰倒不擔心:「梁王勢力雖大,卻也剷除不了天下節度使。他若篡位登基,各地節度使都會自立為王。到時候天下大亂,他哪裡有空來理我們?就算真打來了,仙寨還有黃皓撐著。我們又不是寨主,那種事情輪不到我們管的。」她拍拍酒壺,又想喝酒。發現曹諫瞪她,只好無奈放手。她說:「那你去查的事呢?盯上炎涼洞的究竟是些什麼人?他們要盜的又是什麼貨?」
血如冰受炎涼洞折腰真人所託,負責守護炎涼洞丹房中新近煉製的一批丹藥。折腰真人不肯吐露那是什麼神奇丹藥,只說有厲害對頭盯上此藥,三日內定會前來偷盜。血如冰不熟方士煉丹之術,雖然進了煉丹房布置機關,不過房中諸多煉丹材料只認得丹砂一味,那還是因為顏色好認之故。
曹諫說:「我用一串糖葫蘆買通了煉丹藥童。根據藥童所言,折腰真人煉製的新丹藥喚作『大寒丹』,煉出來可是連碰都不給碰一下的。聽說那大寒丹煉製配方,是折腰真人花大錢買來的。從來沒煉過,藥童也不知有何功效。」
血如冰皺眉道:「奇門街眾洞府一般都是在煉長生不老金丹。那種騙人的玩意兒是願者上鉤,也不關咱們的事。但當他們煉起奇特丹藥,通常就是要興風作浪了。你有查到他們對頭是誰嗎?」
「厲害了。」曹諫嘖嘖兩聲,說道:「據說大寒丹的配方十分搶手,當初在火焰山寒冰洞標售時,奇門街七大洞府的大仙都去標啦!」
血如冰忍不住問:「什麼山?什麼洞?是不是瞎掰的呀?」
曹諫揮手道。「冰姐別打岔。總之呀,最後折腰真人花了黃金三百兩買下這個配方。妳說厲不厲害?」
血如冰咋舌:「太貴了吧?」
曹諫點頭:「是呀。妳問誰會想盜?只怕當初有去標配方的方士都有可能。萬一是奇門街同行盜藥,不會直接從天罡地煞洞裡盜去?」
奇門街眾洞府的後門都通往同一個挖空的大山洞,是為天罡地煞洞,據說只有精通奇門遁甲之術的人才進得去。普通人倘若誤入,便會在裡面迷路,怎麼走也走不出來。血如冰想了一想,緩緩搖頭:「同行盜藥,過於明顯,又不容易把丹藥運出去。是我的話,定會雇用外人,走外洞進去。況且雇主自己說了,咱們只要負責外門。天罡地煞洞的問題,他們自己解決。」
街上突然傳來動靜。血如冰揮手要曹諫噤聲,自己偏過頭去,斜眼打量街道。只見那炎涼洞紅漆大門推開條縫,一名道童探頭出來,左顧右盼,見四下無人,便朝血如冰招手。血如冰微微皺眉,翻身下屋過街,來到道童面前。道童神色慌張,嘴唇顫抖,低聲道:「血姑娘,師父請妳進去。」
血如冰揮揮手,曹諫也跟了上來。兩人一同入洞。道童隨即關上洞門。
炎涼洞在奇門街算大洞府。折腰真人生意興隆,不然也出不起三百兩黃金去買丹藥配方。炎涼洞進門是外洞,小橋流水,雅緻玲瓏,給人精神氣爽、不落俗套之感。折腰真人平日彈琴對弈,閒聊清談便是在此。內洞分隔數洞,供開堂授課、生活起居、煉丹製藥之用。血如冰入內洞,過授課教室「風雅堂」,來到煉丹房「煮鼎閣」,只見折腰真人滿頭大汗,面如死灰,瞪大眼睛盯著洞窟中央的鐵籠機關瞧。
那機關鐵籠是血如冰找今年才來無道仙寨開分堂的天工門所裝設。機關運作時,只要擺放煉製好丹藥的藥櫃無端開啟,鐵籠便會無聲落下,擒獲盜藥之人。這機關十分精巧,機構複雜,本來要施工數日才能裝妥。天工門無道分堂堂主對血如冰情有獨鍾,見是她來委託,一日之內便裝置完畢。
血如冰見機關鐵籠抓到了賊,心下大喜,但見折腰真人模樣古怪,又感事有蹊蹺。她來到折腰真人身旁,見鐵籠中躺了個人,瞧打扮竟似炎涼洞中的小道童。那道童側躺在地,毫不動彈,膚色雪白,好似蒙上冰霜,兩眼充血,圓睜無神,顯已死去。
血如冰深吸口氣,問道:「賊人假扮道童盜藥?」
折腰真人聽她言語,回過神來,搖頭道:「他是我......是本山人的六弟子懷月......懷月呀!你怎麼......唉!」
血如冰轉頭看他,問道:「真人沒有告知弟子晚上不可進入煉丹房嗎?」
折腰真人愣愣道:「我說啦......我......我也不知道他為何不聽話呀!」
血如冰及曹諫一同蹲下,打量籠中屍首。血如冰問:「這鐵籠只能監禁盜賊。懷月為何暴斃其中?」
曹諫則說:「我說他怎麼這死法?我看了心裡發毛呀。」說著伸手要碰屍體。血如冰出手攔他,折腰真人大叫「不可!」
血如冰對曹諫道:「死法奇特,不要亂碰。」跟著轉頭望向折腰真人,疑心問:「真人如此反應,可是知道懷月死因?」
折腰真人神色苦澀,緩緩點頭道:「他是來偷......」他突然住口,思索片刻,改口道:「這是咱們炎涼洞融合內丹仙法的絕世武功,叫做炎涼神掌。此掌神妙,中者化冰。倘若功力散盡之前又有他人觸碰,只怕有害無利。本山人抓到懷月深夜盜藥,一時激動,出手擊斃了他。這是師門不幸,還盼血姑娘不要聲張。」
血如冰與曹諫對看一眼,點頭說道:「真人痛失愛徒,還請節哀順便。」她偷瞄死者雙手,見其右掌掌心結霜甚厚,寒氣冉冉,顯是全身極寒之處。她問:「此等師門隱私,外人得知,諸多不便。敢問真人,為何特地找我進來?」
「我......我......」折腰真人臉上肌肉抽動,似乎激動不已。他說:「我手刃愛徒,心慌意亂。找血姑娘進來,參......參詳計較。姑娘,咱們炎涼洞可沒死過人。這事如何處置,請血姑娘代本山人拿個主意。」
血如冰忍不住道:「真人一掌把人打成冰柱,簡直天下無敵。如此神功竟沒打死過人,定性甚佳,可真不簡單。」
折腰真人奮力擠出笑容:「修道之人,慈悲為懷。即便深懷絕世武功,也絕不敢輕易殺生。」
「真人慈悲為懷,如冰好生相敬。」血如冰走到丹爐旁的牆邊,推開暗櫃,拉下手把。一陣機關轉動,鐵籠緩緩捲回洞頂。巨石移動,暗門開啟,將鐵籠收納其中。這景象今日午後裝置機關時,血如冰已經見識過一回。此刻再度見到,心中依然讚嘆。她回到屍首身前,低頭凝望道童,又問:「道長與懷月可親?」
折腰真人哽咽一聲,嘆道:「本山人對諸多弟子一視同仁,並無親疏之別。」
血如冰點頭:「真人不願聲張此事?」
折腰真人搖頭:「我失手殺害弟子,有損炎涼洞聲望。這等事情,還是不要聲張得好。」
血如冰出主意:「那便去後山亂葬谷挖個洞埋了?」
折腰真人沈默片刻,深吐口氣,說道:「有勞血姑娘代為處置。炎涼洞請姑娘辦得事,便算辦完了。」
血如冰揚眉:「不抓賊了?」
折腰真人道:「有鐵籠機關在此,不怕那些毛賊。」他自懷裡取出一枚錢袋,遞給血如冰。血如冰把錢交給曹諫去數,請道童去拿床棉被出來包裹屍首,再去對面店鋪推輛推車,加上鏟鍬器具。道童下去張羅,曹諫上前說道:「冰姐,數目沒錯。」
血如冰朝折腰真人抱拳道:「銀貨兩訖。合作愉快。日後請多關照,告辭。」
折腰仙人拱手鞠躬:「有勞血姑娘。」說完離開煉丹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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