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如冰出巷來到市集大街,先往街尾刀客窟走。刀客窟是仙寨刀客聚集地,專幫刀客和需要刀客之人居中牽線,賺取佣金。掮客居剛開張時,血如冰經常仰賴刀客窟辦事。其後她改變作風,勤練武功,與刀客窟往來便不如從前密切。刀客窟整日開工,不過多半見不得光的工作都待入夜後談,是以白晝刀客窟內冷冷清清,即便有客上門,多半也是喝茶聊天串門子來的。
血如冰跨入大門,只見裡面鬧烘烘的,擠滿了人。她滿臉狐疑,左推右擠,來到站在帳房外大聲吼叫之人面前,一看原來是刀客窟老闆,刀客兄。就聽刀客兄叫道:「大家不要急,不要擠!人人都可以下注!這是今年仙寨最大的賭盤,不賭這一注,別說你住過仙寨啊!快來賭啊!快來賭啊!無道神功大賽,誰是最後贏家?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啦!」
人群裡有人叫道:「刀客兄,你這賠率怎麼算的?給大家講解講解,不然怎麼買呀?」
刀客兄往後一跳:「去!大家都做功課,你怎麼不做功課呢?這比賽一年前就公布啦!仙寨裡有本事的都是鑽研神功,沒本事的就去鑽研誰有本事鑽研神功嘛!什麼都要人家告訴你,當我老媽子呀?我叫你吃屎,你怎麼不吃屎呀?」
另外有人道:「哇,刀客兄嘴巴好臭啊!你這賠率根本亂來的嘛!憑什麼春風院的陰陽訣一賠二,粉身碎骨拳卻一賠五呢?你瞧不起粉身碎骨拳呀?啊?呂三娘那點功夫,在床上使使也就罷了,怎麼你當她真能勝出嗎?」
刀客兄指著對方鼻子:「哎呀!我就說你不懂嘛,你不懂嘛!粉身碎骨拳的威風,半個月前傳遍小江湖啦!大家都知道它厲害,那怎麼樣呢?厲害的功夫就能贏嗎?」他說著眼睛一亮,點出血如冰。「吶!血姑娘來啦!大家可以問問她!當初她就是混進洪荒派打探粉身碎骨拳虛實的!唉!血姑娘!血姑娘妳別走啊,跟大家說說嘛。」
血如冰斜眼瞪著刀客兄,老不情願地走到他身旁。「你怎麼知道我混進洪荒派查探此事?」
刀客兄說:「我開賭盤當然留意這回事嘛!黃皓派誰去查誰,我都清楚呀。」
血如冰兩眼一翻:「那你又沒來問我。」
「哎呀,那還有什麼好問的?」刀客兄兩手一攤。「毛真那老頭這麼一鬧,誰都知道粉身碎骨拳是怎麼回事了。聽說鬧成那樣還是血姑娘促成的,那可是得要謝謝妳啦。」
血如冰一掌拍開他的手:「你可別亂說話。我沒促成什麼事。那都一早......」她想說都一早安排好了,卻不肯定自己為什麼這麼想。她一反手抓住刀客兄右掌。「跟我到旁邊說話。」
刀客兄哀求:「血姑娘,我正在開賭盤呀。」
「交給伙計去忙。」她拉著刀客兄往後堂便走。刀客兄讓她玉手拉著,笑嘻嘻地也不反抗,跌跌撞撞便跟去了。群眾群起鼓譟,血如冰邊走邊道:「大家下注想清楚點呀!你功夫再厲害,太難練也不會被選上的。無道神功要厲害還要好練,大家自己琢磨去吧!」
兩人來到後堂,血如冰放開手,關上門,問刀客兄:「怎麼你在這邊開賭?晚上不去龍蛇樓賭?」
刀客兄笑道:「龍蛇樓觀戰,那是一定要去的。但這賭盤也是要開呀!仙寨這麼多人,不可能人人去龍蛇樓賭。你要擠也擠不進去嘛!我開外盤,也是為了鄉親朋友好呀。」
「原來你是為民服務,佩服佩服。」血如冰臉色一沉,正經問他:「你最近有見到方勝天大哥嗎?」
刀客兄收起笑容,搖頭道:「他半個多月沒來了。我正在擔心呢。」
血如冰皺眉:「他腳殘之後,還是常來掮客居?半個月算久了?」
刀客兄嘆氣:「自然常來啦。從前他是我們第一刀客的時候,那可意氣風發,缺錢才來,一個月都見不到他一、兩次面。現在他腳斷了,接不到好案,只好整天泡在刀客廳了。」
血如冰想起那些整天窩在前廳,等著客人點的無名刀客,心中微感惻然,說道:「方大哥說刀客兄不離不棄,有情有義,他很承你的情。」
刀客兄說:「人總有得意和落魄的時候。咱們活在無道仙寨這個沒有王法的地方,自然必須互相照顧。據我所知,血姑娘跟方勝天沒啥交情,怎麼突然問起他來?」
血如冰據實以告:「我混入洪荒派時遇上方大哥。當時不方便多談,但我想他是為了苗千手苗大哥失蹤之事而來。」
刀客兄恍然大悟道:「原來......他是去了洪荒派?這不傻了嗎?他從前武功雖高,總是斷了右腳,怎麼能是洪無畏的對手?他定是讓洪無畏拿下了!」他皺眉。「這下洪無畏垮台,毛真實力如何,可還沒查清楚。這......」他轉向血如冰。「血姑娘,妳既然救了苗千手,怎麼不連方勝天一起救呢?」
血如冰搖頭:「方大哥沒給關在地牢。我一直以為洪無畏垮台,苗大哥又已救出,方大哥自然是回家了。你確定他不在家裡?」
刀客兄說:「我親自去看過了。他不在家。」
血如冰憂形於色。「看來得再往洪荒派走一遭。」
刀客兄一把拉住她手腕。「血姑娘,且慢。」
血如冰回頭。刀客兄放開她的手,正色道:「血姑娘,苗千手,方勝天,加上半年前的八方鳳凰七里香,咱們刀客窟已經連續三個第一刀客都在遇上姑娘後下場淒涼......」
血如冰不悅,搶白道:「哇,刀客兄,你又來跟我講這種話?你也講講道理。方大哥斷腳之事可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苗大哥,我救他出來時,他還好手好腳,誰知道洪無畏能一拳把他傷成那樣?再說七里香......七里香......」想起七里香,便想起半年前遭遇趙言嵐那個魔頭冤家,血如冰突然心下激動,眼眶微濕。她說:「七里香死得突然,那也不是我能改變什麼的。」
刀客兄連忙搖手:「姑娘不要誤會。我只是想提醒姑娘凡事要掂自己斤兩,不要老是招惹那些武林高手都應付不來的麻煩。我聽說姑娘半年來武功大進,但練功夫的事,必當循序漸進,絕非一蹴可幾。姑娘是老江湖,總不會信了市集大街的天山雪蓮、萬年老蔘。」
血如冰心下感動,側頭看他:「你今天講話怎麼這麼不市儈?不像我認識的刀客兄?」
刀客兄只是搖頭:「血姑娘是老主顧。我可不想妳出事。聽老刀客的話,千萬不要跟那毛真正面衝突。」他想了想,又說:「方勝天的事便是刀客窟的事,不然,我讓夜行黑刀沈小小與妳同去。」
血如冰斷然拒絕:「沈小小是刀客窟現任第一刀客,我可不能讓他又算到我頭上來。你放心吧。毛真今日忙著無道神功大賽,不會有空來管我。說不定此刻已經前往龍蛇樓備戰,根本不在家裡呢。」
突然有人敲門,跟著是個熟悉嗓音:「刀客兄?血姑娘?在下孫有道,不知是否方便一談?」
血如冰沒料到孫有道會出現在此,看向刀客兄。刀客兄揚聲道:「孫兄,血姑娘今日私訪,不是來雇刀客的。你還是......」
血如冰揚手開門:「孫師傅跟如冰是過命的交情,我原想今日要去洪荒派找他呢。」她拉開後堂門,朝門外孫有道招手。「孫兄,你怎麼會在刀客窟?」
孫有道看向刀客兄一眼,抱拳道:「血姑娘好。在下留在洪荒派,跟著毛老爺子學藝,也不知會在仙寨待多久,是以來刀客窟,找點買賣做。我剛接了單生意,正要下山辦事呢。」
血如冰見他神色,似乎也想私聊,便對刀客兄道:「刀客兄,你先去忙吧。我跟孫兄敘敘舊。」刀客兄出去忙後,血如冰笑著對孫有道說:「孫兄接起買賣,是要在無道仙寨長住下去了?」
孫有道搖頭:「實不相瞞,在下是來跟姑娘道別的。」
血如冰一愣:「不是才接了買賣嗎?」
「那只是我離開仙寨的藉口。」孫有道說。「半個月前,洪荒之夜過後,我留在洪荒派,一來是為了習藝,二來也是因為我不敢就這麼走了。」
血如冰問:「不敢走。孫兄是擔心什麼?」
「我擔心毛老爺子不是我們想得那樣。」孫有道嘆氣。「我怕輕舉妄動會招來後果。同時我也好奇他鬧那麼多事,究竟想幹什麼?當了掌門,是不是就滿足了?」
血如冰點頭:「洪荒之夜,大家都聽出來。儘管洪無畏罪證確鑿,他對毛真的指控也不是無的放矢。只不過一面之詞,沒有證據,大家便不說破了。我在仙寨有頭有臉,毛真跟我又沒過節,不會輕易來對付我,自然可以說走就走。我倒是沒考慮到孫兄的處境。難道你有把柄在他手上,所以不敢離開嗎?」
孫有道點頭:「我可以證明洪無畏說得是實話。」
血如冰揚眉:「什麼實話?」
「毛真給他的神功秘笈裡,確實記載了要拿活人練功。」孫有道說。「我當晚偷走《開劫渡難拳》秘笈,曾躲在角落趁機翻閱。我想知道學這門功夫為何要拿活人練功,有沒有辦法避開此節。當時時間不多,沒有細看,但事後回想,秘笈中肯定有提到此事。後來錢師爺拿出來的秘笈沒有相關記載,定是中間被人掉包或撕去。而會這麼幹的,除了毛真,沒有別人了。」
血如冰背脊發毛:「你是說毛老爺子假造秘笈,引誘洪無畏綁架高手練功,然後再來揭穿他的罪行?」
孫有道點頭:「毛真知我盜走秘笈,但無法肯定我有否翻閱。倘若他知道我得知他的祕密,還有不殺我滅口的嗎?我留在洪荒派虛心求教,為得是不讓他起疑。我說為了長久居住,跑來刀客窟賺錢,一來讓他安心,二來也是要找藉口下山。今日適逢無道神功大賽,毛真一早出門,正是我逃出仙寨的好機會。我擔心姑娘看不穿毛真面目,日後會吃虧,是以先去掮客居找你,意欲告知此事。伙計說妳來刀客窟了,所以我又跑來。」
血如冰微微點頭:「孫大哥逃命之餘,還不忘提醒如冰。如冰感念在心。」
孫有道瞧她片刻,語氣無奈道:「血姑娘,我......在下這便去了。姑娘當晚一席話,令在下茅塞頓開。梁王府我是不會再回去了。今後何去何從,在下尚未想通,只怕......這輩子我們是不會再見面了。」
血如冰微笑,雖非有意,但還是使出了孫有道口中的迷魂大法。「你我一同經歷生死關頭,乃是過命的交情。孫兄若是想念如冰,隨時來掮客居找我。」
孫有道點點頭,轉身離去。
血如冰目送他離去,轉身走到後堂旁的小房間。那房間有扇後門,通往後巷,乃是半年前八方鳳凰七里香中劍身亡,她自己被趙言嵐強行擄走之地。她走過七里香陳屍處,推開後門,來到後巷,在當晚鄭瑤所躺的位置駐足片刻。那件事徹底改變她的人生,也在她心中留下一個男人。她回想孫有道、苗千手、錢師爺等或多或少中了她的「迷魂大法」,為她的美色著迷的男人。從前她享受這種單靠美色支配男人的快感,而如今她除了美色,還增添成熟自信,魅力如日中天,偏偏每一個為她著迷的男人都只有讓她想起趙言嵐。虛無縹渺的相思,無緣相見的壞男人......或許人在江湖所追尋的都是這些握不在手裡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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