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如冰跟著毛真來到後廊,問道:「老爺子,這就教我功夫嗎?」
毛真搖頭:「帶妳去客房。」
血如冰愣著:「啊?我就住附近,晚上回家就行了。」
毛真領她來到中院,面對兩側廂房道:「妳付了這麼多錢,理應包吃包住。備間客房,要幹什麼也方便些。」
血如冰不知他意所何指,便問:「前面兩位不是都由那錢師爺帶去客房嗎?」
毛真說:「我就是想把他支開,才好親自帶姑娘找間房。」
血如冰警覺:「老爺子意欲何為?」
「姑娘不必多心,老夫沒有惡意。」毛真笑道。「錢師爺是我師姪,也就是本派掌門人洪無畏的徒弟。此人心思縝密,辦事得力,有他服侍,老夫日子倒也過得逍遙。但我也不是第一天出來混了,自然知道他是掌門人派來監視我的。」
血如冰揚眉問道:「怎麼洪無畏忌憚老爺子嗎?」
毛真說:「他當了二十幾年掌門,一心致力於振興洪荒派。好不容易有點成就,突然冒出個多年不見的師叔。而這師叔還帶了失傳許久的師門神功回來。若是姑娘,忌不忌憚?」
血如冰點頭:「那是非忌憚不可的了。」
毛真穿越中院,避開不知道有沒有人在的廂房,繼續說道:「錢師爺在我面前畢恭畢敬,服侍得我舒舒服服。但他對其師忠心耿耿,事事都會回報。孫有道代表梁王府而來,我雖拒絕了他,洪無畏未必會想拒絕。眼看朱全忠稱帝在即,無畏若想擴張洪荒派勢力,搭上梁王府就不會錯了。」
血如冰疑問:「當年朱全忠背叛黃巢,直接導致黃巢軍覆滅。洪荒派之所以沒落,跟朱全忠有很大關係。洪無畏會不計前嫌搭上他嗎?」
毛真聳肩:「今日敵人,明日朋友。但或許是我想錯了。或許無畏會想混入梁王府,找機會刺殺朱全忠也未可知。」
血如冰說:「老爺子的推測真是天南地北。」
毛真笑:「老糊塗啦。這麼多年沒回來,我也不知道掌門人在想什麼。總之,錢師爺定會安排孫有道住在掌門人居所『天地居』旁的貴客房。至於方勝天,從前是號人物,但多半不會東山再起。錢師爺會帶他去住東廂一般客房。」
血如冰問:「那我呢?」
毛真道:「妳是貴客,住老夫隔壁。」
血如冰不知該如何應對。毛真過中院,來到其後的「玄黃廳」,再出後門,便是洪荒派後院,掌門人及有職司的弟子居住之所。東廊中央的大房外掛有牌匾,名為「天地居」,乃掌門人住所。西廊中央的大房叫作「宇宙閣」,專為貴客準備,此刻毛真住在裡面。毛真領著血如冰走過宇宙閣,推開隔壁廂房房門,請血如冰進去。他說:「血姑娘先在此休息。老夫到前面去授課,晚點再來找妳。」
血如冰問:「老爺子教拳嗎?我不一起去學?」
毛真神色無奈,往前門一比:「練武場上一百多人都是衝著粉身碎骨拳來的。我總得露個臉,讓大家覺得錢沒白花。此刻老夫就是洪荒派的門面,一切功夫可得做足。要不然我師姪會念我老不死的白吃白喝呀。」
血如冰張嘴結舌,說道:「貴派這中間的關係還真複雜。」
「混口飯吃。」毛真往前房走去。「午後授課得練上兩個時辰。傍晚時分,請血姑娘來老夫房裡用膳。」
「啊?」血如冰還來不及多問,毛真已經走遠了。
血如冰一人站於房中,空蕩蕩,陰森森的。此刻方才未時,後院中安安靜靜,無人行走。血如冰瞧瞧房內陳設,壓壓床鋪,開開衣櫃,來回踱步幾圈,尋思:「毛老爺子說道備間客房,辦事方便。此刻將我一個人丟在臥房,可不是要我去辦事嗎?莫非他知道我的來意?」她怎麼想都認為不太可能,又想:「抑或他刻意誘我辦事,藉機查探我的來意?」她走到門口,看著空無一人的後院,以及對面廂房中央的天地居。「總不成一個下午都待在房裡。不如出門走走,探路也罷。」
她步出房門,左轉來到宇宙居。毛真關了房門,沒關窗戶。血如冰確認四下無人,探頭往窗裡瞧了瞧,瞧不出所以然。她考慮翻窗進去搜搜,但又想不出要搜些什麼。想起毛真高人模樣,決定不要多生事端。反正晚上就能進去吃飯。
她故作閑適,步入後院,偷看各間房內景象。其中,掌門人住所天地居中人影晃動。血如冰不敢多看,緩步晃向中院。她沿著中院把兩側廂房巡過一便,卻沒見到方勝天的蹤跡。她想:「方兄行動不便,怎麼不待在房中休息?是了,他求勝心切,定是去練武場學功夫了。」
血如冰繼續前行,來到練武場。這時所有人坐在地上,聽站在大門前的毛真講述武功。毛真講得是內功修習的入門呼吸法,頭頭是道,淺顯易懂,不過都是通用的初階法門,沒什麼獨家秘訣。初窺門徑的學生獲益良多,但對血如冰這種內功修為已有根基之人就沒什麼好聽的了。血如冰場上掃過一遍,不見方勝天蹤影,心想他多半是感到無聊,出門打發時間去了。
血如冰返回中院,往僻靜處走,心想:「偷偷摸摸原是我的拿手好戲。要探洪無畏的天地居,方兄行動不便,根本幫不上忙,為何我如此執意找他?是了,午後寂靜,樓影陰森,洪荒派內院散發出一股詭異之感,空氣中亦有淡淡血腥氣味。我說不出什麼實質危機,卻本能想要找個高手跟著。姑且不論那粉身碎骨拳是真是假,光看毛老爺子出手,便知洪荒派武功不俗。小心為上。小心為上。」
血如冰跳出廊欄,來到廂房和外牆之間的樹道,放輕腳步,挨著窗沿前進。屋角轉出一名弟子,持掃帚簸箕打掃落葉。血如冰墊牆上樹,隱身樹枝之間。她自懷中取出一塊薄黑布,看準方位遮蔽身影,常人即使來到她藏身樹下,不刻意找尋都瞧不見她。她耐心等候弟子掃完整條樹道離開,這才收回黑布,輕巧落回地上。
她躡手躡腳接近天地居。那天地居是掌門人住所,位於一排廂房中央,共有一廳二房。血如冰貼牆掩到臥房窗外,依稀聽見門廳中有人聲。她微微探頭,只見正廳兩扇窗戶開著,窗內人影晃動,起碼兩三個人在裡面。血如冰左顧右盼,思索之下,還是爬上對面大樹,伏在樹影之間。藏身妥當後,她運起內功,增強耳力,偷聽廳內之人說話。她內力並不深厚,對耳力幫助有限,幸好後院寂靜,勉強聽得清楚。
一人說道:「師父,這位就是梁王府的孫先生。」認出是錢師爺的嗓音。他的身影讓牆壁擋住了,但另外兩人都在窗內景象之中。除了孫有道外,尚有一名五十來歲的壯漢,身穿景衣,頭裹幅巾,氣度威嚴,頗有掌門人架勢,自是那洪無畏了。
孫有道抱拳行禮,說道:「在下孫有道,拜見洪掌門。」
洪無畏抱拳回禮,語氣客氣:「孫先生大駕光臨,本掌門未曾率眾迎接,實在失禮之至。聽說我師叔私下收了孫先生五百兩,那真是成何體統?我這個師叔亂七八糟,講之不聽,還請先生莫怪。」他轉向錢師爺道:「一會兒回帳房提五百兩出來,還給孫先生。」
孫有道忙道:「不用、不用!毛老爺子武功人品都令在下佩服。那五百兩是孝敬他老人家的。我還要留在這裡向他老人家討教功夫呢!」
洪無畏不悅:「原來孫先生已經著了那老頭子的道了。」
孫有道問:「洪掌門怎麼這麼說?」
洪無畏搖頭:「敢問孫先生此行,為何而來?」
孫有道答:「實不相瞞,王爺聽說貴派『粉身碎骨拳』十分神奇,用於戰陣可收奇效。特遣在下前來打探這套武功的真偽。」
洪無畏冷笑:「那老頭子演示給你看了嗎?」
「這......」
洪無畏道:「老頭子藏私心重,不會演示給你看的。他定是花言巧語,騙你跟他學另一套功夫,對吧?」
孫有道連忙搖手:「老爺子看出在下武功進展停滯,承諾開啟我的眼界。這聽來不像花言巧語呀。」
洪無畏點頭:「那老傢伙說話,總是頭頭是道。他目光精準,教人的功夫也都不假,問題在於他從不讓人得償所望。你跟他求什麼,他總給你另外一套東西。這半年來,所有上門求教的學生都想要學粉身碎骨拳,你可曾見過有任何人學會的嗎?」
孫有道驚問:「難道洪掌門也不會嗎?」
洪無畏摸摸鬍子:「我身為本派掌門,按規矩他不能不教我。這粉身碎骨拳既然是本門武功,我自然是會的。」
孫有道也摸摸下巴:「那既然如此,洪掌門為何不教弟子呢?」
洪無畏神色高傲:「我初學乍練,自己尚不熟悉,如何教導弟子?待得日後我練熟了,自然會廣傳弟子。」
孫有道點頭:「原來洪掌門如此武功,都還沒學會。那其他慕名而來的人沒學會,也就不足為奇了。」
洪無畏皺眉:「咦?孫先生是完全站在老頭子那邊呀?」
孫有道拍拍心口道:「我這個人很憑良心的。洪掌門開口閉口就是老頭子、老傢伙,對師門長輩毫無尊敬之心,這人品......要在下怎麼看呢?你們洪荒派裡面有多少恩怨,在下外人不懂,但毛老爺子可沒有半句編排洪掌門的不是啊。」
洪無畏臉現怒色,但卻不便發作。他深吸口氣,說道:「喔。原來是本掌門無禮,也難怪孫先生怪罪。是,我與毛師叔不和,大家都看得出來。我若此刻向孫先生陳述過往恩怨,倒顯得是我小心眼了。這麼說吧,我與毛師叔的恩怨且放在一邊。孫先生想見識粉身碎骨拳的真偽,本掌門這就示範給你看,如何?」
孫有道沒料到他會這麼說,愣了一愣才道:「甚好。敢問洪掌門是要找個人來打成肉醬給我看嗎?」
洪無畏伸手指向門廳另一側的書房:「請孫先生移步。」隨即帶路步入書房。
書房離血如冰藏身大樹遠了,瞧不見也聽不著。她正想下樹靠近,旁邊書房外的樹上飛來一顆小石,擊中血如冰臉旁的樹枝。血如冰嚇了一跳,立刻警覺,凝望樹上茂密枝葉,依稀看出有條人影。對方伸手輕輕撥開枝葉,露出臉來,對她使眼色搖頭,竟是七海遊龍方勝天。
血如冰訝異無比,尚未反應,錢師爺已經來到下方門廳窗口,關起兩扇窗戶。血如冰心知方勝天投石是為了警告她,避免她下樹後讓折返回來關窗的錢師爺發現。她吁了口氣,再度回頭看向隔壁樹,只見對方神情專注,側耳傾聽。方勝天內力強過血如冰,離得又比她近,或許還能聽見什麼。血如冰等待片刻,見他始終不動,終於沉不住氣,爬下樹來。
她迅速貼牆蹲下,順窗沿下方越過門廳,起身正要走向書房窗口,突然聽見遠方傳來腳步聲。她心驚之下,來不及反應,適才那名掃地的弟子已經轉過轉角,自前院方向返回。血如冰避無可避,只好故作閑適,假裝散步,漫不經心地朝那弟子走去。
那弟子手持掃帚簸箕,背上揹著裝滿落葉的竹簍。他打掃完畢,正要把工具放回柴房,沒想到會在圍牆樹道上遇上不認識的美貌姑娘。血如冰正對著他,迎面走去,嫣然笑道:「這位師兄,掃地呀?」
那弟子愣愣道:「是呀。請問姑娘......?」
血如冰說:「我是來跟毛老爺子學藝的。老爺子在忙,叫我自己打發時間。」
「這樣啊?」弟子瞧得呆了,掃把啪地一聲,摔在地上。他連忙撿起掃把,紅著臉道:「姑娘是住在中院廂房嗎?我帶妳回去吧。」
血如冰搖頭:「老爺子讓我住在宇宙閣旁呢。我自己認得路。不勞師兄費心。」
那弟子傻笑走了。血如冰看著他離開,順勢抬頭看了方勝天藏身的大樹一眼。方勝天目瞪口呆瞧著她,一副「這樣也行?」的模樣。血如冰笑了笑,回頭朝中院離去。
血如冰回到中院,隨即穿越玄黃廳,再度來到後院內,打算正面路過天地居,偷看書房內的情況。還沒走到天地居,錢師爺突然步出門外,差點跟血如冰撞個正著。錢師爺先是一愣,繼而笑道:「血姑娘,我正在找妳呢。來來來,我帶妳去客房。」說著反身帶上天地居房門。
血如冰斜眼看向門內,來不及看見什麼。她說:「不用了。毛老爺子已經帶我去了?」
錢師爺問:「有這種事?」
血如冰往對面宇宙閣旁的客房一指。「就在那裡。」
錢師爺面露難色,沉吟道:「這......住到後院來啦?」
血如冰問他:「不行嗎?不好嗎?不方便嗎?」
錢師爺說:「也不是......只是一般我們都安排......這個外人......住在中院。」
「喔,那可能毛老爺子不當我是外人吧。」血如冰瞧瞧自己客房,又說:「老爺子如此安排,定有深意。錢師兄堅持要我換房間嗎?」
「這嘛......」錢師爺那模樣,似乎打算堅持,但又不敢肯定。血如冰微微皺眉,心想住在何處究竟有和差別?中院後院也不差幾步路?錢師爺眼珠轉動,瞧她一眼,見她起疑,便即說道:「既然師叔祖親自安排了,那便這樣吧。血姑娘也是跑慣江湖之人,不需我多提醒什麼了。」
血如冰不明其意,淺淺一笑,轉身走回自己房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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