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如冰隨毛真出門,繞回自己房內,也不點燈,悄悄拉張椅子在門旁坐著,隨即聽見毛真在院子對面說道:「無畏,吃飽飯了嗎?陪老夫出門遛遛。唷?孫師傅也在?一起走走!」
天地居內傳來幾句問答,血如冰聽不真切,倒也不太在乎。她除下上衣反穿,內裡布色較深,雖不是夜行黑衣,但臨時夜探密室也還湊合。不一會兒功夫,後院腳步聲起,好幾個人一起往中院走去。血如冰聽見毛真的嗓音:「這樣如何是好?咱們得去討公道!」跟著是洪無畏說:「師叔,如此惹事,會不會太霸道了些?」錢師爺卻說:「師父,師叔祖惹事,說不定有看頭呀!」一行人熱熱鬧鬧,轉眼去得遠了。
血如冰翻身出門,就著廊欄陰影掩向天地居。天地居門外點了燈籠,門廳內有掌燈,兩側書房及臥房則黑壓壓地。大門外站了兩名弟子,靠著門柱相對閒聊。血如冰聽見一人扼腕:「哎呀!師叔祖去找那無邪門討公道,我們卻給留在這裡看守天地居。萬一師叔祖使出粉身碎骨拳,那咱們不是錯過好戲了嗎?」
另一名弟子道:「錯過什麼好戲?你多想看那血肉橫飛的模樣?這拳法連師父都還沒學會,你說夠多難學?」
先前的弟子道:「師兄,你有跟師父下去過呀。你沒瞧他練過粉身碎骨拳嗎?」
那師兄道:「別老想這麼血腥的功夫。先把麒麟拳給練好再說。」
「不是,師父究竟能不能把人打成肉醬?」
「就跟你說還沒學會嘛!」
血如冰見前門不通,便即跳出廊欄,又繞到廂房後方樹道。此刻天色已黑,後院廂房除了天地居外無一掌燈,住後院的弟子都還在膳房吃飯。血如冰擔心樹上還躲得有人,於是揀起幾塊小石,邊走邊往樹上丟石頭,始終沒打到人。來到天地居後,推推書房窗戶,都從裡面扣上了。所幸門廳為求通風,沒關窗戶。血如冰探頭查看,瞧不見門外談天的兩名弟子,當即翻身入窗,輕巧落地,掩到書房門口,開門閃了進去。
她反身關上房門,暗自鬆了口氣,轉身要搜書房,卻發現此間門窗盡掩,黑到難以視物。她躡手躡腳來到後窗,取下窗拴,推開窗頁,就著灑入的月光,看清書房景象。書桌面對內院窗戶,兩旁各有書櫃,牆上掛有不少字畫,看來頗像一回事。
血如冰心想:「洪荒派乃是小江湖裡第一大門派,常有弟子在外仗勢欺人。我總以為他們是一群大老粗,想不到掌門人的書房裡倒是風雅別緻,藏書不少。只不知那洪無畏是真的讀過,還是擺著好看?」她自書櫃取下書冊,一本一本輕輕翻閱,雖不期待真能找到《粉身碎骨拳》或《開劫碎難拳》的秘笈,但身在此間,總得翻翻。她邊翻邊想:「適才一路看來,所有房間都一般大,牆內不會有夾層。此間若有密室,定在地下。」
書房內能藏地面暗門的家具不多。血如冰使勁抬起書桌,放到一旁,露出其下一塊地板暗門。她手握門環,輕輕拉起一條縫,單眼湊上去瞧,只見台階朝下,一片漆黑。血如冰深吸口氣,拉開暗門,走下石階,反手關門。
她小心翼翼往下走去,沒走幾步便見到下方轉角傳來黯淡火光,顯見密室中有點燈火。她來到轉角,背貼石牆,迅速探頭偷看轉角後的景象,確定沒人看守後,她離開石階,轉入密室。
這間密室乃是外室,佔地約莫樓上書房加門廳。四面牆邊各有一個火盆,火光不算明亮,但室內每個角落都瞧得清楚。左邊地上攤有幾個蒲團,角落擺個大水缸。右邊地上有大兵器架,放得兵器以刀劍為主,但也有貌似刑具的軟鞭及切刀。兵器架旁有大石床、木架、鐐銬鎖鏈,該角落的火盆裡插有幾支烙鐵。一邊堆了幾座大型刑具,鐵籠皮帶,尖刀利爪,看不出確實用途,收起來沒在使用。對面牆上有扇大鐵門。鐵門緊閉,看不出通往何處。
血如冰往石室中央一站,環顧四周,想道:「此間既似牢獄刑房,又像個練武場。看來洪無畏在這下面可忙得緊。話說掌門人要練功,何必躲到地底下練?」她突然聞到一陣血腥惡臭,心下噁心,皺眉尋去。只見那大石床及附近的地面潮溼,顯是剛剛用水刷洗過。地上積水骯髒,由於火光昏暗,也瞧不出是不是水。血如冰取出手絹,纏住口鼻,走過去檢視床旁的木架刑具。木架上固定手腳的鐵環邊緣都有皮肉血跡,其後的石壁上有大片噴濺血漬,水洗不淨,多半是反覆噴濺所致。
血如冰心生懼意,不禁擔心倘若事蹟敗露,自己落入洪無畏手中會有什麼下場。她想:「洪荒派設此刑房,不是一朝一夕之事。他們表面開堂授武,私底下做得是什麼買賣,我卻沒查探過。」她輕輕搖頭,轉向堆放在旁邊的無名刑具。「這些刑具此刻收起,之前定是散置在整間石室中。看來此地原是大型房,後來才清空改做練武場,專供洪無畏習練那粉身碎骨拳。只不過練功歸練功,為何搞得如此血腥?難道那粉身碎骨拳邪異至此,習練過程便得找人來打個粉身碎骨嗎?」
牆上有個一尺見方的大洞,顯是通風之用。洞下有口大木箱,惡臭便是從箱中傳來。血如冰於箱前佇立片刻,難以決定開不開箱。她猜到箱中會是什麼景象,但若不開此箱,又如何能夠認定?她長吁口氣,推開箱蓋。
箱中一具死屍,男人,神色驚恐,血肉模糊,右肩骨肉外露,沒有連著手臂。右臂剩下半截,擺在肚子上。血如冰克制不住,一陣噁心,奮力將湧入喉嚨的穢物吞回腹中。她撕下一塊裙擺,擦拭死者臉上血跡,辨識對方容貌。沒有見過。血如冰蓋上箱蓋,拔腿就跑,來到對面牆角水缸前,解開臉上手絹,往臉上潑水洗臉,又喝好幾口水,努力擺脫那股揮之不去的屍氣。
血如冰喘幾口氣,沉心思考:「洪無畏為了示範神功,竟然當真打死此人給孫有道看?這究竟是什麼邪派功夫?難怪毛老爺子不肯傳授。但難道毛老爺子深山練功,便曾如此殘暴殺人?雖說無道仙寨是個人吃人的地方,洪無畏在自家地牢中殺幾個人,多半也無人會來追究。但為了練功殺人,未免駭人聽聞。此事我可得告知上官姐姐,想辦法阻止他才行。」
她一抬頭看見牆上鐵門,心頭突然狂跳一下。「在洪荒派中失蹤之人,莫不都遭受囚禁,拿來練功了?」她拉開鐵門,門後是一條窄道,直挺挺地通往十餘丈外另一扇鐵門。血如冰自火盆中拔出烙鐵,充當火把步入地道,戰戰兢兢照亮地面及石壁,深怕暗藏機關。沒有機關。她來到地道盡頭,見那扇鐵門上有大鐵鎖,推之不動。她拿烙鐵在門附近照來照去,沒瞧見有放鑰匙的地方。那鐵門上有個窺視孔。血如冰湊眼上去看,黑壓壓一片,什麼也瞧不著。
血如冰心想:「依方向距離,這門後便是中院廂房的地底。難不成中院廂房都有機關,夜裡直接就能把人擄下來?娘啊,這洪荒派是什麼玩意兒,當真吃人不吐骨頭嗎?」她玉唇貼上門孔,壓低音量問道:「喂!有沒有人呀?」
門後一段距離外有個男人罵道:「洪荒派的惡賊!有膽子就跟老子一對一過招,如此趁夜暗算,不是英雄好漢!」
右邊更遠的地方又有人說:「這位姐姐!好姑娘!好奶奶!妳饒了小人吧!放我出去,我給妳做牛做馬!」
先前那人喝道:「貂老二,你有點骨氣!你大哥給打得剩不到半條命,你還指望他們會饒我們嗎?」
那貂老二還不死心:「好姑娘啊!我貂老二乃是知名神盜,什麼東西都弄得到手!你放我走,我幫妳賣命呀!」
血如冰說:「各位,我不是洪荒派的人。我是來找在洪荒派失蹤的人的。這鐵門有鎖,我打不開,只好請各位再委屈一會兒。我出去找幫手,明日定能救出各位。」
貂老二哭道:「姑娘大恩大德!大恩大德啊!」
先前那人卻問:「敢問姑娘何人?如何得知我等失陷洪荒派?」
血如冰道:「此乃險地,不宜久留,箇中詳情,等我救出各位再說。你們有多少人被關在裡面?有沒有背景雄厚,我可以去找人支援的?」
最初那人道:「此刻關在這裡的共有六人。兩個時辰前,那些禽獸提了『金刀無敵』梅狂東出去,到現在還沒回來。」
血如冰道:「他已經死了。屍體收在外面。」
那人道:「那就剩五人。在下苗千手,是刀客窟的刀客。請姑娘幫我去刀客窟找人救援。刀客兄若不肯出人,妳就說我有三百兩積蓄可以雇人。但那得要救出我才能付錢了。」
血如冰「啊」了一聲,說:「苗兄無需擔心,七海遊龍方勝天已經混入洪荒派,定是為了相救苗兄而來。」
苗千手激動道:「方兄行動不便,竟然還為了我......真義氣呀!姑娘,那洪無畏武功高強,真材實料,請姑娘千萬小心。」
血如冰退出地道,回到大密室,心想:「有刀客窟眾刀客相助,再找上官姐姐和血泉當舖的人手,洪荒派絕不能是對手。我得趕緊出去,趁夜聯絡,只盼今晚就能救出他們,別讓更多人慘死了。」
正要踏上石階,突然聽見木板呀呀作響,樓上書房的暗門讓人拉開。血如冰大驚,連忙奔向刑具石床,藏身床邊陰影,調節呼吸,默不吭聲。傾聽片刻過後,血如冰發現對方腳步甚輕,躡手躡腳,若不是明知有人下來,她根本聽不出來。她臥倒在地,視線讓石床擋著,看不清對方身影。只聽到扣扣聲響,似乎有人拿硬物敲牆。血如冰好奇心起,緩緩探頭,終於看見對方蹲在蒲團附近,面對牆壁,似乎在尋找什麼。
血如冰認出那是梁王府的孫有道。
孫有道放下手中匕首,自牆上拔出一塊活磚,從其後的牆洞中取出一本書冊。血如冰距離甚遠,瞧不見書上文字,只知道那便是孫有道要找的東西。孫有道將書塞入懷中,拿起磚頭塞回墻洞,隨即撿起匕首,走上石階。
血如冰待聽見暗門關閉,立刻起身走到孫有道敲牆處。她取下適才孫有道取下的磚塊,檢視其後墻洞,只見裡面擺了好幾本書冊,都是洪荒派的武功秘笈。《麒麟拳》、《神龍掌》、《鳳凰劍》、《玄龜刀》。孫有道取走的是哪本神功,血如冰心中自然有底。她把秘笈放回去,填好磚,往上走,心想:「適才忘了問苗千手,那梁王府的周容生是否給關在裡面。也不知孫有道有否查出周容生的下落。無論如何,他偷了秘笈,一旦事發,必將大亂。本姑娘再不走,可得給人當做冤大頭了!」
她推開暗門,見書房中依然無人,立刻爬出密道,關上暗門,將書桌搬回原位。她關窗上拴,推開房門,見門廳中無人,便即跳窗離開,循原路回到宇宙閣旁的臥房。她喘幾口氣,脫下外衣,換回正面穿好,穿戴整齊後,這才推開房門,逕自往前院走去。一路上遇到幾名洪荒派弟子,不過都沒人理會她。她穿越練武場,來到洪荒派大門,左右兩名守門弟子回頭看她,其中之一認出她來,笑道:「哇!血姑娘?妳怎麼大駕光臨......來......來我們這兒呀?」
血如冰面不改色道:「慕名而來呀。你們洪荒派這麼厲害,我找毛老爺子討教討教。老爺子跟掌門人出門惹事,還沒回來嗎?」
那弟子道:「還沒呀。哈哈,那無邪門什麼角色,哪裡是我們掌門人對手......」
內院突然有人敲起響鑼,大聲吼道:「有賊呀!有賊呀!大家快來抓賊呀!」
血如冰吃了一驚,愣在原地,與守門弟子大眼瞪小眼,一時間誰也沒有反應。血如冰嘴角抽動,正想講點什麼,另外一名守門弟子突然朝向一名奔過練武場的弟子喝問:「什麼賊呀?」
那弟子邊跑邊回:「是個男的,好像翻墻出去了,快追呀!」
左邊的守門弟子拔腿就跑,意欲繞到巷子裡去圍堵盜賊,卻讓右邊的守門弟子一把攔下:「師兄,我們守門就是了,讓其他師兄弟去追。」他回頭看向血如冰:「血姑娘,本門擾亂,驚動姑娘。還請姑娘快走吧。」
血如冰笑道:「不打擾各位抓賊了。」說完出門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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