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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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夕倒在地上，右肩和左腿都已經沒有知覺。他不敢移動、或是使用身上任何一寸肌肉，因為他很怕自己會直接痛昏過去。前方的打鬥停止了，地面開始震動，霍夕看見在那個旋轉不已的黑色陣法前，一塊平台從地面隆起。那平台整個刻滿細小文字，因為距離只看得見密密麻麻的黑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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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一邊，施奄把小紅從地上拉起來，就像對待一袋垃圾一樣把他摔上平台。小紅掙扎著抽出符紙，然而施奄一聲冷笑，念了幾個短小的音節，平台上霎時出現手腕粗細的黑色繩索，縛住小紅的四肢將他往平台裡拉去。原來那平台竟是一個裝滿妖氣的石棺，而密度極高的妖氣在棺中凝聚成了濃黑的半固體狀態。小紅被繩索拉著往下一沉，整個人便沒進了液體當中，再無聲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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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突然響起了喪鐘敲響的聲音，一聲一聲迴盪著，碰上雲層再反彈回來充滿整個空間。那施奄將右手浸入石棺當中，喃喃念了幾句咒文，那石棺突然發出金光，而後頭旋轉不已地陣法也同時閃耀著金色的光芒，彷彿交界之地正在獲得新生。四周建築物的顏色突然變得清晰，兩旁路上依稀有人影閃爍而過，還有汽車行經的輪胎聲響。天上下起了淅瀝的雨，許多氣味開始紛雜在一塊，有人的、妖的、鬼的，融雜有如身處在熱鬧的集會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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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結束了。」施奄說道，收回手，摸上棺木邊緣：「蓋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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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面又開始震動起來了，遠處傳出雷聲，那石棺開始往地下沉。施奄雙手插回口袋，表情雖然回復到剛開始的滿不在乎，但眼神卻相當專注。他看著石棺逐漸沉回地底，勾起嘴角，正打算後退幾步觀看交界之地與人間重合的景象，身形卻突然一滯，瞪大雙眼，表情被不可思議填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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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是⋯⋯賭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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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夕喘著氣，左手握住桃木劍的底端，劇痛的右手輔助，咬牙用力將桃木劍插進施奄的身體裡。那桃木劍的劍身已沒進一半有餘，隱約可以見到黃色的符紙也被釘在施奄的傷口之中，被黑色的血染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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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施奄僵硬地發音，因為符咒的緣故整個人被束縛在原地，動彈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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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知道⋯⋯藥⋯⋯就省著點用⋯⋯」霍夕強牽著嘴角，見到施奄已被定住，便把桃木劍放開，撲到仍在下沉的石棺旁，毫不猶豫地伸手進去掏挖。霍夕趴在石棺邊緣，幾乎半個人跟著埋進妖氣裡，也不管渾身發寒，耳邊不斷傳出各種瀕死的尖叫，執著地往更深的地方探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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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哪⋯⋯渾蛋⋯⋯」霍夕咬緊牙根，覺得自己的體溫開始劇烈地下降。他呼出的氣都成了白霧，手也開始慢慢僵硬。從視線邊緣，霍夕看見施奄似乎快要突破束縛，而手上終於碰到東西，遂也不管痛了，將膝蓋抵在石棺壁上，用力往後一倒，把同樣僵冷如冰的小紅給拉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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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間，震動停止了，金光消散，那黑色的陣形又回復到了原來的樣貌，繼續順時針繞轉，可是那些顏色仍然沒有退去，喪鐘的聲響伴隨著雨聲，依然持續著。小紅從石棺裡脫出之後，雙眼緊閉，任憑霍夕怎麼叫還是一點反應也沒有。他的臉上、手上都浮出了黑色的斑塊，像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瘀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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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惡⋯⋯」旁邊施奄已經漸漸能夠行動，霍夕從小紅衣服裡摸出裝藥的小瓷瓶胡亂灑著，希望能有一點幫助。他一邊盯著施奄，一邊把小紅往後拖，奈何單腳無法順利行動，霍夕疼得臉孔扭曲仍然沒拉開多少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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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死的⋯⋯人類⋯⋯」施奄表情猙獰，身體喀喀作響。他整個人開始膨脹，一聲大吼，瞬間掙脫，拔出桃木劍便直直往霍夕射來。霍夕扯著小紅閃躲，一抬頭，透明的巨砲撲面而來，當下霍夕無法閃避，索性把小紅往旁邊一推，抬起受傷的右手硬擋。他手臂瞬間炸出劇痛，整個人被擊飛出去，重重撞到圍牆，摔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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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了你！」施奄滿腔怒火，像風一樣掠到霍夕身邊，一拳朝他的腹部打去。霍夕覺得自己五臟六腑都要被打出來了，一張開嘴，就是滿滿的血腥味。而施奄並沒有停下動作，又一拳擊向霍夕的臉，霍夕被打入轉角的樹叢，眼前滿是一片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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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拳。再一拳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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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夕看著施奄抓狂般朝自己奔來，閉上眼準備等死。然而，當他感覺到施奄撥開樹叢，朝裡面出拳時，自己不知被什麼東西往後一扯，頓時被拖進一個狹窄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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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夕張開眼，眼前除了黑暗以外什麼都沒有，而嗡嗡叫的耳朵也沒能給他更多的資訊。自己似乎是躺在一個非常窄、像是地道的地方，還有一點潮濕，他試著動動看身體、或是轉動頭部，結果無論是哪一個地方都傳來劇痛，連帶翻起一股胃酸。有什麼東西從牆壁四周爬到他身上來，麻麻癢癢的，像是一大群螞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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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我出去⋯⋯」霍夕從喉嚨中擠出聲音，也不管有沒有人聽到：「讓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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霎時，眼前一亮，霍夕就像被什麼東西吐出來一樣跌在地上。他趴在草堆裡，大口換氣，突然發現自己身體沒那麼痛了，就像是上了麻醉一般痛覺被減少許多。此外，他從茂密的樹叢中探出頭，發現自己竟到了白帆旁的樹下，而施奄則是發狂般地朝原本的地方不斷攻擊，彷彿自己還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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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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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夕還沒想清楚發生什麼事，肩膀就被人一拍，他回頭，映入眼裡的是三個血紅色的洞，兩小一大，就像是雙眼和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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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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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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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血洞像雙眼一般望著霍夕，而外頭施奄大吼一聲，直接把牆腳給轟出一個洞。他似乎發現了霍夕不在那裡，怒火更甚，空氣中出現好幾十個拳頭，就像降雨般朝地上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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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糟了！」霍夕見狀，連忙撥開草叢要往外走。然而一往前，衣襬就被扯住，回頭，棺鬼臉上的血洞直直看著他，似在阻止他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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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現在沒空理你！」霍夕心裡著急，一陣煩躁：「有什麼事之後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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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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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霍夕根本沒打算聽完它說的話：「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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棺鬼放了手，霍夕想也沒想，跛著腳就跑出去。他先是拔起插在地上的桃木劍，後加速衝到小紅旁邊，而小紅身上的黑斑絲毫沒有消退，反而繼續擴散，幾乎覆蓋了他大半張臉。霍夕就算不知道詳細，也知道現下小紅的情況相當不妙，就算僥倖逃過了施奄的攻擊，也不知能否撐過黑斑這關。天搖地動，霍夕咬著牙，踉踉蹌蹌地根本站不穩，乾脆把桃木劍放嘴裡咬著，趴下來用爬的，左手拖人，全靠右腳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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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夕還沒有爬到樹叢邊，風爆停止了，施奄停了攻擊，微喘著氣，勾著嘴角看著霍夕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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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掙扎了，人類。你們都逃不過。」施奄獰笑道：「我只要三秒鐘就能殺了你，還有那個除妖人被妖氣侵襲，早就只剩半口氣了。現在距離開門還有二十分鐘，把你殺掉之後再拿那個除妖人重新獻祭一次，時間夠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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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夕聞言停下動作，放開桃木劍，背對著施奄低著頭坐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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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頗有趣。」施奄說道：「不過還是同樣地愚蠢。要是我，我在還能行動的時候就會趁機離開，才不會跑出來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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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才不會下同伴離開。」霍夕轉過身，對著施奄說道：「我們人類跟你們妖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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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我們妖不一樣？」施奄笑道：「當然不一樣。你們人類比我們妖還要更可惡多了。你們人類做的那些骯髒事，連我們妖都看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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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怎麼骯髒我們至少還有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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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知也是你們自己定義的。」施奄說道：「你們說你們人類會同情、會珍惜、有愛、有同理心，不過這就是你們人類最令我們不齒的地方──口口聲聲說朋友、親人，到最後眼裡還不是只有自己？你們說要有愛萬物，結果連同類都愛不了，這有什麼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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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你們互相吞食，我們相對而言有愛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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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相吞食是我們的生存法則。」施奄仗著時間充裕，隨性地坐在地上，說道：「為了生活而吃又有什麼錯？我們吃鬼、吃人、吃到自己成長到極點之後就會開始節制；但是你們人類不一樣。你們吃草、吃肉、明明飽了、夠了，卻還想要獨佔更多東西。難道我們妖吃妖就是殘忍？你們吃所有東西卻不吃同類，在我們妖看來才是真正的殘忍。而且自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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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歪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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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反駁我啊。」施奄笑道：「我剛剛也說了，你們人類說要友愛萬物，可是你們的友愛根本就是建立在你們人類的角度上。你們不停的傷害環境，傷害完了之後再提倡友愛，以為自己這樣就能夠彌補了？更可笑的是，你們不是說萬物平等嗎？可是你看看，對於你們而言，我們妖，就是該被抹煞的存在。明明有些妖根本不需要靠吃人維生，可是你們、還有那些除妖人，根本不管這些事情。人類，你殺了樂樂，你知道樂樂他以前也是人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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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夕瞪大眼：「以前是人類的⋯⋯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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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的起源就是鬼，鬼的起源就是靈魂，理所當然人類的靈魂也會成為妖。有些妖因為放不下，或是崇尚人類的生活而想要成為人，結果卻不明不白地死在除妖人手中。人類，我問你，妖跟人之間的差異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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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夕毫不猶豫地說道：「妖跟人本身就是不同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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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裡不同？」施奄說道：「種族？有些妖本來就是人。情感？妖鬼只要進化，一樣也有七情六慾，有愛有恨。形態？如果我偽裝起來，你確定你能夠一眼就分辨我是妖是人？還是說壽命？長壽不就是你們人類夢寐以求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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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都是表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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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你們人類本來就是憑表像判斷事情的，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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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夕啞口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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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殺妖，妖殺人，天經地義。你們人類看我們是妖，不過從我們眼裡看來，你們人類，才是真正的妖。」施奄看了看加速旋轉的黑色陣形，說道：「好啦，時間差不多了。不過如果你想看看你們人間和交界之處重合之後的樣子，我看你可憐，倒是可以考慮要不要讓你多活幾分鐘。這可是歷史性的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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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夕聞言，腦子裡飛快的轉著許多想法，卻都一一被否決。他不停地看向被砸成廢墟的轉角，希望能有奇蹟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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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蹟並未發生。施奄走過來，停在霍夕面前：「喂，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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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幹嘛聽你的？」霍夕反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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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奄聳了聳肩，一甩手，霍夕直接飛了出去，在地上翻了幾圈趴在地上掙扎。施奄也沒再理他，扒了扒頭髮，彎腰就打算把小紅抓起，扔回石棺理面完成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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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施奄才剛伸手就愣住了。他的肩膀突然被斜切了一道口子，從脖子旁邊向外，黑色的血不斷地噴湧。而那沾了血的桃木劍被緊緊握住，往回一切，施奄被逼倒退好幾步，滿臉錯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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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紅撐著桃木劍從地上蹣跚站起，整個人幾乎被黑斑吞噬，只一雙眼睛閃耀著，有如夜裡的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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