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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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劇烈地嗆咳，霍夕蜷縮著身體咳出一些血星子，覺得全身好像被拳擊手狠狠毆過，不管哪裡都痛。他撐著手半跪在地上，張嘴呼吸就像被放到岸上的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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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下無人，沒風沒雨，霍夕發現自己被扔在隱密的廢墟裡，也不知道昏了多久。他沒有馬上離開，靠著石礫堆休息，不僅是讓身體恢復一些動力，也是讓腦袋回復一些思考。他記得自己遇見了小女孩、還傻呼呼地送上名字，結果那女孩子居然是妖，自己就被咬了一口，製造成同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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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現在⋯⋯不是人了？」霍夕拍了拍自己的臉，感覺跟以前沒什麼兩樣，只不過身體僵硬了些。他看向被咬傷的手臂，衣服破了好大一道口子，露出四個剛癒合的洞，不過那些圈圈倒是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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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夕沒有看見那個小女孩──不，是小女妖，想著可能是先把自己丟在這裡，以後需要再拿出來用，或是其實她做失敗了，所以就把自己隨便扔在一個地方讓自己自生自滅。反正不管如何，霍夕總得趁著人不在的時後趕快離開。他拿出從西回那邊帶出的藥抹在傷口上，連包也沒包，就這樣晃亮著，希望不要感染。霍夕想他現在應該是回不了家了，因為一抬頭就知道，這裡根本不是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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繞了一大圈，最後還是回到了人間和陰間的交界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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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也好。」霍夕想，自己回不去了。他看著那個抹上藥的傷口，居然才過不到五分鐘的時間就已經消失無蹤。自己八成脫離了人類的範疇，只可惜這裡沒有鏡子讓他看看自己的臉是不是變形成什麼鬼樣──比如說換了個顏色，或是背後長出了鱗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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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休息了一陣，霍夕先是看了看四周才從廢墟出來。這裡依稀可以看得出建築物的輪廓，和他最後有印象那裡差距不了多遠。霍夕也不知道自己要往哪裡走，只覺得心裡沉重，很想逃開這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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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變成鬼了，吃人的鬼，連他自己都害怕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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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個怎麼樣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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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黑暗的街角偶爾會有一些黑影快速移動。那些黑影大大小小，有些可能是活在排水管的溝鼠，或是流浪貓狗，但有些影子霍夕完全看不出來是什麼動物，大小約是介在大型犬與迷你馬之間。霍夕可以感覺到有很多視線從四面八方而來，或許是在斷掉的柱子、一半的牆壁、地面下的排水溝，都是隔著一段距離窺伺著，從角落之間露出灰白色的眼球。他有好幾次故意朝那些視線靠近打算自我了結，想不到一靠近，那些東西瞬間消失，碰都碰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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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墟，煙塵瀰漫在半空中，漂浮著、聚集著、離散著。有些殘垣擋住了去路，霍夕逐漸分辨不出自己是不是還在熟悉的城市。天上突然降下了水，抬頭，雲似動非動，依然是詭異的紫紅色，圍繞著黑白有如神話的太陽，絲毫不見下雨的跡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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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開始颳起了風，霍夕突然有種還在人間的錯覺。他環視四周，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之間竟已走到住宅社區。記得沒多久前，他就是從這邊開始踏入交界地的，然而沒幾天光景，這裡許多房子竟已倒成一片，若非社區的入口石碑還插在原處，根本認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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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方傳出了聲響，霍夕朝來源望去，不遠處一片煙霧瀰漫，依稀可以分辨幾團黑影纏結，像是翻攪的波浪。他瞇起眼細瞧，發現波浪的中心隱隱閃著紅光。霍夕瞪大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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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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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原地掙扎了一陣，霍夕仍然決定去看看情況。區區繞繞的小路早因建築物的倒塌全部消失，視線一片空曠，但是不少碎玻璃、石塊還有鋼筋裸露反到讓霍夕吃了不少苦頭。他為了避免增加混亂，也不敢靠太近，就在大約還有二十來尺時停下腳步，躲在一截斷掉的圓柱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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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的情況比想像中還要危急，霍夕逆著光，看見有許多奇形怪狀的影子聚集成一團，毫不間斷地撲上去，而從中心也不停有零散的影子飛出來，卻怎麼樣也趕不上新補上的速度。漸漸地，纏黏的黑影越疊越多，成了一座黑色小山，就像活物一樣不斷地膨脹著，向上伸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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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紅光掩蓋在山腳消失了，霍夕心裡天人交戰，正打算不顧一切衝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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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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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從斜對側黑暗處，憑空出現了一大團火球，飛速直直朝山而去。火球與黑山相撞，並沒有馬上爆炸，反而是快速地順著山坡向整個山體散，就像一條發亮的鎖鍊把山給圍繞，越繞越密，最終把整座山給包覆，開始劇烈地燃燒。火光沖天，不斷發出爆炸巨響，那山發出了慘叫聲，混合著高低不同的音頻，融成風暴般的音波像外輻射，震碎周遭所有大面積的物體。霍夕蹲伏在遮蔽物後，摀住耳朵，腦袋裡仍然「嗡」的一聲，世界瞬間安靜下來，什麼也聽不到，只眼睜睜地看見面前的柱子裂了幾個口，靜靜地化成粉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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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舊是一點聲音也沒有，霍夕看見那山崩毀了，那些密合的影子又散了開，朝四處奔逃。那些影子無一不帶著拍不熄的火焰，邊跳邊跑，霍夕從火光看見那些影子都是不同種類的鬼，有些甚至沒有臉孔四肢，就只是一粒肉色的球。霍夕前方一片平坦，只有厚厚的一層塵埃，那些鬼逃命般往這裡衝過來，背後灰塵激起了小型龍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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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夕本能地想逃，可是他連一根手指頭都動不了。他全身的骨頭都在顫抖，和地上持續的震波合成另外一種節奏。霍夕仍然聽不見那些鬼張牙咧嘴的嘶吼聲，只能看著他們開著血盆大口如潮水般朝自己湧來。有些身型較小的鬼沒能逃離其他鬼的踩踏，瞬間變成一灘帶著火星子的血泥，霍夕想這就是自己待會兒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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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正對著霍夕的鬼偏了一偏，朝他的右方繞去；接著，旁邊的鬼群也都突然轉了方向，往兩邊奔逃。轉眼間，霍夕四周出現了一個空曠的圓，所有鬼都繞著這個圓走，彷彿霍夕被一個保護罩給罩住，所有鬼都進不了。有一隻鬼在擠壓中越了透明的線，跌進這個保護圓裡，霍夕看見那個脖子特長、眼睛在指節上的鬼哆哆嗦嗦地跪倒在自己面前，扶著地後退擠回紛亂的鬼群之中，活生生被踩成肉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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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火山燃燒到現在不過短短一分鐘時間，霍夕完全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只覺得時間過得很慢、很慢。那些鬼最終消失了蹤影，地上滿是零散的肢體、血跡，還有四處衍生的火苗。混著少數存留的石塊綜觀下來，此處就像剛經過激烈廝殺的戰場，瀰漫著濃重的腐屍和燒焦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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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場中心，紅色的光閃著。霍夕定睛一看，原來那是一塊散發著紅光，大約巴掌大的石頭。聽覺慢慢恢復了，霍夕抹了抹滿頭滿臉的飛沙，向後無力地撐在地上，平復撞得猛烈的心跳。這幾天他被嚇的次數大概是出生以來累積起的好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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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處，有人踩著沙子出現，彎腰撿起地上還在閃爍的石頭。那石頭被撿起之後就失去了光芒，而霍夕一看到人，猛然想起了什麼，掙扎著爬起來就想往反方向跑。誰知道霍夕的動作太慢，才剛起身，一抬頭就和對方四目交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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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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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紅滿臉錯愕，而霍夕全身僵硬著，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小紅此刻是和初見面一樣穿著除妖人裝備，似乎經過幾番戰鬥，模樣有些狼狽，身上被畫了好幾道口子，有些還在流血。他走過來，霍夕慌得不知道該把手腳往哪裡擺，只好把手擋在前面，大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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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過來！你會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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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小紅腳步未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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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霍夕一急，索性全部豁出去，大喊道：「我現在是鬼！我會把你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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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紅煞住腳步。霍夕心裡一涼，低下頭，囁囁嚅嚅地說道：「總之，我現在是鬼⋯⋯正好，你趕快把我解決掉吧，不然以後說不定我會到處去吃人。趁我現在還知道我在幹什麼，說不定等等我就喪失理智也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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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手臂受傷了？」小紅開口打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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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沒聽到我說的嗎？我都已經是鬼了，你現在應該一劍把我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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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擦過西回的藥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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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霍夕覺得他說的那些都白費了。「拜託，我都是鬼了你還在管我有沒有受傷？這不是重點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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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重點。」小紅回答，重新邁開步伐，在沙塵上留下一排清晰的足印：「人和鬼是兩個相反的存在。若你成了鬼，那麼我就必須趁你仍有良知時在此把你消滅。反之，若你是人，那麼我就得負責你的安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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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就該把我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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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著，」小紅說道：「西回的傷藥是帶著力量的，只對人類有效。若妖鬼使用了，只要碰到傷口，就會立刻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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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夕抬起頭。小紅停下腳步，原地盤腿而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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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些許時間。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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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夕看著完全相信自己的小紅，突然就掉下了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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