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洛,該起床了。」
我踢了踢,把棉被拉起來,蓋住自己的頭。
「媽,妳不要吵啦,再讓我睡十分鐘!鬧鐘又還沒叫!」我意識模糊地胡亂嘟嚷,「媽咪,我好想妳啊,不過拜託妳再讓我多睡一下嘛,我今天又不用上班。」
我媽走了,安靜的房間回歸一片祥和,今天是周休二日吧?那就讓我睡到天昏地暗。
我走在陡峭的斷崖邊,天色陰鬱,好像隨時都會下起大雨,海上的浪濤變化萬千的擊打礁岩……莫名其妙,這是作夢嗎?為什麼我會出現在這種地方?我肯定會跌下去,果然,才剛想下一秒就真的失足了,實在有夠白癡的,媽的──救命!靠!我大罵,但口中只有慘叫。
我摔下了床,準確來講我是被踹下了床,我愣愣地抬起頭,依然睡眼惺忪,我不是回家了嗎?眼前這兩名帥哥又是誰?
「亞洛,還想繼續裝傻嗎?我們確實讓你多睡十分鐘了。」
說話的人有顆灰藍色頭髮,溫馴的貼在腦後,兩耳掛著紅色綴飾,我起床氣很大,很想朝他罵一句死娘娘腔!但他英氣逼人,就算長著張俊俏容貌,又掛著耳墜,也不減他英姿颯爽的幹練氣質。
「你誰啊?」我就繼續裝傻到底,看向另一個真正把我踹下床的兇手。
灰藍髮的青年默不作聲,似乎打算看我想耍白癡到什麼時候。
「你們真沒禮貌!」我嘴裡碎念道。「身為女人就是要多睡美容覺!」
「哈!」灰藍髮青年冷笑了一聲。
棕髮男孩從頭到尾都擺著張臭臉,把手裡剛扯下來的床單甩到我腳邊,他到底對我有什麼天大的不滿?只見他一聲不吭,淡漠的眼裡對我只有顯而易見的鄙夷,我氣呼呼地站起身,背對他們再度爬回床上,結果一隻手拽住我的後領,把我重重地拖回地上。
「……呀!」我揮開那隻大手,生氣地瞪著伊利亞,他怎麼可以對我這麼粗暴?虧我昨晚還這麼擔心他的安危!
「亞洛,清醒了沒?」百寧托交叉著雙手,俯視著坐在地上的我,「楠迪先生讓你待會到他辦公室報到,所以請你把衣服穿好後到大廳來,他一整天都還沒闔眼休息過,勸你表現得體莊重一點,免得惹他不開心,連我們也會跟著一起遭殃。」
「遭殃?」我哼哼唧唧個不停,「我聽你放屁,你們昨天有理我嗎?還不是把我丟著就自己走人!你們以為我想和那傢伙待在一起?哼!我愛怎樣就怎樣,愛說什麼就說什麼,老娘就是這種個性,少管我!」
伊利亞皺起眉頭,看向百寧托,「老娘?他瘋了是嗎?」
百寧托聳了聳肩,「體諒他吧,畢竟是一隻沉睡了六百年的老吸血鬼,難免會出現精神錯亂,一直以為自己是女人。」
「神經病。」伊利亞神情嚴肅,看我的眼神更加排斥。
「我才不是神經病!」
「無所謂,麻煩你加快動作,我在大廳等你。」百寧托面不改色的說道。
「誰知道大廳怎麼走!」
「這條長廊的盡頭就是別墅大廳,亞洛。」百寧托突然按住我的肩膀,「實在不想對一個笨蛋做這種事,但我真的受不了你的吵鬧,萬一楠迪先生不明就裡怪罪下來,我可是會很惱火的。」
「你在說什麼啊?」
「給你做個標記,你如果迷路,我會找到你的。」
「我不會迷路的。」我認真說道,「還有,我也不是笨蛋。」
等兩人出去,我才有時間好好環視我的房間一圈,房間有些狹長,挑高的天花板上是現代風格的曲線屋頂,掛著一盞圓形吊燈,矮床朝向一整個牆面的落地玻璃,我忍不住走上前,掀開了深色帷幔,一輪碩大的血紅色下弦月像要滴出血來,漆黑的樹林,搖曳著熒光的水池,鋪著地磚的園林步道,石質階梯以及人工造景。
我突然想到外頭走一走,但是有一種古怪的感覺在箝制我,我打不開玻璃門,明明把手近在眼前,我只要動動手指就能推開門,但我卻能清楚地感覺到自己辦不到,反而回頭打量起傢具,一張矮床,放著紙筆用具的寫字桌,桌上擺著一台電子時鐘,現在時間晚上七點,以及一張看得出使用已久的灰色木椅,寬大的衣櫃和空蕩蕩的書架,雖然簡單樸素到不行,卻是我深深喜歡的風格。
我從衣櫃裡拿出一件白襯衫,絲質綢緞摸起來很舒服,我很快打扮完畢,並將自己的淺金色長髮在腦後紮成一束馬尾,我的藍眼睛淺到宛如澄澈的天空,我看起來很完美,雖然看起來像錯覺,這具身體的主人,亞洛.菲恩斯,你有想過你的身體被我這種醜八怪的弱女子給侵占了嗎?我希望真正的你能快點甦醒,趕緊來把這具身體要回去。
我走出房間,一條幽暗的走廊延伸至我的視野盡頭,走出漫長的走廊,來到光線鮮明的挑空大廳,就看見獨自站在旋轉樓梯前,一臉皮笑肉不笑的百寧托,單手優雅地舉著托盤。
「拿著。」他說,「麻煩你將咖啡送上頂樓的房間,楠迪先生這個時間通常都需要一杯高濃度的血片咖啡提神。」
「喔。」我以前也曾在西式餐廳的外場打工過,端托盤這種小事對我來說不算什麼,不過托盤上的杯具引起我的興趣,正想多看兩眼,卻被百寧托犀利的眼神制止。
「挺胸。」他的手按住我背脊,我抬起胸膛。「從你接托盤的動作就知道你舉止魯莽,動作放慢,知道嗎?」
我點頭,「知道了啦。」
「進去前如果敲門沒有回應,就請你儘可能地保持安靜,不管是推門、走動以及放東西這些細小動作,盡量不要發出半點聲音,只要進房把咖啡放在他桌上後就立刻離開,我可不敢保證如果打擾到他的下場會是怎樣,也許就會像昨天那張被擊壞的辦公桌,已經不可能復原了。」
「……應該還有其他適合我去做的事情吧?」我緊張地說道,「沒必要讓我做這麼危險的工作,你愈是這樣講我出錯的機率就愈大,你要不要考慮一下自己去送?或是換伊利亞去,然後讓我先去做一些簡單的,比方說掃地、拖地或擦窗戶?」
百寧托笑了一聲,「他通常是醒著的,所以你不用太擔心,我只是事先提醒你,以後要是遇到也會知道該怎麼面對。」
「……」我頓時愁雲慘霧,「我覺得我會出事,你也知道,他個性有點陰晴不定,他對女人也毫不手軟,你知道吧,昨天的吸血鬼美女,他竟然把人家按在桌上磨擦,把人家的漂亮臉蛋搞得像花貓一樣!」
「卞女士是一名五百零六歲的強大吸血鬼戰士,戰鬥和殺戮對她而言都算是常態,你不需要用單方面的思維替她思考。」
「五百零六歲?」我沒聽錯吧。
「將入住這幢別墅的九名吸血鬼戰士,年紀都超過百歲,雖然就現在看,你才是最老的。」
「吸血鬼戰士又是什麼?」
「你還要繼續拖延時間嗎?亞洛,我還有事要忙。」
媽的,被發現了。
硬著頭皮,我端著托盤步上樓梯,每上一層樓,空氣就愈寒冷,環境就愈黑暗,為什麼都不開燈啊?我怕這裡有鬼,哆嗦著一直走到最頂層,和昨天的辦公室截然不同,這一間頂層辦公室宛如溫室,鋪著地毯的走廊底端連結著裸露的天臺,這一層建築全部被木材以及玻璃物料圍繞,玻璃裡面環繞著各種大片綠色植物,這讓我感覺好像來到熱帶雨林。
我走到木門前,猶豫著要敲幾下門,兩下還是三下?
三下好了,我握緊拳頭,敲下去前又收回手,媽的,好可怕!
我害怕地跪在地上,想到他昨天居然大言不慚地說我想和他做愛?而且還用一副吃人的眼神看我?最後又把我趕出去。
我撫著額頭,強迫自己冷靜,體內的躁動似乎快要表現在我的老二上,我真怕一想到昨晚那魅力四射的楠迪凌亂性感的模樣,就會突然勃起,天,我未免也太快接受現實了吧?勃起什麼,我從沒體驗過啊!
趕快把咖啡放好走人!我不想再逗留在這!
我敲了門,直接敲了三下,等待片刻,居然毫無回應?混蛋!百寧托竟敢騙我,不是說他都是醒著的嗎?
我緩緩推開門,幾張鐵桌上擺滿各式盆栽,石面的地板上堆放了許多空心磚,或是棧板搭建的植物擺設,四處伸展著各種形狀的葉片,線形、橢圓形、腎形或是三出葉形,林立的觀景植栽遮住了辦公室內的主要陳設,我依循著林蔭間的通道,找到正散發著鵝黃色暈光的一盞檯燈,楠迪正趴在一張L形的工作桌上,他的腳邊都是散亂一地的紙張。
太好了,他沒被我吵醒,我躡手躡腳的把托盤輕輕放下,用生平最快的速度替他收拾地上的重要文件,把紙張全數疊在一起後偷偷放在桌腳旁邊,雖然不想被他唸一頓,但我就是雞婆。
忽然,急促的腳步聲從辦公室房門外傳來,步伐聲讓楠迪的長長睫毛顫動了一下,我作賊心虛地躲進了角落,我壓根兒不知道自己為何有這種反應,立刻就為自己這種愚蠢行為感到氣急敗壞,我躲進了窗台邊的角落,如果要出去勢必得從楠迪的身後才能繞出去,我何必一開始就作死呢?我是他的助手,又不是他的地下情人!
門被大力推開了,到底是誰這麼粗魯!
楠迪同時也張開了眼睛,起身看向來人。
她穿著高雅的白色刺繡洋裝、白色方頭淺口低跟鞋,淺金色的長髮如牛奶一樣絲滑,綁了個鬆散的麻花辮,幾綹髮絲因為走動而飛揚,宛如自帶光芒的氣質女神,四肢纖瘦,手臂、手指的關節處都有股淡淡的白裡透紅,帶著書香氣息的五官上有著一雙午夜藍的凝邃眼睛。
「楠迪先生。」女人的顴骨上襲上一抹粉紅,語氣十分溫婉。「抱歉,吵到你了嗎?」
「我睡著了?」楠迪的食指關節抵著太陽穴。「也是,我已經一個月沒好好睡覺了。」
「楠迪先生,我是費德琳,我是特地來向你報告印格帝的現狀。」
楠迪微笑,「我知道妳是費德琳醫師,應該是我親自去找妳,這時間妳用過晚餐了嗎?」
「是我打擾到你了嗎?」
楠迪的手碰上了咖啡杯,又收了回去,「不會,說吧,妳昨晚碰見的吸血鬼怎麼樣?」
費德琳交叉手指,她那雙深濃的藍眼睛目不轉睛的盯著俊美的楠迪,「……從對談中,我能感覺得出來印格帝有著極強的責任感,他陷入在一種很深的自責情緒當中,不斷重複相同的話,也無法專注回答我的問題,我需要時間再做些評估才能診斷是否需要藥物治療或是採取適合他的心理治療方式。」
「妳知道妳即將要面對的不是只有一名吸血鬼,費德琳醫師,印格帝的狀況我也知道,但確切的治療流程或觀察記錄,等到我們總部的心理學家過來,妳和他們討論之後的結果,最後再向我匯報即可。」
不知道是不是剛睡醒的關係,楠迪現在的狀態有些慵懶,這樣的他充滿魅惑,甚至迷人到可以瞬間把別人的魂給勾走,好像沒有任何防備,我怕他被女性非禮。
「不是只有一名吸血鬼?」費德琳語氣頑皮地問道。「楠迪先生也是吸血鬼嗎?」
楠迪抬起臉,假裝詫異的微笑,「看起來不像嗎?」
混蛋,竟然露出那種沒有防備心的笑容,你們開始互相調情了是嗎?啊啊啊,我在想什麼?我這醜惡的嫉妒心!給我停止胡思亂想!
費德琳揚起美好的純真笑容,那簡直和蜂蜜一樣甜美。
「今天早上我在涼亭看書時有看到你。」
「是嗎?」
「我知道一般的吸血鬼普遍都畏懼陽光,但你身姿燦爛地走在太陽底下,讓我充滿好奇,還有,楠迪先生,謝謝你今天早上為我摘的蘋果。」
什麼?楠迪居然還會摘蘋果?這裡有果園嗎?也太羅曼蒂克了,怎麼辦,我有點嫉妒。
「所以,妳不覺得我是吸血鬼?」
「其實看得出來,你眼神很深沉,像不透光的深海一樣,雖然看起來頂多只有二十出頭,可是氣質非常獨特,就我的認知,吸血鬼的年紀不能單看外表,還可以從眼神推估,但我覺得太難了。」
「真是有趣的形容和合理的推測,費德琳,」楠迪揚起爽朗的微笑,「是傳說嗎?不然妳怎麼會知道看吸血鬼的眼神就能猜出年齡,那我看妳的眼神,最少也有三十歲了吧?」
「你一定事先看過我的資料了,我確實三十二歲了,楠迪先生呢?」
「當然,我看過了,妳出生於哪裡,在哪幾所學校畢業,曾在哪個國家留學,有哪些家庭成員,交過八任男朋友,十七歲就未婚懷孕,這些年來總共墮胎了三次……失足溺水過,昏迷了一個多月才醒來,父母雙雙外遇離婚,被閨密聯合背叛敲詐過,還被婚姻詐欺過,第一次和陌生人約砲就意外得了性病,不停吃藥和手術,而妳自己也患有心身病。」楠迪說道。
我張口結舌,這混蛋又這麼不尊重女性!他怎麼可以把人家的隱私揭露出來,她說不定還不想讓你知道呢!
「就我認識的人類來說,在如此紛亂不安的世界裡,妳的生活可算是相當精彩呢。」
然而費德琳的臉上只有會心一笑,笑容雖然羞澀,眼神卻很苦澀,「這些我都沒有寫在簡介資料上,楠迪先生,你讓我嚇了一跳呢。」
「我只是用了一點能力,妳很單純和堅強,費德琳,但這裡是吸血鬼的安全屋,除了妳,就沒有半個人類了,我擔心妳會無聊,畢竟白天,妳會有種獨自保持清醒的感受,需不需要我再安排另一個人類來陪伴妳?」
楠迪站起身,他沒發現我為他整理的資料,他走近費德琳,隨著愈來愈靠近,我就能更清楚的聽見費德琳小鹿亂撞的心跳,和害羞充滿慾望的賀爾蒙氣息。
「楠迪先生不也是清醒著嗎?」
她的耳熱心跳,以及一股心蕩神馳的飄飄然感,朝著楠迪迸散開來。我壓抑著慌亂,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怎麼辦?怎麼辦?我想逃離這裡!
「我確實比誰都還要清醒,而且是必須的,我得不斷巡視周圍,才能保護大家的安全。」
「如果你擔心我會無聊,可不可以讓我陪在你旁邊?我也許能幫上什麼忙。」
費德琳露出女人才會有的表情,羞赧、小鹿亂撞,滿懷期待和充滿愛意,那種小鳥依人的樣子,曾幾何時我也有過。
「妳這麼容易就愛上別人了嗎?費德琳,怎麼每個人類都和妳一樣,單純又膚淺。」楠迪帶點指責地說道,可眼神裡充滿憐惜。
「不,不是這樣的,」她低下頭,滿臉飛紅,拉住了楠迪的手,「我只是對你、對吸血鬼感到好奇,我想瞭解……」
「費德琳。」楠迪加重語氣,費德琳的瞳孔忽然收縮,楠迪接著柔和說道,「妳很幸福,妳愛自己不受外界任何給予。」
「你用過晚餐了嗎?楠迪先生。」她抬起頭,儘管臉頰到耳垂都還掛著抹淡淡紅暈,氣息卻與方才判若兩人,平靜而自信。
「對我來說應該是早餐。」
「我需要一個助手,可以找我自己想要的人嗎?」
「沒有問題,妳需要什麼儘管說。」
「那麼楠迪先生,能告訴我你幾歲嗎?我真的很好奇你的年紀。」
「還不死心啊。」楠迪哼笑,「邊走邊說吧,我得把妳介紹給另一個脾氣糟糕的女吸血鬼,趁她還沒逃跑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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