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楞在那里,四丫大声叫着,“江老师!江老师!江老师来了!”跃跃一下冲过去扑在了江梅的怀里上,俩人紧紧的抱在了一起。
江梅被拥进小屋里,坐下,一身寒气,还没缓过神来。李放给倒了一杯热水,放在江梅面前。
季宝红握着江梅的手说:“瞧你冻得,你咋大年三十回来了?这大冷的天,你这是打哪来的呀?”
李援给拿来一副碗筷放在江梅面前。
炉子烧的很旺,小屋里暖暖的,满屋子都是饭菜的香味,李本山招呼季宝红,你先让江老师洗把脸,喘口气。
“对对对”季宝红说着转身出去打回半盆冷水,放在脸盆架上,一手划拉着,一手用暖瓶兑热水:“肯定是冻坏了,快过来洗把脸,你先把棉袄脱了,家里暖和的很。”
江梅洗了脸,梳了头,穿着一件手织的绿毛衣,坐下,一手拉着跃跃,一手拉着四丫,喝了两口热水,脸色红润起来,也露出了笑容,慢慢地讲起自己回来的经历。
自打下放农村劳动,经历了各种身体上的辛苦,也算适应了下来,几个同是教育口下放的旧相识也能相互鼓励和安慰,当地民风淳朴,躲在这里,虽然生活苦,但却并不压抑,反而有一种世外桃源的安逸和自由。听说了吴川被判了刑,心里总惦念着跃跃,虽然知道跃跃生活在李大哥家,肯定不会受苦,但也总有一份挂念和不安。
腊月就传来消息,会解放一批教师回校恢复教学,由停课闹革命,变成复课闹革命,原来的教师队伍流失得很严重,她们这些就近下放的会优先安排回城,没多久村里就接到了调令,让她春节后回县里一中报到,她等不及,拿到调令,收拾东西,顾不得第二天大年三十,一早天没亮就上路,一路过来,已经是天黑透的除夕夜了。
江梅把跃跃和四丫揽在怀里,一边一个,仔细地端详,都长这么高了,越长越好看。跃跃也像小猫一样笑眯眯的靠在江梅的怀里,四丫抱着江老师的脑袋亲。
李本山嘴里说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张罗大家重新开席,季宝红给江梅也倒了半杯酒,说路上走了一天,寒气大,喝两口,驱驱寒。江梅也没推辞,和李本山夫妇碰了杯,抿了一小口。
季宝红拉着江梅的手说,今晚就住大姐家哈,吃完给你收拾床铺。江梅说,今晚回去住,自己那间小屋什么都有,好久也没回去了,生了火,就能住人。季宝红说,那也行,吃了饭我帮你去收拾,江梅说没啥可收拾的,生了火,铺个床就行,别的慢慢打扫,不急。
除夕夜的鞭炮声此起彼伏,渐渐奚落,提着灯转街的孩子也都回了家。
孩子们都在里屋睡下,碗筷桌椅也都收拾停当。李本山和江梅各自坐在八仙桌的一头,季宝红也坐在炕沿上,三人喝着茶,东拉西扯了两句,江梅表情严肃起来,问道,:“姐夫,大姐,吴川还是没有消息吗?”
李本山放下茶杯,摇了摇头,“说是15年,可是在哪,怎么样,是一点消息没有,问也问不出,也没个地方去问,现在乱的很!”
“跃跃这孩子……,不过还好,幸亏有你们照顾,也算是个有福分的孩子,不幸中的万幸!”
季宝红抢着说“这孩子仁义懂事,省心,好带,招人疼!”
江梅眼光一闪,犹豫了一下说“大姐,姐夫,我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李本山好像想到了什么转过头来看着江梅,季宝红挑着眉毛“有啥该不该的,有事你就说,直说!”
江梅想了一下,一字一琢地说道:“跃跃这个孩子命苦,但是懂事聪明,爱学习,可现在一直没学上,就这么荒着,总不是个事,现在我回来了,而且是去中学上课,所以我想带着跃跃,在我身边,我给她教课,别让她落下,有知识,有文化,以后总不会太差。”
季宝红想插嘴,被李本山打断了,“你听江老师说完。”
“现在都不学习,上课也是瞎闹,但总不会一直这样下去,不合理的终究是要慢慢变得合理才对,到时候,只要你有文化,有本领,一定不会太难的。”
李本山点点头,表示认可,“那你是要……?”
“我想带着跃跃!”江梅说完,紧咬着嘴唇大瞪着眼睛望着二位。
“你要带跃跃……”季宝红眼神有点发楞。
“我看行!”李本山很干脆的说,“你有文化,比我们强太多了,跃跃跟着你能学知识,比跟我们强。跃跃也认你,跟着你,我们放心。”
季宝红说不出话,眼泪流下来,赶紧用手掌抹了去。
“姐,你放心,我一个人带跃跃,生活上会照顾好她的。”
“放心,放心,姐放心,我是可怜跃跃这孩子,没了妈,又没了爹,能跟上你,是她的福气,你俩做个伴,多好。我们也就是能管一天三顿饭,别的啥也管不了。可是……”季宝红又流下两行泪来。
李本山一脸烦“你这是干啥吗?大过节的,跃跃跟江老师是个好事。你哭个啥吗?”
“可是我……,姐不放心你啊,妹子,你也是苦命人,我是心疼你啊!多好的人啊,命苦啊,三十多岁再带个孩子,还不是自己的,以后你咋整吗?”
江梅含着泪笑了“姐,我好着呢,我以后没打算找了,就我跟跃跃,我们娘俩好好的,不愁吃,不愁喝,每天开开心心的,比什么都强,再找个邋遢男人干啥啊?不够闹心的!”
“就是!”季宝红噗嗤一下,破涕为笑,一杵子杵在李本山肩膀上,“这天天的净给我惹事,气也气死了。”
李本山手里转着茶碗,“能找还是要找的,男人和女人毕竟不一样,跃跃也随时可以回来。这个事咱们还是得问问跃跃,看她自己咋想的。”
“好,明早我再过来,跃跃要是同意,我就给她带回去。”江梅心里一下舒坦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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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没亮,炮仗声又慢慢的密集了起来,太阳刚露出个头,季宝红的饺子已经下了锅,吆喝着李放去叫江老师来家吃饺子。
没一会李放和江梅前后脚进了门,江梅虽然满脸喜色,但也难掩一身的疲惫和通红的双眼。
“你昨晚没好好睡吧?是不是收拾了一晚上屋子?”季宝红心疼的说“你这脾气比我还急,我还说让你睡个好觉,今早吃了饺子,我带着几个丫头去你家,分分钟给你收拾利利索索的呢,我就差这一句话!”
“姐,我都收拾完了,没啥可弄的。”江梅说着话,一边擦手,一边伸着头往里屋看,“跃跃起了没?”
跃跃和四丫,揉着眼睛从里屋出来,傻笑着,“起来了,江老师过年好!”
“在家里别叫老师了,叫姨!”季宝红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饺子进屋。
“过年好!对啊,叫姨,跃跃,四丫以后都叫姨哈。赶紧的,洗把脸过来吃饺子啦。”江梅打心里往外的高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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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上初一的饺子才叫过年,今年的饺子比往年好了很多,皮薄馅大肉也多,李本山家的条件在慢慢变好,世道虽然乱,整个世界就像煮沸水的一口大锅,但李本山一个老实巴交的小老百姓,就像迸到锅边的一颗小米,过着平静的日子,身边人的遭遇,社会的动荡,让他困惑而不解,忧虑而迷茫,内心也总是焦虑甚至恐慌着,但此刻看着一家围着桌上热气蒸腾的饺子,也有了一种暖暖的幸福感。转眼看到跃跃,心就又紧了起来,这样一个失去父母,却烙上特务家庭烙印的孩子,今后又能何去何从?
饭后,收拾了碗筷,全家围炉而坐,李本山拉过跃跃在身边,说江老师回来了,继续当老师,是今年开年儿最大的喜事。江老师有文化,想带着跃跃一起生活,照顾跃跃,还能教跃跃学习知识,大人已经聊过这个事了,现在就看跃跃自己什么意见。
大家都安静了,目光看向跃跃,四丫拍手,笑着说,多好啊,多好啊,我也想去江老师家,话还没说完,脑袋上挨了一巴掌,季宝红瞪着眼,哪都有你!
天天去江老师家,我们仨睡一被窝,多好啊,多好啊!四丫摇着跃跃的胳膊。江老师冲四丫笑,恩,四丫以后你也天天住江老师家。
江梅说着转过脸,期待的目光望着对面的跃跃。跃跃仰头看向李本山,李本山说,你自己决定,大大舍不得你,但大大没文化,你跟着江老师会更好,两家也不远,大大会经常去看你,你想啥时候来就啥时候来,两边都是你家。
跃跃听着李本山的话,眼睛里噙满了泪花,“大大,妈妈和爸爸再也回不来了吗?”全家人脸上的笑一下都没了。
李本山眼睛红了,不知道说什么。嘴里小声嘟囔着,回得来,回得来,怎么回不来呢?
江梅一把把跃跃拉过来,紧紧的抱在怀里,“跃跃,爸爸妈妈都会回来的,现在暂时让江老师照顾你。”
“江老师,妈妈也能回来吗?”跃跃哭着问。
“能回,能回!”江梅抚摸着跃跃的头发。“以后就叫江老师姨,跃跃乖,不哭,不哭,一切都会好的。”
四丫也抹着眼睛,转身跑进里屋,拿回一个本子塞给跃跃“我知道你喜欢这个本子,给你,你跟江姨好好学习。多好啊,能跟江老师一起天天学习,我都羡慕你呢!”
李放站起来,拉着跃跃的手“你们都哭啥,这是好事啊,跃跃,不哭,你就跟着江老师吧,江老师会像我们一样照顾你的!还可以继续学习,你不是最喜欢学习了吗?……”说了一半,自己也说不下去,捂住了嘴。
跃跃埋在江梅怀里的小脑袋使劲的点了点。
季宝红哭的硁硁嗤嗤说不出整话,“跃儿,不哭了,以后大娘常去看你,你也常回来,啊!你看这大过年的,这是干啥啊?”
跃跃抬起了头,转身一下扑在季宝红的怀里,“大娘——!”两个人又哭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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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以前是停课闹革命,现在复课也是闹革命,虽然是复课,但老师没有几个,还要学工学农,大学依然不敞开招生,很多孩子学习就是混时间,到了年龄,要不家里找人给安排了工作,要不就是去当兵,更多出身不好的,没有关系的,找不到工作当不了兵,只能是下乡或者成为无业游民,谁家也不富裕,养不了闲人,下乡成了唯一的出路。
跃跃仿佛成了另类,虽然没有学籍,但整天跟着江梅去学校上课,拿着旧课本坐在课堂角落里认真听课。
中学校革委会的主任以前是个老工人,为人还算厚道,找了江梅,说这样不好,这个吴跃跟你啥关系,我不管,但她毕竟是特务的子女,跟革命子女一个教室,不像样子,早晚会有人说道这个事的,到时责任算谁的?江梅理解主任,也不争辩,就让跃跃在教师办公室看书,办公室里有各科老师,他们对这个乖巧认真,懂事话少的孩子倒是蛮喜欢,知道她的身世,更多是同情,都会主动给跃跃讲不懂的地方,遇到测验还特意留出一张卷子给她,而跃跃的考试成绩也总是很优秀。
夏天,四丫被学校和街道推荐去了省城的卫校护士专业,李本山全家高兴的不行,为了这事,李本山和季宝红是找遍了所有能找的人,好话说得堆成了山,才争取来了推荐和面试的机会。拿到录取通知书,四丫第一时间跑去江梅家报信,四丫和跃跃两姐妹高兴的拉着手在地上蹦了好几个圈,江梅鼓励四丫好好学本领,以后做一名护士,在医疗战线为国家救死扶伤,四丫听了别提多开心了,骄傲的笑着,仰着下巴点头。
送走了四丫,跃跃却满心的失落,坐在窗前发呆,江梅看出了跃跃的心思,告诉跃跃,人生总是无常的,但只要努力,就不会有太差的结果。跃跃耳朵听着江梅的人生学,眼睛却依然呆呆的望着窗外,嘴里幽幽地说“我也想去乡下!”
江梅喘着粗气,又不是养不起你,去什么乡下,你知道有多苦吗?我在农村呆了三年,我知道,那是你一个孩子能受得了的?
我们也有两只手,不在城里吃闲饭,跃跃无奈的叹了口气。
你现在就是好好学习,别的什么也不要想,等你学完高中的课程咱们再说别的!
就这样又过了两年,跃跃学完了所有高中的课程,但依然看不到江姨说的知识能给自己带来的力量,整天心神不定,举着一本书看好久,却不曾翻动一页。
江梅找到李本山夫妇商量,都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可是怎么办?商量半天也没个想法,前途和未来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太重要了,可是对吴跃来说,所谓前途就是没有前途,所谓未来就是如此而已,持续不变。
李本山叹了口气说不如还是把孩子送乡下去吧,也算是一种锻炼,眼看十七八的大姑娘了,天天这么闷在家里总不是个事。城里厂矿企业恐怕没有单位愿意接收她,机关单位是万万不用想了,其它出路也要街道或者学校推荐,跃跃的身份是没人愿意推荐的,唯一的出路就在乡下。这也是现在大潮流,有多少孩子都去乡下了,不是也没咋样吗?
季宝红说那就去找找街道的李大妈,看给跃跃安排近点的地方,别跟大兵似的一去就是千里之外的大东北,三五年都不带回趟家的,信也是越来越少,来了信也是一屁俩响,岔乎着,啥也说不明白。
江梅也说去找找人,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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